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04
当最后一朵乌云从罗马上空飘往远方，夏天又一次踏上罗马的土地，一扫冬日的萧肃。
山德拉又长了一岁，现在她已经可以独立驾驶爸爸的皮卡了。十六岁的女孩额头上开始冒出痘痘，身材趋近于成年女性，五官也摆脱了稚气，蜜色肌肤在阳光下反射出健康的光泽，走在大街上甚至有混混冲她吹口哨。爸爸也注意到了这点，又重新开始了给自己物色女婿的工作。
这些都不重要，至少对山德拉本人来说，不仅仅因为外貌和他人的看法是她最不在乎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宝拉要来了。
她与宝拉的友谊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褪色，相反确是愈加稳固——用宝拉队友的话来说就是“比热恋期的异地情侣还黏糊”。宝拉对此笑得诚恳：“我倒是希望她是我女朋友啦。”然后就在一片起哄声中离开了训练场。
休假又开始了，思念让她迫不及待要飞往罗马。
娅莉、娅莉。短短的音节不过是在舌尖翻滚，就让宝拉轻轻笑了出来。晚风吹在她脸上，好像都带来了山德拉的气息。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条惊慌失措的短信。
那天夜晚当她急急得回拨过去的时候，入耳的先是哗哗的水声，然后才是山德拉的声音——企图伪装得很镇静，可显然逃不过宝拉的耳朵——她在啜泣。
娅莉也会哭啊。这样的认知让宝拉感觉自己的五腑六脏被攥紧般生疼。
索性这疼痛没来得及持续多久，当山德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后，宝拉憋着笑说：“这是正常的，娅莉，是月经，没什么需要害怕的。”
宝拉不得不充当一回生理老师，恨不得立刻把能想到的所有知识都往她唯一的学生的脑子里灌进去。
“好吧。”山德拉最后说，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我还是希望它不要再发生了。我又不想生孩子，它只会给我带来疼痛和麻烦。”
她们隔着电话傻笑了起来。世界上大概没有比劫后余生的喜悦更让人快活的东西了——尽管在这之后山德拉躲了宝拉一周，大概是羞耻吧，宝拉想，这副鸵鸟样子让她更忍不住想多靠近一点，逗逗她。
于是宝拉开始频繁梦见山德拉。她好像透过手机看到了那个晚上的女孩，赤裸，脆弱，又带着像头小牛一样的倔强；鲜血从大腿间蜿蜒而下，又被淋浴稀释，是樱桃又是软烂桃子的汁水。月光是恬静的，像糖霜一般洒下，却照得山德拉危险又冰冷：“我生病了，要死了。”
宝拉朝她扑了过去。
下一秒她们一起倒在了床上。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滚烫如烙铁的床轻易被熄灭，山德拉就是那捧清泉。她们亲吻、抚摸、舔咬，喘息后又是一轮亲吻、抚摸、舔咬……山德拉带着沐浴露的馨香在宝拉鼻尖萦绕，她埋首在女孩的小腹上，隔着柔软的皮肤亲吻那个正在流血的领土。宝拉呢喃着告白，山德拉伸手去推搡她的肩膀，却在触碰上的下一秒化成一滩水，从她身下滑走了。什么都没抓住。
四周重新变得炙热，甚至愈发严重。宝拉于是就被烫醒了。
床还是那张床，房间也并非陌生的房间，天已经开始变暗，楼下餐馆里传来了男男女女的欢笑，水果贩带着罗马口音的叫卖声戛然而止，宝拉终于清醒了过来。哦，她已经到罗马了，终于来到了山德拉的身边。她突然不可遏制的想要和女孩见面，逃离罗马，逃离米兰，逃到海边，被沙子掩埋，被海水淹没，被飓风卷走，怎么样都好，她只想抛弃一切礼节和教养——宝拉拨通了电话，心跳如雷。
“你想离家出走吗？”
再次见面的时候，山德拉偷偷把爸爸的皮卡开了出来。车斗里被她放了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床垫。
“快下来！宝拉！跳下来！”她站在床垫上，大力挥舞着手臂，无声地呼喊着。
凌晨的街道太安静了，她们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因此吵醒了宝拉的家人。
宝拉此时已经换下了她的睡裙，成年人的身躯被贴身的泳衣勾勒出来，下身是条短裤，外面套了一件亚麻衬衣，墨镜被别在胸前。她先是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丢了下去，山德拉顺利地接住了，没发出一点声响。然后，宝拉毫不犹豫地踩上窗沿，像只灵巧的猫又像展翅待飞的白鸽，一跃而下。
她落在了山德拉怀里。带着惯性，两个女孩都跌倒在了床垫子上，被扬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所幸都没伤到分毫。
宝拉起身，却仍跪在山德拉腰侧。
山德拉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好友。她的蓝眼睛在黑暗里显得不真切，柔和的卷发也变的凌乱，女孩的气息将山德拉包裹，宝拉的轮廓被昏暗的路灯勾勒得无比清晰。
“跳的漂亮。”山德拉挑了挑眉毛称赞道。光影把宝拉的五官切割的十分英气，如果她是男人的话，大概会相当英俊吧。山德拉不着边际地想。
“别说傻话了。我们快走吧。”宝拉把她拽了起来。
没一会，破旧的皮卡重新打破了宁静，吐着黑气开远了。
和她犀利的球风不同，山德拉开起车来倒显得异常谨慎，她观察每一个经过的路牌，小小地念出声，确保自己没开错路。
“往右拐，从那个出口出去。”宝拉突然下命令。
全神贯注的山德拉下意识急转方向盘，皮卡颠簸了两下，走向了未知的方向。
“等等？”在开出一段路后，山德拉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哎呀，奥斯蒂亚不往这走。你捣什么乱呀！”
“谁说要去奥斯蒂亚了？我们去那不勒斯！”宝拉像个即将起航的船长，神采奕奕地说。
她打开一罐可乐，汽水也发出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