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
MURIÓ
CP:Alpha 法拉米尔/Omega OFC
Alpha伊奥温/Omega OFC
Alpha法拉米尔/Alpha伊奥温
法拉米尔俯视着伊兹仁涅尔的尸首。
她看起来并不痛苦,甚至神态平和,也不像其他的上吊者一样面色青紫。甚至她的发髻都没有散乱多少,黄金做叶,紫色宝石做葡萄果串的发饰仍好端端地插在她柔软的金发之间。她的面孔十分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现下距离她的死已经过去了两日半,几乎是第三日了,尸僵已经缓解许多,是以侍女先为她换上了殓衣下的白袍,殓衣大抵还有两日完工,她的手交叠放在胸前,手指自然微握,颈间没有抓挠挣扎的痕迹。
她当然不会有了。法拉米尔心想。因为她根本不是死于上吊窒息,她是被人拧断了颈骨后挂上去的。那刺客太过于着急,甚至没来得及确认高度是否合适就想要匆匆逃走,却被来探看伊兹仁涅尔的波洛米尔撞了个正着。
是波洛米尔先发现了尸体。
他看到伊锡利恩的小夫人被一根上吊绳挂在半空,她穿着伊奥温出事那天时的衣裙,戴着同样的发饰,凳子翻倒在地上放好的软垫上。刺客也装作惊讶的样子,试图洗清嫌疑,却在波洛米尔扶起凳子,发现伊兹仁涅尔的双脚离凳面足有一尺距离时沉默着认罪。
波洛米尔没有声张与这场悲剧有关的任何消息,他命目睹者绝口不提此事,只当做小夫人病了,随后他亲自解下尸体,将她放在卧室的床上,为她理好衣服,在她面上覆着象征死亡的遮面白巾。检查尸体之前,他派人叫来了自己的血亲弟弟——也是死者的丈夫——但他并未告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说有要事发生,与他的小妻子有关。
法拉米尔并不知道已经发生一场可怕且早有预谋的刺杀,他还以为是伊兹仁涅尔挨不住审讯,情绪崩溃想要认罪,或者是她像前几天那样在问讯时无法作答。但进了屋后他只看到神情肃穆的兄长。于是他问道:“伊兹怎么了?”
波洛米尔定定地看他,沉默良久后回答道:“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法里。”
法拉米尔心中一揪——波洛米尔已经有些时间没有这样称呼他,上一次还是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当时其他人都以为是医生误诊,将因大出血而濒死的小夫人当成了亡人,但实际上法拉米尔与伊奥温都知道,逝者已逝,生者另有其人。而法拉米尔并未在兄长面前保守这个秘密。他将自己的所见所知与他明白真相后的内心感受全部说给了波洛米尔。
那时波洛米尔便用这个昵称安慰他的心。
他不自觉屏住呼吸,近乎惶恐的与兄长对视,波洛米尔以残忍平静又全然怜悯的语气开口:“她出事了。我没来得及。”接着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手停在距离凳面有一尺的地方,“我看到时,她吊在半空,当时她的脚在这个位置。是谋杀。”
法拉米尔有一瞬间失去了理解语言的能力——或者说,世界上所有的,已知的与未知的,现存的与消失的语言在那一刻都将他拒之门外,令他无法再给予回应或提出要求。那个刹那中,他成了寰宇间最为孤独的人。他怔愣着看兄长的面孔,头一次觉得波洛米尔那与他相似的脸是如此陌生,好像他第一次认识波洛米尔,又好像他从一出戏中脱离出来,一种无法言明的荒诞感攫住了他全部的心神。他恍惚觉得自己心跳如鼓,仿佛一场山崩发生于脑内,碎石散落一地,摧毁了沿途所有的记忆。他无法开口,只是看着波洛米尔的眼睛,他渴望这沉默可以延长至无限久,如此他便不必亲自确认不幸的结局。
可他还是开口了。
他说:“她在哪里?”
波洛米尔沉默着带他去卧室,法拉米尔看到床上静止不动的身体与伊兹仁涅尔面上的白巾时几乎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一旁的波洛米尔紧紧扶住了他。他嘴唇颤抖着,泪水先言语一步脱离身体,砸在地面上,如同摔得粉碎的晶莹宝石。法拉米尔踉跄着挪到床边,他俯下身定定看伊兹仁涅尔被白巾盖着的脸,眼泪打湿他整张面孔,又落在白巾上。法拉米尔手哆嗦着几次试图拉掉白巾,指尖却总是在边缘滑落,过了好一阵,他闭了闭眼,用手紧紧捏住白巾的一角,猛的向旁边拉拽。几乎是同时,他睁开了眼,看到了死人的面孔,以及她颈间极其扎眼的青紫勒痕。
他随即仿佛脱力又好似遭受重击一般跌坐在地上。
像是过去了无数年,又像是只过去了几分钟,他只觉得心中剧痛,如同百年古树被粗枝般的闪电劈开躯干,于是柔韧内里便陷入了永恒的燃烧。他忽然想到亡人生前常说的话,她常常说他像她读过的书中的一位王子一样富有怜悯,只不过他的心不是铅块。她认为法拉米尔有一颗金子般珍贵而高尚的心,伊奥温也一样。法拉米尔想。不管是金子还是铅块,如今它们都要被烧毁了。
波洛米尔单膝跪在一旁,扶住法拉米尔的身体,他低声讲:“看到的都是我的亲信,我让他们守口如瓶。我还没让人检查尸体。”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他与法拉米尔均是行军之人,又都出自贵族家庭,早已熟知夺人性命的手法。尸检也是为了确认,以及方便日后记录小夫人的死因。
法拉米尔却做不出反应,只是呆滞地盯着伊兹仁涅尔苍白而僵硬的,微握的手掌。过了许久,他以一种奇异的语气讲:“伊奥温今天下午醒了。”
波洛米尔不禁倒抽了口气。
法拉米尔缓缓看向他,神情麻木,“我该怎么告诉她?我没办法告诉她……她现在经不起这个。”他深深吸气,声音有些颤抖,“是我害了她,也是我害了伊奥温。”
波洛米尔语气苍白无力地反驳他:“这不是你的错,法里。你不是全知全能的。”
法拉米尔看了他片刻,没有回答。他又转过脸去看着床上的死尸哭泣,神情悲苦,如同失去应许之地的信徒。他哭了很久,哭得撕心裂肺,他记忆中所有的伊兹仁涅尔在这天夜里都变成了不动不语的画像。曾飞入他耳中的欢笑在此时都变作静默,曾由他父亲德内梭尔许给他的花朵与他自行摘下的果实都干枯萎缩。他再也回忆不起伊兹仁涅尔的声音与气味。可他却记得伊兹仁涅尔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记得他们第一次相见与最后一次相见。他记得她的身体曾经多么温热柔软,记得她的双眼曾经多么明亮有神。他记得她的笑容,记得她与伊奥温依偎的样子,记得她牵自己的手的触觉,记得她的亲吻与抚摸。他记得许多,却不再记得最重要的声音与信息素。
它们同眼泪一齐逃离了他疮痍满目的心。
法拉米尔哭了很久,直到他无法哭泣时,他终于停下,麻木且无意识地呆愣着。
为什么要哭呢,亲爱的猎手?一个声音自他的想象中传来,他动了动眼珠,恍惚觉得如同一阵风吹动窗帘,他错觉自己在余光中看到了神情平和,面容安详的死人灵魂。伊兹仁涅尔面目模糊地立在一旁,法拉米尔却能感觉到她目光之中的悲悯与柔软。她向来如此。法拉米尔想。她见不得别人受苦,在她眼里没有人应该受苦。她总是很心软。可如果她不忍看他与伊奥温横遭此祸,那为什么不活过来呢?他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她起死回生?是更多的爱吗,还是他需要说些不为人知的神秘咒语?
他该如何挽回?
他向命运以沉默发问,命运以更加震耳欲聋的沉默作为回答。
另一个酷似德内梭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语气不容置喙,“死者不可挽回。生死之间绝无回头路。”
是的,我知道。法拉米尔心想。我知道死亡不可挽回,我知道衰老不可转圜。可我不甘心。我也不想接受。我知道这是无用的固执,可我不想放弃。
那个模糊的声音又讲,你已经做了许多,也说了许多了,我的小猎手。已经足够了。你为什么还在哭呢?你在拉斯狄能的大火中记住了什么?你在这个夜晚学到了什么?有什么悲伤以外的情感扎根于你的心吗?
法拉米尔用波洛米尔看不到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抓紧自己的衣摆,他没有回答那个声音,却听到它笑了几声,如雾一般隐去了。
他余光中的伊兹仁涅尔却仍站在那里。莫名的,法拉米尔觉得她在落泪。
可死者又有什么眼泪呢?法拉米尔闭了闭眼。只是幻觉而已。
然而第二日他去诊疗院看望伊奥温时,他在身边看到了神情悲苦的伊兹仁涅尔。她无法发声,因颈上的青紫勒痕,也因她被人拧断了脖子。她看着法拉米尔哀伤流泪,法拉米尔愣了片刻,摇摇头,径直向前走去,穿过她的身体,离开了房间。
一路上法拉米尔脚步又急又快,几乎是一路小跑去了诊疗院,他在伊奥温的病房门前停住脚,平复了呼吸后敲了敲门,等屋里应了声才推门进去。他看向床上靠坐着的伊奥温,整个人僵了一下。
伊兹仁涅尔站在床边看着伊奥温,她仍在落泪,伊奥温对此毫无察觉。
也许他的确被亡者缠上了。法拉米尔想。
伊奥温遭逢如此大难,整个人虚弱又苍白。法拉米尔不由得想起伊兹仁涅尔近乎灰败的脸。她以有些冷的手握住法拉米尔温暖而干燥的手,有气无力问他这些时日如何。她猜他应该是忙了许多事,因此看起来这般憔悴。她希望他不要自责,因为这样的事并不是他能够预知的。
这话与波洛米尔开解他的话很像,可法拉米尔无法原谅自己。他的兄长因代替他去往护戒一途而险些丧命,他的父亲在误以为他无药可治后陷入疯狂,选择了自焚,最初的伊兹仁涅尔因生育而死,伊奥温因阴差阳错尝了原本要递给他的糕点而命悬一线整整七日,作为他的小夫人的替代者的外来灵魂如今又因这原本要谋害他的刺杀而被当做了替罪羊。而据说当年他的母亲芬杜伊拉丝也是在生下他后才逐渐衰弱。一切似乎都与他有关。
是不是他才是那个真正不应该存在的人?
法拉米尔没有答案。他沉默着,没有回答伊奥温的话。伊奥温了解他,知道他在钻牛角尖,就问他:“伊兹呢?你说过,她由你哥哥看护在王宫中。她怎样了?怎么没见你带她来见我?”
法拉米尔看看她身后的伊兹仁涅尔,又看向伊奥温的眼睛,他面不改色道:“伊兹病了。她被问讯了太久,就不太好,昨天夜里一宿没睡,屋里的窗户也没关好,她因此染了风寒。不严重,波洛米尔给她找了医生,已经开了药。”
伊奥温有些不信,法拉米尔微笑着回说我骗你做什么,她的确病着,医生嘱咐了多休息。伊奥温盯着他看了一会,握着他的手吻了吻指节,她抱怨似的有意去逗法拉米尔,有气无力地说:“我总觉得你有事在瞒我,你有心事的时候总是这幅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其实眼睛里一点神都没有。”
法拉米尔捏捏她的手指,仍微笑着,“没事,我只是太累了。”
他又陪伊奥温说了几句话,随后便又扶她躺下,让她好好休息。
他出门后又看到伊兹仁涅尔站在他的面前。
神情悲苦的死人灵魂看着他,却不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