
Chapter 1
2000年11月8日,星期三
“我们正式宣布,佛罗里达州的结果因重新计票而悬而未决......计票员被召回工作以统计缺席选票......所以我们把佛罗里达州从乔治·w·布什的胜选票数中扣除,这就意味着他还没能达到获胜所需的270张选举人票。如果在这次漫长而复杂的统计结束后佛罗里达州重新归入布什的阵营, 他就是当选总统。如果佛罗里达州归阿尔·戈尔,阿尔·戈尔还需要赢得威斯康星州或俄勒冈州才能成为美国新一任总统。可以说,这场选举已到了无法更接近的程度。”
“实际上,汤姆,阿尔·戈尔所需要的就是佛罗里达州。乔治·布什所需要的就是佛罗里达州。”
赫敏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用指甲抠了好几个小时手掌根,直到她累得不行,才终于停下来。
她透过疼痛的、黎明前的视线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蓝色的电视灯光在她的视网膜上烧灼起来。在她的皮肤上,能看到两道深紫色的半月形的线条,像是宽大的、怪异的微笑。
“你应该回家,”秋说。秋的眼睛红肿着,皮肤看起来很浮肿,后面有一撮头发从马尾辫里散落出来。看着她,赫敏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房间里的每个人:瘫软、垂头丧气、疲惫不堪。
“我们都应该回家了,”塞德里克说。他站起来,从他那件印着戈尔/利伯曼[1]字样的海军蓝t恤背后拉出一条蓝色绉纸彩带,在手里揉成一团,没能把它扔到六英尺外的垃圾桶里。“我们几个小时后都有课。”
塞德里克是一名研究生,能力很强,大家都听他的。
赫敏一个人在黑暗中慢慢地走回她的公寓。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上过床,但四个小时后,她在床上醒来,仍然穿着牛仔裤。
她立即切到NBC,观看正在进行的选举报道,直到自己上课快迟到了。
2000年11月24日,星期五
“每一张。选票。都重要。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在做的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一出现过程上的延迟,一面临一系列本应至少可以想象到的状况时,我们就觉得处理我们选举制度中的复杂性和易变性实在是太消耗了,那么把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叫做民主又有什么意义呢?告诉我,我们到底在急什么?”
赫敏知道自己说得有点大声,超过了能盖过DJ派对喇叭里Basement Jaxx[2]音乐轰鸣所必需的音量。但她正在喝她的第五杯红色派对杯[3],装着三分之一,还是二分之一?——的劣质梅洛酒。她有理由——完全有理由——生气。
“告诉我,”她又说了一遍。眼神放空,又重新聚焦在房间的另一边,她皱起了眉头。“那个混蛋在这儿干什么?”
那个混蛋,白金色的头发,皮肤苍白得几乎要发光,尽管他是学金融的,本学期却在赫敏的两门政治科学课上。他的祖父刚刚从美国参议院退休,如果他真的想的话,他的父亲可能会买下他还没有拥有的另外一半曼哈顿中城。他正在客厅中间和一个穿绿色裙子的棕发女孩跳舞,女孩看起来试图像毛巾一样裹在他的屁股上。
金妮转过身去看,然后一歪,被一肚子的司木露和薄荷杜松子酒弄得失去了平衡。哈利扶住了金妮的胳膊。赫敏很感激他异常迅速的反应,从她认识哈利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多亏了他,她才没有撞到玻璃茶几上,茶几上摆满了十种不同颜色的Kool-aid半杯饮料,成团的纸巾和小到不行的多力多滋碎屑一起散落在纸盘子上,还有某人的左脚运动鞋。
“那是你那个有钱的混蛋吗?就是你一直在说的那个?”金妮问道。“看来他今晚是屈驾和平民一起混了。”
赫敏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红晕升起,她转过身去,不再看向他。
“我甚至不知道他在这里做什么,”她说,没有人真正在听。 “这是个假期周末,他不是应该在马尔代夫射杀海龟什么的吗?”
“他有那么坏吗?”哈利问道,但他对赫敏萌生的恼怒的一点点关注被金妮在他的锁骨上移动的舌头一扫而空。
他就是那么坏,赫敏想。
他在新罕布什尔州的某个极端精英的保守派寄宿学校上学,他的父亲和纽特·金里奇[4]一起打高尔夫球,或者至少是拿着高尔夫球杆走来走去。更重要的是,他反对她在课堂上提出的每一个观点,不管他是否相信他自己所说的。她知道他不相信他自己的鬼话,并非总是,因为有一次她怀疑他正在胡说八道,她就故意在她先前提出的关于新兴民主国家的观点上自相矛盾,而他则毫不犹豫地采取了相反的立场。
赫敏并不讨厌很多东西,但她确实讨厌那些唱反调的人。她也讨厌劣质的梅洛酒,讨厌薄荷杜松子酒这个概念,讨厌那些经常拿着拿铁咖啡上课迟到的人,讨厌乔治·w·布什,讨厌那些穿着过紧衣服在派对上勾引人的棕发女孩,讨厌那些带着计算好的微笑的迷人混蛋,讨厌凹陷的悬孔纸[5],讨厌那些在哪里都穿着有扣子衬衫系着领带,可能穿着衬衫和领带睡觉的男孩,还有讨厌那些有钱的混蛋,他们的父亲帮他们买进常春藤联盟学校,那是她拼尽全力才获得的资格。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观看金妮对哈利动手动脚,直到哈利决定是时候把金妮带回他和赫敏合租的公寓去睡觉时,有人跑过舞池,只穿了一扇秋色绉纸彩带,粘在他屁股上,像无力的火鸡尾巴。
很有节日氛围。
赫敏抿了一口梅洛酒,瑟缩了一下,试图不去想佛罗里达州。
她做不到。
她没有看舞池,根本没想,直到 DJ 播放了《玻璃之心》,整个房间就像一个从天花板中间圆形浮雕里悬挂下来的镜球一样旋转。
在拥挤的咖啡桌后面的蓝色天鹅绒沙发上,金妮蜷缩在哈利的膝上,哭诉着她多么爱他,而赫敏决定是时候跳舞了。
她没有什么节奏感,但酒能解决这个问题,在她还没来得及多想的时候,她就在舞池边缘甩了甩头发,把屁股往后一甩。
她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
她从来没有这样跳过舞。
赫敏做得比任何人都好的,就是学习。
但是今晚,有所不同。
一切都感觉不一样了,她感叹于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她和这个世界,在新千年的起点上绊了一跤。
镜球表面反射的聚光使地板上充满了无数旋转的红色、绿色和金色的光斑,而赫敏也在旋转。她在想,她什么时候才能在地板这个起伏不平的海面上站稳脚跟,因为尽管站在这里,随着低音把她的臀部扭成八字形很有趣,但她开始觉得她需要在她掉进去然后淹死之前把手放在护栏上。
她闭上眼睛,把头向后仰,世界也随之倾斜。
后退,后退,后退...
直到她的臀部感受到一个幸运的压力,一个锚,把她固定在海上。
她睁开眼睛。
他就在那里,那个金发的混蛋。
他身上有汗水和古龙水的味道,还有另一个女孩的香水味,这让她莫名其妙地生气,同时想到了性。
“嗨,有钱的混蛋。”她懒洋洋地对着他那张自鸣得意的富家子弟脸笑了笑。
他突然不那么自鸣得意了。
“不错,格兰杰,”他说,“很高兴知道我的帮助得到了感激。”
赫敏笑了,短促而尖锐,完全没有快乐。
“你的帮助?”她说。"当你采取着自己根本不支持的观点,只为当一个杠精,这就是你所谓的帮助吗,马尔福?”
“不是,但当我真的扶着你,使你不至于摔倒的时候,我会称之为帮助。”
她低下头,意识到她正用力靠在他搂着她腰的两只手上。
“很合理,”她承认。“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你的小秘密俱乐部——你们怎么称呼自己?Slitherers? Slither-ins? 像是小蛇?”她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在空中做了一个扭动的爬行动物的手势。"这是一个几乎不加掩饰的阴茎隐喻吗?"
他笑了笑,那笑容让她感觉到,尽管被铁一般的力量紧紧扶着,她还是在滑落。
他靠过来,靠近她的耳朵。
“如果我告诉你,这就不再是秘密了。”他若有似无地低语。
“你的女朋友呢?”她问道,在再次随着音乐摆动臀部之前,赫敏改变了话题。
“我没有女朋友。你是在说那个想和我跳舞的女孩吗?”
“是的。她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对象。你怎么没和她一起了呢?”
“她很无聊,”他说,当然他也很无聊。如果你总是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那还有什么不无聊的呢?
“我不无聊。”不知道为什么,赫敏闭上了眼睛。
“是的,你不无聊。”
她再次睁开眼睛,并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眼睛上。
它们是清晰的、灰色的,并以一种她无法读懂的表情回望着她。
“你在校外的别墅派对上打着一条领带,马尔福,”她说。
这条领带是深蓝色的,叠在白衬衫上,衬衫被塞进合身的午夜蓝休闲裤里。很显然,他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已经松了,领带也松散着。
她在手指间感觉到了光滑和凉爽。
“外表对我很重要。”他表示。
房间还在旋转,她需要抓住一些坚实的东西。她的手从领带上滑过他的衬衫领口,绕到他的脖子后面。
他的手指在她的小背上弯曲着。
“有钱的傻逼才会做表面文章,”她说。她知道这没有任何意义,这甚至不是她自己的话。几乎作为一条规则,她也不说脏话。但是,当她和他在同一个房间里时,她会变得格外刻薄,并想着把全部的才智都用在发明新的方法来告诉他滚开上。
“这听起来更像是你那边那位南波士顿爱尔兰天主教[6]朋友会说的,而不是你。”他看向沙发上的金妮。赫敏因尴尬而面红耳赤。
他低头看着他们中间。赫敏穿着一件海军蓝的高领小礼服,长袖子,腰带打成一个蝴蝶结。
“你想告诉我你不在乎外表吗?”他问道。
她的羞耻感被他暗示她看起来很漂亮所带来愉悦冲淡了,赫敏讨厌自己如此容易被取悦。无论如何,他都能取悦她。
“你的父母是牙医吗?在马林县?”他继续说。“我敢打赌,”他凑近她的耳朵,“他们是专科医生。”当她眯起眼睛时,他止住了快笑起来的表情。“你自己也不是从活动房屋停车场里出来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这既是承认,也是转移话题,她不记得在课堂上提到过这些事情。
“我四处打听。”
赫敏想骂他两句。然而,尽管她并不需要从他那里直接听到他祖父在参议院的事情,但是她对他的了解还是比那多一些。她曾经在图书馆的数字版《纽约时报》馆藏中对马尔福这个姓氏进行过搜索。
她还问了一两个可能对他的名声有所了解的女孩。
很有信息量。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爱抬杠?”她质问道。
他的发型后面很短,看起来在她的手指间会感觉很好,所以她的手往上摸,确实感觉很好。
感觉很棒。
他的手指更用力地抓住她的腰。
舞池里有太多的身体,尽管她能感觉到汗水在她的腋下积聚,她还是向他贴了过去。
她为他腾出了空间。
“为什么,”她重复道,“你非要对所有事情都抬杠吗?”
他的右手滑上她的肋骨脊,然后抬起,然后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穿插进她的发间,轻轻地抓着她的发根,她的头发带着声音从她头部的各个方向伸展开来。
“你知道狮子?”他说。
“什么?”她几乎是在吼叫。“和狮子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起来。她烦躁地转了一下屁股。
“它们最棒的地方,”他说,她不知道是他的手指把她拉近了,还是就那么发生了,“是吼声。”
他的嘴离得很近,她可以尝到他呼吸中的顶级苏格兰威士忌。她盯着他的嘴唇,盯着他那轮廓清晰的丘比特弓。如果她伸出舌头,不移动身体的任何其他部分,她就能舔到它。
音乐颤动着她的脊柱,她在等待。
等待着。
他把头微微侧向一边,当她张开嘴唇时,他对着他们嘴之间剩下的一纸薄薄的空间低语。
“我不会亲吻那些醉到没人帮忙就站不起来的女孩。”
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没有引诱他,也没有试图......然后她意识到,是她。
她才是靠过去的那个。
是她的双腿已经打开,为他的大腿腾出空间。
她的胸部紧贴着他的肋骨。
但是,是他这样笑着。
“我并不是想......”她的腹部因愤怒和羞耻而嗡嗡作响,她把脸从他脸上挪开。“我不亲吻那些自鸣得意的新保守主义混蛋,”她厉声说。
他的笑容更灿烂了。当她正准备告诉他关于这情境她确切的想法时,有人拉了拉她的胳膊。
“我找到她了,谢谢。”一个清晰且完全清醒的声音说道,是哈利,他总是来拯救每一个人。
马尔福上下打量着哈利,琢磨着他是怎么回事。“你想在你的收藏中再增加一个喝醉的女孩吗?”他越过哈利看向金妮坐的地方,她瘫坐在沙发上。“我完全有能力把她安全地带回家。”
“她是我的室友,我要带她回家。”只要他愿意,哈利的眼睛可以散发出冷静且坚定的不友好。赫敏知道,在这副不起眼的眼镜后面,他斗志旺盛,精于算计,有一记冷酷的右勾拳。
“好吧。”马尔福终于说,赫敏感到她的重量从一双强有力的手转移到另一双手上。
她痛恨自己立刻想念马尔福的体温。
“课堂上见,格兰杰。”他在她离开的时候说,赫敏回头看了看,他静静地独自站在舞池里,嘴唇翘起,露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笑容。
金妮说得没错。他是个有钱的混蛋。
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她觉得她永远不会有机会去了解。
即使她想。
但她并不想。
在上车的路上,她斜靠在哈利的身体一侧,与金妮苍白的、有雀斑的手臂一起揽着哈利的腰部,她打了个哈欠,又宽又大。
就像一声吼。
[1] Gore/Lieberman. 利伯曼是戈尔提名的副总统竞选伙伴。
[2] Basement Jaxx. 一个英国电子音乐二人组合。
[3] red Solo cup. 由Solo Cup公司发明制作的红色塑料杯,是最具标志性的派对用杯子,是美国派对文化代表形象之一。
[4] Newt Gingric. 共和党政治家,他率领共和党在1995年取代民主党成为美国众议院的最大党派,结束了民主党四十年的多数党地位。应该是文中支持民主党的赫敏非常讨厌的人。
[5] Dimpled chad. Chad指打卡计票的选票打孔时掉下来的孔状纸屑。一些选民在投票时,选票打孔处有凹痕,但并没有打穿,使得选票无法被机器记录。在佛罗里达州,两边的票数差距非常小,可以说在投给戈尔的选票中,有很多像hanging chad, dimpled chad, partially detached chad这样被机器视为无效的选票,是他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所以赫敏恨这玩意儿。
[6] 南波士顿是一个传统的工人阶级社区,是爱尔兰移民聚居地。直到20世纪90年代,南波士顿还是美国贫困白人和白人单亲家庭人均集中度最高的地区。简而言之,如果你是低收入/低学历的白人,很有可能住在那里。不过如今经历了迅速的发展,已经与过去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