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季,第二章:河口
狗会首先叫起来。他们比我们中的任何人都能更早察觉到。然后我们就能有十五六分钟的时间。
俄勒冈州的北部边境,我花了很长时间漫步在这片海岸上。白头海雕,真正的白头海雕,栖居在宽阔的沙滩上,我是唯一一个能看到它的人。环顾四周我看不到其他任何人。沙滩上的波涛重复着它们自己的声音,成群的鸟拍打着翅膀飞上飞下。在犬吠开始10到30秒后,地面就会开始震动。十五六分钟之后,海啸就会到来。
一场地震注定会发生,然后就是不可避免的海啸。如果我在狗开始叫的时候开始逃跑,我能跑到草地和山丘上去吗?
不。我能看到根源,能制定任何我想要的计划,但是我无法从浪潮中逃脱。在犬吠开始留到十五六分钟之后我就会死了。就是会这样。
周围的视野之内看不到任何人。鸟儿们呆在潮间带,真是该死的海雕。
我或者散步回来了。而当我的解决最终到来的时候,并不会有什么警告。
寻找爱丽丝,Joseph Fink创作,Jasika Nicole演出,消逝制作。
失望角。这是你在这个世界上能找到的最美丽的地方。西北部的森林远眺着灰蒙蒙的海面,所有的泡沫和波涛,哥伦比亚河的河口,宁静的蓝绿色,与海洋交会。对于船只而言是个危险的地方。在悬崖的上方,海岸警卫队正在灯塔中密切的观察着。
我站了上去,站在他们的瞭望台旁边。在这光景中曾有这么多人挣扎过,死去过。但是现在,只剩下了海洋的壮景。
海岸警卫队的警官从哨站走了出来,站在我身边的栏杆旁。她闭上了她的眼睛,让风从河面上吹过来,风从从海岸边吹过来,与她的头发缠斗着。她很漂亮,也许我是因为这个才和她聊起来的。或者是因为从我上次与任何除我之外的人说话已经过去了太久了。我的妻子正与一种我试图理解的存在斗争,而我为她录制着独白广播。
“你难道不是应该看着那些船吗?”我说。我的本意是开个玩笑,但我意识到这么说就像是要谴
责她一样。她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现在没有船通过,我想我享受一会儿新鲜空气是安全的。但是别告诉我在山上的上司啊。他们对于安全的观念是不同的。”
“(笑)当然了,我说。我是Keisha。”
“Laurel。”
“不是警官什么的吗?”我问。
“(嘲笑)是啊,警官什么的,”她说,“但是你可以叫我Laurel。”
在我胸中升起的那种压迫感也许是痛苦,也许是要笑出来。我已经这么久没有调笑过,也很久没有感受过那种五分钟的心动感觉了。“那边的船呢?”我说,“看来你已经玩忽职守了,Laurel。”
那艘船,中等大小,跟在这条航道上往来的商船相比微不足道。它漆成了黑色,一动不动的呆在河口附近。而我一指出它就后悔了。这是个错误,不属于春日午后的调笑。
Laurel没有看那条船,也没有看我。她脸上,或者说我想象中她脸上所有的友好都消失了。“我不该在值班的时候说话的,女士,”她说,“抱歉。”她回到了哨站中,关上了门。(笑)我没有失去联系,Alice!
我们作为社会有些问题。我们的目标是效率,但是效率的定义是以较少的工作量把事情完成。而以较少工作量完成工作意味着有更少的工作来做。更少的工作,意味着更少的职位。效率毁掉了就业。
另一个讲究效率的结果是人口爆炸。事情变得更简单,我们更不容易死。我们的人口越来越多,工作岗位越来越少。
这个地方是由一个皮毛商人命名的,他停在这里却没与发现海角周围的哥伦比亚河。而这一小片海岸线的天堂就被称作失望角。这片海滩处于一个远离主干道的小海湾上。我不得不沿着一条路走,就像受了控制一样向下走。海水浅而清澈,就像明信片上的热带海洋一样湛蓝。在那里人们在半隐蔽的海滩上住在帐篷里。我看着他们和他们的狗一起玩。狗向着海湾的方向游去。我也想有风,但是那水,或者说那整个热带景观,都是冻结的。
当我想回到我停车的地方的时候,一头雄鹿从树林里跑了出来,就在我面前横穿了马路。慢慢的,毫无畏惧。晚些时候我向北走了一点,到了一个自称是免费博物馆的地方,但实际上那更像是个礼品店,墙上挂着不少东西。有羚羊,双头小象,诸如此类的东西。老式投币机之类的。一个投币执行死刑的机器。你投了币,城堡的门就打开,牧师宣读了最后的例行祷文,囚犯被吊死,然后黑旗从城堡的墙内升起来。我花钱看了两次。
它们有一个短吻鳄人的尸体。我想这实际上是一具真正的尸体,头被卡在一头短吻鳄……好吧,就是类似的东西。它被装在一个玻璃柜里,在一排T恤旁边。花上25美分就能换一枚纪念币,刮开看上面的图案。我没买。
我买了一包冰可乐味的海盐太妃糖。在我买的时候,我向坐柜台的问起了我看见的那条船。我不知道为什么,但Laurel的反应让我很好奇。他皱起了眉头。
“很少有人问起那条船,”他说,“游客呆的时间太短,来不及注意到它。本地人都知道得够多了不会说起它。三块九毛九。”
“为什么本地人不会说起它?”我问。什么,我以为我能和这家伙当朋友?他要么告诉我,要么不告诉。他越过我,看向了下一个顾客。
(单调的声音)“它已经在那个地方呆了三十年了,”他说,“似乎没有下锚,但是也没有受到洋流的影响。保持在它的位置。甲板上从来没有人影。要问起它的人都学会了不要问。现在我得帮下一个人结账了。”
“好吧。”我说,想着为什么我要买海盐太妃糖。它的味道让人失望,口感就像垃圾。
“谢谢!”我带着我四美元的垃圾糖果离开了免费博物馆。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到了一个名叫“乐土(Fun Land)”的地方,但是我习惯把它称作“乐土(Funland)”,就像冰岛超市(Iceland)一样。我花了一个下午玩飞碟。我想从对答案无休止的寻找中寻求一个假期,而在这里,在这华盛顿海岸的一小片地区中,我想我找到了。不会持续很长。我不能永远住在乐土。我不能永远活下去。
人类追求进步的努力导致了两件事:更多的人口和更少的工作。实际上,我们的哪个选择也不是错误的。所有都是出于好的动机做出的,也许所有选择都是正确的。问题并不在于选择,而在于价值。生存不再是一种价值,因为生存变得容易了。曾经老年人受人尊敬,因为他们比别的人都活得长。而现在老年人只是那些等待得足够久的人。只要有点运气,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老人。并不是道德沦丧削弱了我们对老年人的尊重。这是对老年意义的变化必然的反应。
我在阿斯托里亚吃了印度餐,是自助午餐。在我吃的时候,一个女人进来看了看我。她没穿制服,我一开始没认出她来,但马上发现那是Laurel。她做到了我对面,我感到了下午的心动所带来的微弱的痛苦。没打招呼,她就把手机递给了我。一个中年男子的照片,他留着浓密的银色大胡子,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手挽手。
“这是我的兄弟Bobby,”Laurel说,“这是他的儿子,我的侄子Evan。”
“啊,好吧,”我说。这看起来是个奇怪的对话,但我在德克萨斯的什么地方已经失去了判断奇怪与否的能力。
“Bobby曾经痴迷于那条黑船,”她说,“花很多个小时看着它,说他从没在甲板上看到任何东西,然后有一天他死了。”
“他看到了什么?”我问。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在海军高地租了一艘橡皮艇,驶进了河口。他说他除了上那条船之外别无选择。不听任何人的不同意见,也不愿意让任何人跟他一起去。我们没有再发现他的橡皮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是大白天。也没有找到任何尸体。”
“真是抱歉。”我说。
“这是个消逝,失踪的国家。我猜,我们有太多空间来隐藏他们了。然后他的孩子Evan,他也迷上了那个黑船以某种方式带走了他的父亲的想法。我试图将他的兴趣引导到别的什么事上,让他去看医生,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是并不管用。他痛苦的答案在那艘船上,于是他去了和他的父亲相同的地方,租了相同的橡皮艇,走上了同样的旅途。”
我知道了故事的结局。“他失踪了多久了?”我问。
“三周前正是一周年的日子。”她说,“你看起来像个好女人。嗯。也许过着不同的生活,你明白吧?也许在一个更友善的世界里,但我很喜欢你,所以这么告诉你:忘记你看到那艘黑船的事吧。别再问起它了,那并不是一个要解决的谜团。那是一个会坠入的深渊。”
她又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留下我吃我的午餐,而我已经没有食欲了。这顿自助餐比你吃的那种贵多了。
我完全清楚那艘黑船是怎么回事了。一个超自然的存在在掳走无辜的人?那是艘蓟人的船。有蓟人在船上。太累了,追丢了我,我得阻止他们。
从卡车上拿上了双筒望远镜到了失望角。我爬上通往灯塔的小路,走到了上方的山脊,向那艘蓟人的船望去。我知道我将会看到什么。松松垮垮的脸,发黄的牙,黄色的帽子,“蓟”。那艘船没有名字,没有标志。表面全都漆成了黑色。我看了很久,但是甲板上毫无动静,窗户里空无一物。看上去它已经完全荒废了,只不过还反抗着洋流,呆在原地。我放下了望远镜,思考着我的下一步行动。
然后我注意到了甲板上的什么东西,即使隔了这么远我的肉眼也看到了。五颜六色的点。它们刚刚还不在那。我又用望远镜看。整个甲板上都站满了人。他们全都面对着我,就从镜片的另一端看着我。我在这么远的地方,应该没人能从山坡上看到我。他们看见我了。
他们不是蓟人。他们是人类。女人,男人,嘴张着,眼神呆滞。他们中的一些穿的衣服只有在八十年代才能不带讽刺意义的穿出来。另一些穿的衣服只有在七十年代穿出来才不算是复古。其中有个男人留着茂盛的银色胡子。我能从我的牙龈间尝到恐惧的味道了。Bobby,张着嘴。Bobby,凝视着。还有一个身材瘦长的少年,Evan,和Bobby一起站在甲板上。就在他身边,相同的表情。他们两个都盯着我,正如我盯着他们。
我放下了望远镜。我向后退到小路上,向下走向了停车场。那并不是一条蓟人船。那不是蓟人对人做的事。那是另外一种恐怖,与随便什么曾经追逐过我的东西没有关系。
我的生活中已经有了足够多的恐惧了。我不能承受更多的了。(嘲笑)一条吃人的船。没有我它也能成为一个传奇了。我要撤了。
既然我们已经不再珍视生存和年龄,我们需要其他评价人们的方式了。因为我们需要这个,我们需要一些人比其他人更好或者更糟。我们有很多方式来这么做,而其中一个是:我们重视身价。越有钱的人越好。不为什么,就是这样。而从理论上而很少从实际操作上,挣得更多的最好方式是工作,工作已经成为了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仅次于金钱。懒惰的富人比有体面工作的穷人更好,但是有工作的穷人又比没工作的穷人好。排名第一的是财富,然后是价值。所以情况就是这样。我们的人口更多了,工作岗位更少了,而我们以有没有工作来评价人们。
而当这个世界上人们在社会的眼中不可能再为他们自己创造价值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当我们以我们集体行动的必然选择来评价人们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一起来弄清楚
开车回到阿斯托里亚。长长的桥横跨了哥伦比亚河河口。从就在水面上的一个堤上开始。海鸥在头顶飞过,乘着那阵将我的卡车轻轻推向悲剧的风。一旦你开车下了桥,你就得继续开上四英里才能掉头回到陆地上,这没关系,这很平常。但我也感到焦虑。因为被困住了,当然了,除了灾难性的涉水之外别无选择了。桥陡然升高,留出能让货轮从下方通过的空间。这对于这个尺寸的卡车很难受,发动机咆哮着对抗留在他身后的重力。而现在刹车灯亮了,我们停下了。施工中,单车道通行,我们得等着轮到我们。
我所在的坡道太陡了,为了看到前面的车,我一直在看云。与其说它在我的前方,不如说它悬在我的头上。(叹气)呼吸。你的焦虑并不能改变你的处境。随便你怎么焦虑,世界仍旧保持不变。(深呼吸)转过头去不让那艘黑船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并不会有什么帮助。没有人再在甲板上了,那些空洞的脸消失了。或者说没有消失,只不过我看不到了。我必须记住看不见和不存在并不是一回事。我猜,记住这点对我们都有好处。
一辆货船来了。现代的,一个小小的控制中心,与它所控制的广阔区域相比显得微不足道。这是一艘能进行远洋航行的船。嗯。这艘船会从那艘黑船很近的地方经过。它甚至可能…他会很接近的。它会…哦我的天啊,等等。
我现在在前往波特兰的高速公路上。伐木场,加油站卖着从附近采摘的新鲜水果。那艘货船与那艘黑船相撞了。我走下了卡车,跑到桥边去看。很多人都来围观了。反正我们的车都停着呢。我们都停在陡坡上,它随风摇摆,随着另一侧的车流移动而颤动着。脆弱的,就像我们都站在最高的树那最细的树枝上一样。我们捂着嘴,焦虑变成了恐惧。
那艘船没有减速。也许没有看见另一艘?或者—或者是个计算错误?天知道这些事是怎么回事。
这艘船穿过了那艘黑船的中心,黑船翻转了过来,然后被撕成了两半。这股力量一定也在大船船身上划了一道大口子,因为大船也在水中下沉,就像一个人向前跪倒在地,然后像侧面倾斜。这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我们可能都会站很长一段时间。大船的一个集装箱没有固定好。它从甲板上掉了下来。那艘黑船沉入了水下,慢慢的消失了。我全过程也没看到船上的任何人。
警察让我们回到车上,让交通流通起来。海岸警卫队的船只冲到现场,救出了那艘大船上的船员,但没发现另外那艘船上有人的迹象。他们报告称最初在水下的搜索中没有找到任何船身的残骸。我想他们不会找到船身的残骸的。我不觉得他们会太仔细地找。
在宽阔的蓝色水面上曾经有过一艘黑船。在船上的人都是那些曾经问出危险问题的人。有一天,它沉入了河中,再也没人见过。这是个简单的故事,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而像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这个国家中发生。
假期结束了,我想。回去问我自己的危险问题。回去寻找我自己的危险答案。
咚咚咚。
(左声道)是谁啊?
(右声道)没有人。
(左)谁是没有人?
(右)不,没有人在这。这种安静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曾经这里有人,我想,但是他们走掉了。为什么你还没走?
(左)如果没人在的话是谁在说话呢?
(右)没有人在说话。
(左)没有人在说话?
(右)是的。
(左)好吧。
(右)好吧。
(左)我爱你。
(右)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