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季,第四章:海边的工厂
我现在驾车驶离了。远离了工厂。我的脚湿乎乎的,我的手满是汗水。我会努力忘记我在那所看到的,但是……我做不到,是吧,Alice?我永远不能忘记在海边的工厂里看到了什么。
海水清澈透明。它充满诱惑。但土地感到愤怒又失落。这毫不协调。海浪拍岸,平静的涌流着,土地塌陷下来。这也真是讨厌啊。
卧槽!呃。
对不起,有一只大虫子刚刚死在我的挡风玻璃上了,留下一大摊污迹所以……(长叹一声)随便吧。
今天给一家工厂送了货。我不记得那个公司的名字了,但是厂房很大。就在海滩上,一个由金属管和水柜组成的上锁的巨大方盒子,三个高耸的烟囱冒出的黑烟飘到水面上。建筑的一侧正到海水的高潮线,海水刚漫到混凝土地基,两边都是缓和的白沙缓坡。很奇怪,对吧?为什么会有人建这样的一座工厂呢?只考虑环境污染,也不该批准建立这样的工厂吧?
这就是你留给我的世界,无主的旋转着?
对不起,跑题了。
那家工厂。我没有看到任何意义上的装卸码头,所以我直接开到了它后面的沙地上。那有个年轻人,非常年轻—最多18岁。也许更小。也许更小。这个孩子穿着工厂的灰色夹克,上面有个红色的工厂商标,一只狗在痛苦的狂吠着。“实践工业”。
你给我留下了一个怎样的世界了呢,Alice?
沿着海岸越向南开,路就越难走。他们很老,而且疯狂。为什么他们如此疯狂?为什么他们要拦在我的路上?为什么你们—操,对不起,Alice。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大喊大叫,讨厌,你讨厌我大喊大叫。
“嗨,”装载码头上的那个孩子说,“嗨,我叫Jackie!你是来给我送货来的吗?”
“当然,”我说,“就在车后面呢。”
东西不是很多,物品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用我这种规格的卡车来运它。是一些木材,每个上面都有编号和纸签。我从他们的外型上看不出什么。
“很好,很好,”孩子说,“这太好了。嘿,你能帮我吗?”
我们一起卸下了木材,把它们一根根地放到了传送带上。黑烟飘荡在水面上,搅拌机……我在脚手架上一个人也没看见,没有人来装载码头上抽烟,没有一张脸出现在那些油迹斑驳的窗户后面,视线所及之内没有工人。也没有停车场,只有沙滩。
“进来吧,我得在里面签收。”孩子说,他消失在一扇撑开的消防门后面。我跟了上去,但是他已经走了。
呃,有辆黑色面包车停在路边,一名男子坐在它外面的躺椅上,他旁边有个冰箱,上面写着“蛤蜊50美分,螃蟹2美元”。
嗯,很有趣,但我不会停下脚步。
哦,爆米花店!这就更有趣了!一整家爆米花店!嗯—嗯,我也不会为这停下来的。
郊区景象在这里连绵不绝。烟花店,只卖各种制服的店,就像刚刚建造出来一样的教堂。狭长的三角形商店,建筑结构类似塔克钟—如果不是教堂的话,很容易就能看成罗斯百货。
我不应该妄下结论。谁也不应该。虽然如此,我们都做了很多我们不该做的事。
在工厂中,空气感觉不像气体,而像是某种人工复制品。我肺中的空气感觉又热又紧。走廊的绿色调有什么不对劲,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你知道那个绿色不对劲,有什么不应该是这样的?就是那种绿色。
光秃秃的的灯泡,走廊两侧有很多扇门,都是锁着的。我一直,一直往前走。没有Jackie的影子。尽头是一扇玻璃门。我推门进去,走进了一个经理办公室一样的地方。红色和蓝色的廉价活页夹里塞满了纸,一家宜家的桌子上还有一台正在运行的Windows XP。
在那有一个穿着同样的灰色夹克衫的男人。墙上有公司的商标。那是一个溺水的人,挣扎着喘气,上面写着“实践工业”。
“你好。”我对夹克衫说。
“哦,当然,抱歉,”他说,“稍等我弄完手头的文件。”
那是Jackie,但是年纪大很多。我不知道大了多少,但是至少是三十多岁了。他的头发已经有点开始变白了。他还没有皱纹,但他脸上该长皱纹的地方已经显露出来了。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掐了自己一下又一下,但是每次都确实很疼。于是我做了我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我拿起了桌上那支没盖的圆珠笔,在表格上他指的地方签了字。
“啊,当然,谢谢,”他说,“听着,我不想麻烦你,但你能帮我打开隔壁房间的东西吗?如果不能也没关系,不过要我一个人完成就有点麻烦了。”
我没法对他说什么。我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能做的一切了。
“那太好了!”他说,匆匆了穿过了两扇门走了。
我最近一直在回忆着我们的披萨之夜。面团是自制的,酱汁是自制的,奶酪……好吧,从商店买的。没有那么专业。我喜欢烘培,喜欢做面包皮的面团。面粉和水在你的手中,首先分离,然后融合成一个丝滑的整体。酵母和谷蛋白让它成为了一个活物。当你戳它的时候它会动。它就在你的手中呼吸。我们的手上覆盖了面粉,我们开了一瓶酒,我们吃了我们一起做的披萨,然后……我们一起看着随便什么电视上播放的东西,一起在酒精和淀粉带来的昏醉中睡去。
我想爱就是在一起烹饪。我想这就是一起做些什么事,我就是这么想的,Alice。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结果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点预期。我推开了那扇门。没有他的影子,当然。那是一间工厂,巨大的弧形屋顶,天窗下是高耸的机器,我无法理解的自动化流程,完全没有工人!机械臂在做金属构件,视野之内没有活人。
我漫步在水泥走道中 ,机器的声音让我的牙齿和眼皮砰砰作响。机器接着机器,Alice。想象一下他们的规模!为我想象一下。
然后,又是Jackie。他更老了,50岁或者60出头,他的皱纹出现了。我感到头晕恶心,机器的轰鸣声让我的肚子嗡嗡作响,我嘴里有热热的金属味。
“好极了,”他说,“你做到了!”
他正在把木块拼在一起,把它们组装成某种结构。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Jackie?”我说,“这里是怎么回事?”
“Jackie,”他说,“啊!很久很久没人叫我Jackie了。Jack,我更喜欢Jack这个称呼。把年轻人的名字留给年轻人吧。”
机器的轰鸣声在空荡荡的脚手架和走道中回荡着,也传到了Jack耳中,他年纪大了,弯腰驼背。他指了指他的要求,我就帮他把一些木块装到另一些木块上,听从他的指示,而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我什么也没说。
好吧,一旦我们开始做我们所需的一切,它看起来就并不多。一个立方体,可能少了一些部分。他按了一个按钮,整个部件就在传送带上滚过机器的传送带,滚出了工厂。Jack给了我一个淡淡的,悲伤的微笑。
“现在只剩下一步了,”他说,“那么,来吧。”
他走出了这栋建筑,我跟着他。我当然会这么做。
现在我们穿越了这片区域。草地和运河。这里应该有鳄鱼吧?就是这个区域,鳄鱼,还是别的什么?我没有看到短吻鳄,但我看到了一头奶牛在小溪里喝水,像《国家地理》里的第一幕一样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没有一只大张着嘴跃出水面的鳄鱼。只有牛在喝水。
一头牛在沼泽里干什么呢?有野牛吗?有,对吧?
在门外,水面上有有一个狭窄的水泥架。碧水白沙。海水轻轻的拍打着工厂,以温柔的触摸一点一点的带走它。
Jack在那里。而他已经非常老了。他的头发全变白了,闭着眼睛。他已经70多岁了,也许80岁。也许更多。
“好吧,那么,就这样吧。”他说,“最后再帮我做一点事吧。”
而我帮他做了最后几件事,当这些都完成的时候,我明白了。当他做手势的时候,我没有问任何问题。我帮他把我们做的棺材抬到工厂边上,然后把它扔进水里。当他向我伸出手时,我没有犹豫。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推进漂浮的棺材里。他点了点头。
他似乎并不害怕。我的手在颤抖,但他的手很稳。“那就把我推出去吧。”他说。
棺材在水中上下浮动。他仰起头,眼睛望着天空。
在棺材盖的内测,还有红色的公司商标,上面是两个人把一个棺材放进海里。“实践工业”,上面写着。
上帝保佑,我推了。棺材飘进了海浪中,每个海浪打来,它就飘远一点。Jack的手那么小,那么的虚弱,伸出来关上了棺材的盖子。我伫立在那里看着它漂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工厂仍旧在轰鸣着,机器制造着机器,视野中空无一人。空气中有海的味道,烟和铁的味道,阴沉的海藻的味道。
当他小时之后,我感觉到自己又开始呼吸之后,我从岸边跨出,迈入了齐腰深的水中 ,绕着工厂走,再走上沙滩,沙子洁白如骨,白而炽热。我上了我的卡车,湿漉漉的坐上了裂开的塑料椅面,身上的水滴下来浸湿了堆在地上的书,使得页边卷曲了起来。我拿出钥匙,发动引擎,驾车驶离了,远离了沙滩,远离了厂房,回到了大路上。
远离了工厂。
然后我就在这了,开着车,就像一直以来我们聊天的时候一样。
“我们?”(笑)当然不是“我们”在聊天,是我在说。你消失了。你没说话。你是一个空白,空无一物。而我在对着这片空白说话。我让我的话漂流而去,就像波浪中的Jackie一样,就像……就像波浪中的Jack一样,我让我的话消逝,而我自己接着开车。
我们的手上站着面粉,我们的手上沾着酱汁,我们手牵着手,有什么马上就会被忘记的东西在电视上播放着,腿挨着腿。这就是生活,Alice,生活就是由这些东西组成的!手牵着手,腿挨着腿,心灵相依,我们一起精心烘培的一天,而现在,在像其他天空下的东西一样湛蓝,像其他任何远离工厂的东西一样湛蓝的水面上,一口棺材渐渐的飘远了,到了远离工厂的大海中去。
去他的,对吧?无论如何两码内就有一家Denny's了。到了。Alice,亲爱的,它一直在那里。
为什么小鸡要过马路?因为死亡出生了,因为死亡进食并成长,因为死亡做出了糟糕的决定,和明智的决定。因为死亡坐在桌旁,和地板上,谈论着他做过的食物和选择。因为死亡爱上了。因为他爱了,这就是原因。但是同时,因为死亡工作,为其他死亡办事,然后死亡慢下来,放松下来,在他剩余的时间中躺下来,然后没有时间给他躺着了,死亡倒下了,最终死去了。这就是为什么小鸡要过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