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5
05
当山德拉轻易就答应了那个陌生男性的邀约时,宝拉正端着两杯果汁回来。她早就注意到那个男人了,一米八几的个子,身材还算健硕,一头金发倒是人群中很显眼的存在。他起先和几个朋友在海里打闹了半天,直到往她们的遮阳伞下看了一眼,互相比了几个手势,似乎是在打赌——然后就是宝拉看到的这样——他朝山德拉绅士地伸出手掌,山德拉没搭上,却显然也没拒绝。
这个笨蛋!宝拉在心里气得直瞪眼。她难道看不出来这群男人没安好心吗?她难道不会说不吗!
“宝拉!来得正好,他们想邀请我们一起打沙排来着。一起来吗?”山德拉见她来,很快就站了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好吧。宝拉对自己说,如果这是她想要的。
“当然。”
上帝创造娅莉的时候,一定把她的胳膊和腿安反了。宝拉眼睁睁看着那颗排球又一次在山德拉面前落地时,她忍不住这么想。
女孩手长脚长的,移动也快,可那球跟有自己的想法似的,总和山德拉错过。她懊恼地一勾脚,球高高跃起,挑到了网后,险些砸到了埃里克——那个金发男人——的脑门上。
埃里克反应很大,像只受到惊吓的鬣狗,又像博取女性关注的花孔雀。山德拉几乎是翻了个白眼,干巴巴地道歉:“我都没砸到你——好吧,好吧,对不起。”
“道歉可不是这样的,女士。”
“那么你要什么?”山德拉的声音听起来不咸不淡的。
“把你朋友借我一天,如何?”埃里克伸手就要去揽宝拉的肩膀,宝拉一侧身躲开了。
下一秒,回应他的是一把沙子和一个拳头。
山德拉从对面冲了过来。
场面一下变得很难看。另外几个男人也围了过来,一巴掌推在山德拉的肩上,山德拉也不甘示弱的顶了回去,下巴微颔,眼神紧锁那个不算高的男人,像只被侵犯领地的狼首领,下一秒就要咬上对手的喉咙。
周围传来女士的惊呼和男人们制止的声音,巡警从台阶上跑了下来,呵斥着方言叫他们住手,威胁要把闹事的都送去警局。在一片混乱中,宝拉伸手摸上山德拉的后颈,又揉又掐,好像那有个开关,把压抑许久的怒气从山德拉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之后要应付的是巡警的询问。这是宝拉的强项,她把山德拉推远了些,支使她去拿果汁。山德拉故意走得很慢,竖起耳朵去听。
“事情就是这样,先生,我们不认识,那家伙先接近我的朋友,又老是对我动手动脚,娅莉看不下去才动手的。”宝拉真诚的直视着巡警,一双蓝眼睛似乎也在说话。她谈吐得体,又说着一口标准的意大利语,和旁边骂骂咧咧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巡警的心自然而然向女孩倾斜了一些。
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山德拉懒得听了,一屁股坐在太阳伞下。反正宝拉能摆平所有事情。她收起了刚刚展露的锋芒,试图再次变得不起眼起来。
在那不勒斯的第一天没给山德拉留下什么好印象,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宝拉拉着她进了广场隔壁的餐馆。Rosso Pizzeria。山德拉还记得那个名字。红色。是每月从她们身体里排出的血液,是震慑,是唇,是宝拉所背负的颜色。当然,这些在当下都不是最重要的。山德拉早就沉浸在美食中去了,她学着宝拉倒上辣椒油,又把最后一口披萨边浸满zuppa,香喷喷美滋滋,奶酪的香气被无限放大,山德拉无暇顾及早已流淌到手臂上的油脂。
饭后,宝拉像变魔法一样摸出了一把银晃晃的钥匙。在蜡烛的照耀下散发出神秘的光芒。
“我特意带来的,爸爸妈妈在那不勒斯的公寓的钥匙。”宝拉解释道,“我们可以住在这。别让门房发现就行。”
女孩们白天在街头和海岸边肆意撒野。跳海、冲浪、游泳,又或仅仅是懒散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她们给彼此擦防晒油。当山德拉的手心第一次贴上宝拉光洁的背部,她的心跳好像突然漏了一拍。
宝拉还在絮絮叨叨讲着她在米兰的故事。
在她口中,米兰内洛有着全意大利最棒的设施;厨房里的阿姨心肠好,有时会悄悄给她们加餐;还有极其敬业的体能师……宝拉扭头看着山德拉的眼睛说:“你应该再强壮一点,娅莉。米兰很适合你,你会得到很好的训练,我们会赢很多比赛,会被写进圣西罗的历史里。”她的蓝眼睛迸发出激动的光芒,忍不住畅想和山德拉的未来。
米兰。那是山德拉没见过的世界。遥远的像是另外一个星球。
山德拉好像被那热量灼伤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宝拉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走得越来越远,而她呢?她的未来又在哪呢?山德拉听见过爸爸喝多了和别人通电话,说要在明年夏天之前把她嫁出去,“只要给的够多,嫁给谁都行”,爸爸大着舌头说。
如果宝拉是个男人就好了。她忍不住想。
夜晚,她们回到那间公寓里。女孩们趁着门房低头看报纸,猫着腰钻进了楼道里。蹑手蹑脚地上楼,开门,关门。她们不敢开灯,于是点燃了蜡烛。
只有当周遭彻底寂静之后,女孩们才会打开窗户,任由海风吹进家里。她们肩并肩躺在床上,不怎么说话,像两具尸体一样沉默。
然后她们会谈论一切:海水为什么会退去、月亮有什么引力、地球为什么是圆的——足球,足球也是圆的。
宝拉坦言说其实在治疗膝伤的那段时间她一直感到十分焦虑。“那些媒体——从来、永远没句好话。他们说我能进名单全是因为我爸爸,还说我永远比不上爸爸,因为我是个女孩,如果我有个兄弟,他们一定会比我踢得好。”她无意识抚摸着自己的伤疤。
突如其来的真情吐露把山德拉弄得有点无措,她没安慰过同性,还是选择对待男孩那样拍了拍宝拉的肩膀,沉默。
过了一会,宝拉握住了她的手,捏了两下。她们都没说话,只有远处海浪拍打的声音;她们不用说话,因为一些答案已经振聋发聩。
更多时候宝拉会故意贴在山德拉身上,大腿压上她的小腹。山德拉会不耐烦地推开,说她怎么热得像个火炉,快离自己远些。宝拉又压了上去。又被推开。
就这么拉扯了好几回合之后,宝拉握住山德拉的手腕:“你有心事。”
“我没有。”
“别嘴硬了,娅莉。你爸爸要把你嫁人,对不对?他要用你的婚姻挣钱。”
山德拉把头撇开了。
沉默。
“我们来做吧。”宝拉又说。
还是沉默。
“不说话就是默许了。”
这回,宝拉整个人都压在了山德拉身上。
“这也是女孩之间可以做的亲密的事情吗?”山德拉直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
“不是。这是因为我爱你。”
她吻了下去。
月光该是清冷的。不,也许是滚烫的,露骨的,不可定义的。像她怀里的山德拉那样。女孩遵从直觉回应宝拉极具侵略性的吻,忍不住扣住宝拉的枕骨;宝拉显得更富有经验,她伸手去解山德拉的内衣带,又反手解开自己的。她们终于坦诚相见,赤洁如新生,是鸟兽藏在颈间最柔软的绒毛。
宝拉再一次欺身向前。唇舌一路向下,牙齿叼起一小块肌肤轻轻研磨,她有自信能把女友照顾的很好。
她们光洁的下身紧紧贴在一起。山德拉的一条腿被宝拉扳在肩上,宝拉一偏头就能吻上女孩的膝盖;而宝拉紧致的小腿就在山德拉面前晃悠,她一伸手就能握住。
她们如此亲密,好像生来就理应如此。
这样的姿势让罗马女孩使不上力,掌控权就轻松落在了宝拉身上。她的领导力与生俱来,哪怕在情事上也展现的淋漓尽致。宝拉先是轻柔的晃动腰部,直至女友淌出足够多的汁水;又掐住山德拉那只悬空的大腿,手指陷进软肉里,大腿更加分开,花核也随之暴露。宝拉欺身向前,摩擦得更加热烈,时缓时急,有重有轻,直到山德拉急促喘息着,两人一起到达了顶峰。
Ale、Ale
宝拉小声叫着她的名字,凑上前去黏黏糊糊地吻了起来。
前十几年,山德拉总幻想着自己成为男孩。她会是爸爸的骄傲,甚至于罗马的骄傲。她逼着自己比男孩更强,泪水比男孩还少,打起架来比所有人都勇敢……她甚至学着男孩站着撒尿,以为这样就能长出日夜期盼的男性特征。
她失败了。显然变成男孩不像毛虫化蝴蝶那样简单。
可在宝拉身边,她却能完完整整做回女孩。她会有少女心事,可以害怕也可以哭泣。虽然她也还是会想成为男孩,但那是为了自己,是她想和宝拉结婚,想成为她唯一的伴侣,她也想保护她。
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宝拉正把她搂在怀里。她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宝拉告诉了她什么是月经,现下又教会了她成为真正的女人。
爸爸妈妈给了她生命,她由衷感激;可却是宝拉教她成为真正的人。她无以为报。
刚经历过情爱的身体过于疲软,又或是因为女友的怀抱太温暖。山德拉紧紧贴着宝拉的手臂,感受她炙热的体温,有点沉醉:“我爱你,宝拉。”
宝拉在她的发顶落下一个吻:“你只能爱我。”像个魔咒,来自地底深处的呢喃。
她们枕着彼此的胳膊睡了。
山德拉终于赶到了看台上。
米兰。圣西罗。米兰。圣西罗。
她魂牵梦萦的世界。有宝拉,有足球,空气里都弥漫着自由。
太疯狂了。山德拉的心跟着砰砰直跳,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皮球的移动,对方的前锋带球如流星划破天际,眨眼间就要到门前了——山德拉的呼吸几乎随之凝固——只见宝拉从左路大步冲刺,在无数人的呼声中以一记利落的铲留将皮球稳稳拦在自己脚下。
终场的哨声及时响起。
烟花瞬间在山德拉耳边炸开,人们互相拥抱祝贺,用可以踏破一切的气势唱着Milan Milan。山德拉趁乱挤到了看台的最边缘。宝拉正朝这儿跑来,确切来说是底下,那儿正是米兰的替补席。
“Malda!”山德拉赶紧大喊。
庆祝的声音盖过了她。
“Malda!”
宝拉好像听见了什么,回头张望了一下。
“Paola!”
宝拉正好抬头。一切好像被摁了慢镜头播放那样,一帧帧的,山德拉没错过宝拉任何一个惊喜的表情。
山德拉等不及了。她撑上栏杆,轻巧翻过,宛如马匹跳过障碍那般轻巧。
她朝宝拉跑了过去。
Malda、Malda——Paola
无数次在深夜里被她念叨的名字终于化成了活生生的人。
“Ale”
她们抱在了一起,倒在了草地上。一如那个罗马的夜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