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穿越是件麻烦事,即使在魔法世界里也是如此。也许哈利当初就不该买下混了龙的脊髓的飞路粉。据那位小巷里用兜帽遮脸的卖主说,将它洒进壁炉里能使他准确到达1975年的霍格沃茨。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那他就不必于现在在1941年的霍格沃茨与另一位素未谋面的校友争论汤姆·里德尔的人品。
他惯于逃跑,但这次却逃错了地方。他本只想见证父母的青春期,现在却陷于一场遥远的战争。虽然哈利知道他们迟早会赢,但时不时听见战斗机呼啸而过,看着食堂每天供应的是土豆、土豆以及更多的土豆,他心中还是感到无望。再说,他在这也没有朋友,除了邓布利多、海格和小天狼星的舅舅阿尔法德,但他依然要从头开始认识他们。
在对角巷的稀有魔药店进货之前,他都会被困在这里,于是,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新的目标:他将尽他所能阻止汤姆·里德尔打开密室。某晚,他打包了一份礼堂的土豆泥,任它在宿舍里发霉。之后,他用它和斯莱特林的鬼魂交易,换到了汤姆·里德尔的课表。
自然,他无力改变历史,正如他阻止不了这场麻瓜间的战争:时间飞路粉的卖主告诉他,当他返回原本的时间线,一切变动都会消失。不过,他至少可以抓住机会了解自己未来的敌人。
即使如此,这样的生活还是太苦闷了。虽然他已习惯了将敌人作为研究对象(拜很会抓时机的伏地魔所赐,这五年的期末周他从来没机会证明自己的书面魔法能力,全用于实战了),但没有赫敏和罗恩相伴,他只觉得整个世界空荡而错位。也许这是为何他某日在教室桌上瞥见一本空白的旧日记本时,下意识地把它揣进了包里。他太孤单,太需要记录自己的心事了。而令他震惊的是,羽毛笔下的墨水只是闪耀片刻,就迅速消失了。
这可不常见。他猜这本日记的前主人对它施了阅后即焚的魔咒,于是更放心地落笔了。
这里真是太无聊了。
很快,一行清秀的小字在纸上浮现,仿佛是在回应他。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你也在霍格沃茨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
噢,大概是我们在霍格莫德村买了同一对共享日记本。这比写信方便多了。我是玛德琳·洛弗特。
他意识到对面是个女孩。为了更自如地交流,他告诉她,他的名字是帕蒂·韦斯莱。毕竟,他不太擅长与异性打交道,而他们也不需要见面。
一切如常。除去偶尔打打魁地奇,和海格一起在湖边观望动物,哈利的日程表就是去上他早已学过的魔药课,心不在焉地做笔记,感慨这位教授比斯内普好太多,再观察里德尔乌亮的后脑勺,在他举手念出完美答案时忍住将坩锅丢他头上的冲动。他听一些女生悄悄议论里德尔是多么英俊,也瞟见不少斯莱特林的学生一脸谄媚地找里德尔搭话。想到这些人以后或许都成了食死徒,他的胃里升腾起一股恶心的感觉。
除此之外,他开始与日记本里的笔友频繁聊天,发现他俩的共同点其实不少。玛德琳似乎能接住他的任何话,从谈论魁地奇比赛到闲聊生活小事。她和他一样反感魔法史课,但她的视角却是他从未想过的。历史总是被生者修正的,而在魔法世界这更加容易,她说。因此,历史毫无意义。
对她娟秀又有力的字迹,他总盯得入神,忍不住想象她的样子。她是金发还是黑发?她正坐在哪个学院的公共休息室里给他写信?然而,对于这些私人信息,她却神秘地不愿透露分毫,而他顾及边界也没有主动发问。当他对这里无趣的生活表现出厌倦时,她总会耐心地倾听。他想象她是聪明认真的优等生,但也会逃掉无意义的课:在她看似成熟平静的语气中,也含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反叛。他渴望友情和冒险,而她似乎真正蔑视着一潭死水的生活。有时他觉得她能透过纸张直视进他的眼里。
你真的不是其他魔法学校的交换生吗?有一次玛德琳开玩笑道,你总会提起一些不存在的咒语,而且身为一个被麻瓜家庭养大的巫师,你一点都不担心和德国的战争。
他的心漏掉一拍:她还是第一个怀疑他不属于这里的人,哪怕邓布利多都没有询问他的来处。
我在试着发明新咒语,于是他撒谎道。我和家人不亲,而且我信任霍格沃茨的防御系统。
你不是唯一一个。
她如此回复,但没有继续讲下去。不过,这已足够让他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感情,就好像他们是同一战线的。
与此同时,哈利对于汤姆·里德尔的观察计划还在进行中。他没有直接与里德尔对峙,因为担心他已经学会了大脑封闭术,因此只是默默地观察。他发现里德尔鲜少与人闲聊,但其他人总会因为他精炼而自信的回复一脸崇拜地围坐在他身旁。哈利还注意到里德尔常在图书馆的禁书区边徘徊。他发现平时冷静的他看书时露出了深思之外的表情;那双灰眼睛里竟能溢满狂喜的着迷。此外,里德尔似乎特别珍惜食物,在礼堂里总是每一样食物都取一点,最后也将盘子一扫而光。观察了一阵后,哈利终于得出结论,不与他接触是明智之举。里德尔邪恶,却实在迷人。如果他声称这个人之后会将整个学校乃至世界变为一片充满黑暗迷雾的废墟,没有人会信服他。
但他的郁闷之情总需要宣泄。我真是受够了里德尔。有一次,他忍不住在聊天中对玛德琳吐露心声。
为什么这么说?
等等,你不会是他的仰慕者吧?他警觉道,别喜欢上他。
我不是,但我需要证据才能否定一个人。就目前来看,我觉得他挺好的,聪明又彬彬有礼。
她还是那么条理清晰,这使他更气闷了。你认识他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我也和他上同一节课。
魔药课?魔法史课?还是那门必修的麻瓜生活理论大课?他急切而潦草地写,几乎打翻墨水瓶,这几门是我选的课,他也在,但我不知道你是哪个人。
有时我会逃课。你之前怎么没好奇我长什么样呢?你真的这么在意里德尔?
这就是通信的弊端:你无法从字迹中读出对方的情绪。玛德琳写这话时是带着俏皮的嗔怪,还是真有些被他冷落的怒意呢?他不知道,而想到更可能是前者,哈利脸红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何况,我们现在就挺好的……是吧?他犹疑地落笔,但写出每个字时都要忍住涂抹和干脆撕掉这页纸的绝望冲动,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当然可以见面,挑个周末一起去霍格莫德村什么的…?
下次吧。她写。
但玛德琳之后没再主动提起见面的事,也没有降低与他通信的频率。她没有改变,反倒是他变了;在课上,他原本只是懒懒地消磨时光,现在倒更主动地在课上和人搭话了,只因为想装作随意地捕捉到玛德琳的踪迹。
但她没有在他的生活中出现。就连在日记本上,她也像个谜一样令他捉摸不透,仿佛她从未想过拉近他们的距离,却也不打算推远。二月的傍晚,他坐在湖边望着粉橘色的夕阳慢慢淌下山头,无法自制地想到她。他才意识到离情人节只有两天了。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她是哪个学院,也不知道她几年级,但你想约她出去?”当他把心事告诉阿尔法德时,对方惊讶地问,挑起眉毛。
“但我们聊过很久。”哈利说,感觉几乎在为自己辩护似的,“她聪明、体贴又有趣,还很有思想。当然,也许她不会答应……也许她有其他追求者,这更有可能一点。”
“我毫不怀疑。”阿尔法德窃笑着说,“但你总该试试的,情人节一年只有一次,错过就没机会了。”
“我只是担心我会搞砸。”他带着些不快想起之前和秋·张的那次情人节约会,他俩在咖啡馆里词不达意、尴尬相对,最后以秋哭着跑出门为结局。
“但你们以信传情时不是很聊得来吗?见面了也会的吧。”阿尔法德安慰他。
“还有另一个问题,”他深深叹出一口气,意识到他的麻烦全是自找的,“我想她大概不知道我是男生。我们最初认识时我给她的名字是帕蒂·韦斯莱。”
他的好友瞪大眼睛:“你这是在干什么,波特?”
“我也不知道。”他无力地说。难道是去女厕所找桃金娘成习惯了,他的性别认知也变得模糊流动了?“我就是不太擅长和异性相处,也担心她因此不愿意和我聊天了。”
“你真是无可救药,”阿尔法德摊摊手说,“但总有办法的。明天你可以喝下复方汤剂,变成女生的样子拖延一下坦白,或者你现在就告诉她,解释说帕蒂的全称是帕提瓦尔。”
“你真觉得她会信这个?”哈利垂头丧气地倒在草地上。
“如果她足够喜欢你的话。”阿尔法德实事求是道,“还有什么办法呢?你总不能因为这么蠢的事错过约会吧!”
“确实是。”他赞同。想到明天也许终于能与这位红颜知己会面,他的心紧张而不失希望地跳了起来。
“而且,我知道有件事你无法拒绝。”阿尔法德对他眨眨眼,补充道,“你看布告栏了吗?情人节那天中午,约会的情侣在礼堂可以享用免费大餐。”
既然这样,从小挨饿受冻的他非去不可了。想到这个,第二天上魔药课时,哪怕注意到里德尔的课桌抽屉里被塞了几封大概是情人节邀请的信件,都没有影响哈利的心情。因为他终于鼓起勇气对玛德琳迈出了邀请的第一步。
你明天有空吗?他笔尖颤抖,最终墨水溅了两滴出来。
有。漫长如一世纪的几分钟后,她的字迹浮现。
这个字像金色飞贼一球钻进他的心房,他恨不得对着空气胜利地挥拳。已经成功一大半了!不幸的是,接下去教授点了他的名,而在他结结巴巴地挤出回答后,他们又开始动手制作缓和剂,因此他没来得及继续与她对话。
下课铃响后,他迅速收拾书包,准备去湖边找个没人坐的树下给玛德琳写信。大概是太心急了,他冲过前排的座位时,笨手笨脚地把里德尔的魔药笔记从桌上撞了下去。幸好这是期中周,里德尔和班上不少同学都在讲台上围着教授问问题,他没有收到额外的关注。哈利迅速蹲下身去,拾起笔记本,将它放回桌上,却无意间瞥见笔记摊开的一页。
而那是他万万不会认错的,和他聊了好几个月的玛德琳的字迹。
他该怎么办?身体先于本能做出了反应,他将笔记本合上,随后转身奔跑起来,离开了教室。人群的喧嚣也随之远去,他的耳边终于不再嗡嗡作响。在四处乱动的楼梯处,他蹲下身稍作喘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继续奔向五楼的走廊。他在巨怪跳芭蕾舞的挂毯前停下,转向对面的白墙,开始徘徊。
我需要一个整理思绪的地方……他想,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墙上出现了一扇杏色的、样式典雅的门,看起来像古罗马遗留的建筑。哈利抓住黄铜门把手,拉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漂浮在空中的无数紫蓝色蜡烛和布满每个方向的高镜子,头顶上是占据整个天花板的时钟,天鹅绒地毯上散落着些柔软的沙发靠垫。被十二个自己包围着,一瞬间,他头晕目眩起来,不由跌坐在靠垫上。但很快,他意识到镜子里的内容能随他的心情变化;十面镜子变成了虚空,而正对着他的两面里,分别浮现出了汤姆·里德尔和玛德琳·洛弗特——在他想象中——的脸。
玛德琳有一头过肩的黑色直长发,校袍下露出斯莱特林的银绿色领带,级长勋章端正地别在一边。她的脸庞棱角分明,高颧骨,鼻梁挺拔,上唇比一般人的更薄,如果能露齿笑,她的樱桃小嘴会很可爱。但她没有笑。她有一双沉思的黑眼睛,但当她抬起眼时,却又露出某种不容挑衅的野性。那是在竞技场厮杀过的野兽的眼神。
原来这就是我潜意识中想象的她。哈利恍惚地想着。她那么聪明又反叛,不同寻常,自然他会直觉地将她想作是斯莱特林的级长。这样一看,里德尔和玛德琳的确有不少相似之处,连眼神都一模一样。然而,说到底,这依然是他的幻想。他都没有亲眼见过玛德琳呢。魔药笔记和日记本上的字体也许是他的错觉,也许它们只是相似,并不是完全相同;他从未听别人提起她的名字,也可能只是因为她交际圈不广,又偶尔逃课罢了——
他的头痛了起来。我需要证据才能否定一个人,耳边又响起玛德琳的话语,冷静沉稳,就像优等生汤姆·里德尔毫无破绽的课堂发言。不,他不该再想里德尔了。想想玛德琳。无论她对他隐藏了多少,总有些东西是她选择向他展露的。而那些东西是真实的。
就像在他穿越到1941年之前,在哈利原本的世界,邓布利多在办公室里也向他展露了伏地魔的过去。他自孤儿院长大。他成绩优异。他自在校时就开始研究魂器的制作。他的名字是汤姆·马沃罗·里德尔,未来的黑魔头伏地魔,其他人不能提他的名字,但哈利可以,因为这是真实的,而哈利所有的勇气都用于面对真相。
汤姆·马沃罗·里德尔——
他忽然清醒过来,从靠垫上一跃而起。分别拼出他们的名字,他对着镜子默念。
太不言自明了。汤姆·马沃罗·里德尔(Tom Marvolo Riddle)和我是伏地魔(I am Lord Voldemort)由同样的字母组成,只是调换了顺序,而玛德琳·洛弗特(Madeline Lovett )也几乎由这些字母组成。他以为是他在观察研究自己的敌手,殊不知这是对方设下的陷阱,从一开始就给够了线索,只是他沉溺于找到知己的幻想中,任由自己被甜美的蛛网越缚越深。
但还来得及,他还没有输掉这场仗。
他只需鼓起勇气踏出最后一步就行了。他从书包里倒出墨水瓶、羽毛笔和日记本。这次,他带着全然的坚决下笔。
既然如此,明天中午在礼堂见吗?两人一起可以享用免费的大餐。
令他惊讶的是,对方的字迹在他写完前就涌现了:明天一起在礼堂吃饭吗?正好见个面。
即使换了个时间线,他们还是那么默契,连约见面都同步。哈利抿了抿嘴唇。
好,明天见。他回道。
他从未习惯过情人节的氛围,而一想到今天的约会(还是约架?)对象是他有生以来的最大的敌人,心情就越加凄惨。礼堂的天花板上飘下些五彩的心形纸屑和花瓣,也有些背着金色竖琴的小天使雕像出现在角落,但总体来说,装饰没有他的年代那么浮夸,大概是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或纯粹因为洛哈特教授还没有出生。
然而,这一天礼堂里确实充满了成双成对的男女。哈利不知大家是否都为大餐而来,还是单身人士这一天根本没面子出现在公共场合。同样,不像他的年代,他们没有激进到当众接吻的地步,这使哈利倍感欣慰。
但毫无疑问,不像他和里德尔,他们全都真心相爱。
汤姆·里德尔就坐在斯莱特林的长桌边,只身穿校袍,却一如既往地引人注目。他像在守候他一样,专注地望着哈利硬着头皮走上前,嘴角带着玩味的微笑,但黑眼睛里毫无笑意。
像过了一世纪之久,哈利才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里德尔身边。他机械地坐下。
“你好啊,终于见面了。”里德尔笑盈盈地说。
“是的,终于。”哈利握住刀叉,用力之大,餐盘几乎颤抖起来。
很好,他们现在也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这果真并不比他和秋·张的约会好到哪去。
正当他思考着下一步是该互拔魔杖掀翻桌子,还是该引诱里德尔多聊聊自己,趁他不注意往他的南瓜汁下毒,一个小矮人快步跑过来,跳上了他们的座位。
“我有一个配乐的情人节贺卡要亲自传达给汤姆·里德尔。”小矮人宣告道,已经有拨响竖琴的架势。
“别这么不礼貌。”里德尔指了指哈利,“你没看到我对面坐着一位约会对象吗?”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都射向他们,而哈利恨不得原地消失。里德尔从小矮人手中接过了信,又转向他,依然挂着那副文雅温柔的假面。
“吃几口吧,哈利。虽然第一次约会害羞也是人之常情,但我猜这个,”他指了指面前比平时多放了更多豌豆、胡萝卜、心形煎蛋和奶酪布丁的大份炸鱼薯条,“也是你坚持赴会的原因。”
“那可不只如此。”
哈利终于决定豁出去;他已经坐在此生最坏的敌人面前了,他也没别处可去。至少打嘴仗他不能输。他直视着汤姆的眼睛,而他满意地看见对方淡漠无情的眼神也终于烧了起来。
“说说吧。”里德尔的眼睛闪闪发光,像一只狩猎时的豹子,“对于你,我也有很多想知道的事。你和我想象中的可不一样。”
“我也有同感。”哈利回嘴道,手指又一次握紧了刀叉,“也许你可以骗过大多数人,但我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好啊,给我启示吧。”里德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嘴角依然弯着,露出毫无破绽的微笑,但哈利感觉到心底里他已经气急败坏了,“一整个学期,你打听并模仿我的课表,跟踪我的行程,向他人警告不要离我太近。我只是在好好地当我的级长,而你是什么人,哈利·波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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