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
12.
那间埋葬着一切阴谋与变革的房间,远比Peter想象中的要简陋很多,更没有Peter预期中的那般富有浓厚的科技色彩。在远离人世的隐秘通廊里,藏着未被世人挖掘到的真相。他在看到房间里的摆设后,不得不说,非常失望。
事实上,除了地面上那滩早已干涸到失色的血迹让人感到有些触目惊心外,他们所处的狭小房间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卧室。哪怕是溅射上床铺的血斑,都因时间的过往,将迹象风化到淡薄。看起来是被后人清洗过,所以Peter无法从血液呈现的画面判断逝者受了什么样的外伤。
他立刻起身,在不大的房间里踏步检索着。没有秘密刻录的影像,也不存在被历史埋没的机密性数据,除了房间里摆放的那几支因保存完好还能传承下来的血液与其他一些不明用途的液体,Peter几乎认为这个房间没有丝毫的调查价值。
如果说,这就是Ivan所说的终点,看起来也太缺乏革命性的震撼。
不过Peter能想得到,二十年时光的沉静下,所有器械创造出的景象都可能会失去原本的作用。
Tony在他要碰触到摆放的试管时,及时阻止他接下来准备进行的调查,替他把那些不正确的思路都驱散掉,“不,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这里和以前,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几乎没有变过。”
染血的白布几乎粘在破旧的小床上,Peter看着Tony毫无芥蒂地捡起床上破乱的杂物,将它们恢复成整齐的布局。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像是做着最神圣的事情一样。终于反应过来的Peter连忙冲过去帮忙,“这里是?”
“一个非常,非常伟大的故人,最后停留的地方。”
Tony在回答他的时候转过身,郑重地盯着他的眼睛,“她的名字也许永远不会出现在世上,但不影响我们帮忙找一个合适的坟墓,这里看起来挺合适?真希望我是最后打扰她的人。”
Peter注意到Tony的用词是“Her”,这说明曾经在密室里逝去的是一个女人,那就不是他猜测中的Ivan。他理智的不继续追问。他注意到Tony手中捧着的盒子,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帮忙,所以Peter选择静候在一旁,等着Tony艰难地将简朴的木盒放在刚置备出来的床铺上。
他觉得那不是错觉。Tony在特殊的时刻,偏执地想要独自一人完成接下来的事情。那不打扰Peter保持着好奇心,“那是木头?我猜一定很贵。”
“无价之宝,也非常般配,他们都是被地球遗忘的过去。” Tony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先前凌乱的房间在此时竟显得有些肃穆。他先在自己身上摸索一番,似乎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东西,只好摘下戴着的墨镜,放在擦拭得干净的木盒上。
粗糙的手指在普通的祭物上停留着,酝酿着开口的措辞。Tony不自信地犹豫起来要不要安排接下来的会面,当他的手指离开随身携带的墨镜后才终于下定决心。
Tony退后一步,隔着与Peter不远的距离,声音却轻微得仅够Peter听见,“Say goodbye to her.”
Peter还未弄清Tony的用意,执行官的习惯先一步服从命令,他的目光在单薄的木盒上停留片刻。
他突然觉得难过。
无法压抑得痛苦在每一颗细胞里上涌,从躯干产生得不适感立刻体现在泪腺上。
“我在哭,为什么?”
Tony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现在没法将笼统的爱灌输给Peter,“在过去,非常非常遥远的过去,人们会在葬礼上献上鲜花。”
“听起来很美。”
“I don't know,I don't know,Peter,没有人教过我那是什么感觉。”
长时间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以及无法发出声音的枯骨之间。
不隆重,不肃穆,和Peter印象中的任何一次告别都不同。在悲伤漫出神经的边际后,Peter只觉得分外的安心。冰凉石台上,盛放遗骸的木盒令他始终紧绷的神经松懈下一点,不可思议,那是甚至在Tony面前都未有过的体验。
Peter仍旧不知道被匿名埋藏的人是谁,只是好像在这之后才能迎接真正的永别。他的泪水终于像是因枯竭而停止,“死去的是和我有关系的人吗?”
Tony没办法向他解释,他无法说出,他的母亲并非死于车祸,而是在这张破败的小床上,为了生产费劲最后一丝力气。因为人造人发育不健全的器官,无法适配人为控制下的健康婴儿。那位名为Mary的人造人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憎恨过自己诞下的婴儿。
她眼神里的仅余的希冀倒是令动过杀机的Tony觉得难堪。
他在Mary过世后,尽自己的全部能力保护Peter,帮他隐藏身份地渡过了二十年。直到最后一刻才见到真正的母亲。
Peter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他只明白,Tony带给他的应该是人生中一段必经之路,送别之后,才能够日趋完整。这场葬礼已然简单到省略去多余的语言,其实他对眼前的骸骨都不存在印象。
人造人的基因只采用了四个简单的字母作为序号。没有人认为四种组合的排列能引发任何奇迹,就像是不愿承认由1和0构成的人工编程可能产生出自主意识一样。
生存在乌托邦盛世的每一个人类都不会渴求为人造人开启多余的智慧和感情。历史中每一次奇迹的发生,从来不是被人为控制的。
“Godbye, Mom.”
Peter只是做出口型,连唇边的空气都未经受震动。
Tony当然不会听见。
蕴藏在眼底的温柔在各自的眼神深处,不为对方察觉。
Tony在前期埋下的线索到现在才起了作用。他让Peter无法简单的将眼前的尸骸与人造人事件关联起来,露骨的现实被Tony用重新排序的方法隐瞒住所有真相,再直观地灌输给Peter。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将隶属自己的美好都交托给Peter。
Peter记忆里的父母当然是属于Tony的。Tony印刻了所有发生在Stark家的记忆,并将它移植进Peter的脑中。他准备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葬,不打算让Peter掌握全部细节和过程。他祈祷Peter永远不会因为那场灾难性的火焰遭受记忆上的创伤,他该去拥有一段足够幸福的记忆、完全属于他的童年、不用隐世埋名的父母,以及能够安心现身在街道上的身份。
哪怕这一切都是伪造的。
Tony在贪心的层面上才更像是普通的人类,力求做到完美的他渴望Peter得到最完美的生活。
他也值得拥有。无关身份、无关DNA的罗列,只是单纯因为Peter Parker这个独立的个体,他有资格拥有世上最好的一切。
世上最好的一切当然也包括Tony Stark自己,他理所当然是世界最好的一部分不是吗?
Tony没心情在乎这种想法会不会被人嘲笑成自恋,他现在的首要事务是去治疗好自己,治疗好这只在末日中几乎毁掉的手臂,接下来才有精力去延续Peter所剩不长的生命数字。
他手臂的神经元恶化不是从最初开始的,如同蚀骨的诅咒在近年才开始发挥效力。Tony替这座城市承担过相当大的痛苦,最终还是未能挽救它的“性命”。Tony没有为此感到不值,他在侵入人造人大脑的那刻开始,还留下了部分希望的火种。他不想去探讨那些生命对世界的人类来说,是布下的恶果,还是噩梦的延续。
他只是想那么做。
第二代人造人——和第一代拥有完全不同的构造,在他为终结战火进行大脑入侵的时候,那群还处于幼年期的人造人从战火中得以保留。
生存下来的人类不多,大部分都是一些孩子,看来无论是战乱还是和平时期,无论是人类还是人造人,对儿童的保护都做到了极致。他将Peter混入人类与类人的混乱集体中运送出去,让全部幸存者在Stark大厦进行很长一段时间的休整,才各自打散去进行接下来的生活。所以Peter从离开毁灭的城邦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留在Tony身边。只是从他能清楚记事起,自己因为移植的记忆产生过错误的认识而已。
可惜Tony对情报的封锁仍旧无法进行彻底,关于那座城市产生的罪状还是通过某些途径透露出去,破碎的不完全的信息在人类主宰的社会中引起慌乱。对人造人进行的一系列屠杀和封锁也在新纪元中展开。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真相,他们在Stark的暗中运转下,将未知的谜团统统埋葬在尘埃中。那座失落的城市被后来者普遍地称呼为——
Sin City.
他们不打算为逝去的历史纠缠太久,眼前的存在有多么意义深重,也不能去忽视更重要的事。Peter在Tony面前重新露出微笑,打算提醒他着手于接下来的任务。
“喜欢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吗?”Tony显然没和Peter想到一块。
“当然!毋庸置疑,那真是棒极了!如果可以,下次把生活设施的那部分交给我负责就更好了。我猜我在战斗机能的设计和建造也完全没问题,当然比不上你,但我能让它变得更有品味,在这方面你必须相信我!……Tony?”
这是Tony第一次没去出声打断Peter简直停不下来的演说,连Peter自己都觉得诧异。
“Tony?”他在对方的分神下不得不再一次出声呼唤。
“没什么,我在听。”
“我以为你会反驳我,关于品味的那一段。”
“看来我们永远无法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
“我绝不会妥协,Never!”
“这点倒是和我的想法一样。”Tony对他的坚持无所谓地耸肩,“我真意外我们竟然能交往这么久。”
“那一定是因为……”Peter对着他露出俏皮的虎牙,“只有我忍受得了你这老混蛋的脾气。”
“Wow,这点我倒是没办法反驳。怎么,那群离开的家伙们都不打算回去了?”
“Tony.”Peter收起笑容,将手反拍到上司的肩膀上,“他们会明白的。”
“那我可真要感慨他们总算学会了用脑子。”
“Hey?你就是因为总是这么尖刻才被人讨厌。”
Tony露出不可置否地笑容,借着Peter主动搭过来的姿势抱住他,表情藏在Peter的身后。Peter突然察觉到从刚才开始始终徘徊的怪异感是什么。
他听见Tony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你还少说了一点,我还是一个喜欢擅自做主的人。”
Peter想挣脱开Tony这个令他变得不安的怀抱,但还是晚了一步。
藏在Peter身后的手里亮出注满药剂的针管。
针尖刺破Peter的皮肤,在血管的位置驻足,Tony将里面的药水缓缓推进Peter身体流淌的血液中。
Peter陷入昏迷前,停留在视线中的最后画面是Tony那双该死的迷人的焦糖色眼睛。他在里面看得到歉意,但更多的是不可动摇得坚决。
Peter没有力气骂出口,所以他只能听着Tony单方面地倾述,“我很抱歉,Peter,但你要相信……”
“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