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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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线有着露骨的美，一向如此。哪怕脆弱的星球面临灭绝，在一片雾霭中向外不停延伸的水平线依旧美得令Peter无法移开视线。
金色的光晕从灰雾地带中泄漏出来，无数次的在清晨给世界带来全新的生机。
也许没有人听说过Wanda Maximoff，但一定耳熟于Xavier实验室。对世界上大部分人造人来说，Xavier实验室如同摇篮，是记忆的起源地。
发明和制造人造人的人类坚信，人生的某段记忆，无论对真正的人类还是“假人”的性格来说，都会产生影响。在这一点上，人造人与人类相差无异。
造梦的科学家们为人造人安装上美好的童年记忆，更方便地奴役他们的后半生。听起来有些残酷，但拥有一段存在于记忆中的美妙前半生已经是他们人生中最好的补偿，哪怕归属于虚假的创造。
Peter不希望他的记忆是被创造出来的，是人为堆砌出的幸福。他不相信那段和父母共同创造出的美好回忆是虚假的。一部分原因是出自Tony指引好的道路，更多的原因是为疼爱自己的父母，Peter在内心不断祈祷他们是真实存在的。
高纬度下凝结的结晶令雪域成为地球上最后一片净土，雪白组成的世界和外面的阴霾彻底无缘，Peter的心情也随之好上一些。
在整座茫然的雪白中，Peter乘坐的飞船突兀地显现在天空。深邃的黑与耀眼的白，两种极端的色彩融合着将光景放大数倍。低矮的房屋蛰伏在雪原下，不知疲倦的白色粒子永不停歇，未见其融化也不会堆满。长靴踏入松软的雪堆中，陷出埋没小腿的深坑，足以看出这地方有多久没有被人踏足过。
和其他人类不一样，Peter不喜欢出门在外的时候带上防护面具，来阻挡世界里过于糟糕的空气。在一片令人欣喜的雪域，Peter深吸着仿佛清净些的空气。
他可以想到，第三代人造人早已改变管理的模式。
Xavier实验室在没落后，与其说是基地的遗骸，不如称作关押人的囚笼。
Wanda正是其中之一。作为初代人造人创作团队的一员，也许她的后半生都将与荒芜的雪原共同度过。
Peter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同情其他人的人生，也没心思去琢磨对于一名科研者来说，能够在荒废的实验基地里解决余生是否值得庆幸。
他此行的目的单纯又唯一。
不加杂质的纯色雪地上留出一排疾行的脚印。Peter不断加快着脚步，最终停留在最大的一幢房屋前。
高纬度带来的不只是美丽的结晶体，也有寒冷。Peter身上的单薄夹克不足以抵挡寒风的侵袭，从天而降的晶体在失去温度的衣领上结出花瓣，展现着它们独特的花纹。Peter有些紧张地停在门前，直到雪晶堆满在衣领上。吐息在冰冷的空气中结出一层白霜，将眼前的建筑朦胧地笼罩起来。等到那团未来得及冰洁的雾气消散开，Peter才去推开虚掩的大门。
冰冷的金属质感建造无法从视觉上给Peter带来丝毫温暖，老旧的金属在关闭的一刻缓慢地扬起悠长时光的曲调。在门扉关闭的那刻起，Peter反而从容许多，除了来自身体的温暖，还有心底对踏出最后一步的轻松。
如果真的按照自己的设想，如果自己——Peter Parker，这个人本身就是人造人，如果记忆中的“人生”都是虚构的。
那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
Peter很清楚，按照人造人的标准，他的后测试基线测试一定严重超标。他拥有人类被上帝赋予的一切，用比较浪漫的说法来说，就是灵魂。或许他会面临同类执行官永无止尽地追杀。在一个失去生命色彩的星球里，失去最后一块容身之地。
但是Peter相信Tony会在层层可以预见的危难中保护他，这令他并不畏惧死亡。
金属长廊通向未知的深渊。Peter迈开步伐，向逐渐幽深的里处迈进。尽头房间的门牌已经落了灰，无人打扫的现状不妨碍有人居住的事实。还没等Peter擦干净刻着Maximoff的铭牌，就迎来房间内部的欢迎词。
“请进，你总不是在等着我泡咖啡吧？”
Peter下意识地道歉，推开紧闭许久的大门。
茂盛的丛林在眼前展露枝叶，溪流从脚边的泥土旁流淌，能听见逼真的水声，鲜花在指尖触摸过的空气中竞相开放。仅能从影视中见到的画面此刻正生动地展现在Peter眼前。
从未见过的蔚蓝天空与早已灭亡的翠绿植物交织，热烈的生命将世界百年前的样貌呈现出来。Peter的脚步顿住，无法再向前踏进，他完全地沉浸在记忆形态所描绘的世界中。
“很美？”
Wanda突然将一切景象的“魔法”回收，Peter微妙又真实地感到失落。
关于美的判断，Peter无法现在就给出正确的答案。毕竟他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奇异的场景，没有人教过他相关的知识，震撼却是如实存在的。Peter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机械化到仿佛AI的思维模式，很快给出确切的想法，“非常漂亮。”
Peter落寞的目光在冰凉的墙壁上游走着，仿佛在上面能找到依稀留存的影子。Wanda没有如他愿地重新还原，她在全金属匣子般的房间里落座，“说吧，有什么事，这里可不像什么好的观光点。”
“刚才那些是？”Peter没去急着回答，倒像是还沉浸在刚才的乐趣中，拉开椅子和柜台的缝隙，学着Wanda的样子坐下来。
“幻象？以外人的角度来说。但我更喜欢的说法是，地球的记忆。”
“地球的记忆……”Peter咀嚼着这句话，他第一次见到那样复杂、多变又纯粹的颜色。记忆里生活的世界是被昏暗所笼罩的，所有视觉上能称之为色彩的，都是由电子元件组成的。
来自自然的馈赠，只有火光。
Peter突然意识到末日场景下的火焰，和习惯的冰凉不同，带着温度的颜色壮烈地牺牲着眼前的一切。
他只当是洞穴记忆体造成的负作用，没有在意那些景象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记忆自然地从大脑颞叶中如电光般划过，刺激着隐藏所有秘闻的海马体。但是Peter没有思考过其中的意义，他专注于与Wanda的沟通中，不知不觉忽略了最关键的部分。
比如。
Peter似乎没有分清潜在的记忆，同人工幻象之间的区别。他从未调查过，洞穴中留下的逼真景象，最初的起源地是哪里。是电子的纪录片，还是——单纯的大脑海马体中储存的记忆。
他将手掌覆盖在透明的隔离罩上，源自人类身体的温暖给玻璃带来一层雾气，又在两人的沉默间快速消散。Peter开口说出自己的祈愿，“我务必要知道一段记忆的真伪，听说你在这方面是最优秀的，所以希望你能够帮到我。至于报酬，我现在没有办法支付，但是我以后一定会补偿的，请你一定要帮我！”
直白的“请求”将Wanda逗笑，本意想要捉弄他一下的心情顿时消散。Wanda同样伸出手，隔着冰冷的玻璃窗贴上Peter探过来的掌心，“你能给我什么报酬？金钱？你觉得生活在这种地方的人需要什么报酬？”
“我，我很抱歉。”Peter的表情变得沮丧，单凭着一腔热血来到世界边缘的他仿佛丧失了力气，倒在椅背时显得有些颓然。但很快，他在Wanda转机的话语中再次显现出年轻人的活力。
Wanda说，“但是终于能碰见说说话的年轻人也算不错，这个报酬已经足够支付一件小事。Hey，你可以把眼睛对准那个仪器的镜头吗？”
时间仿佛凝固在Peter充满期待的眼睛里。
Wanda不出声的时候，Peter也不敢打扰到她，时间在刻意屏蔽的小声呼吸下缓缓流淌着。
他记忆深刻的景象开始浮现在眼前。
要求严苛的父亲，温柔的母亲，似乎是组成一个家庭的主要因素。和普通人相比，Peter Parker的童年也许算得上幸福，至少他本人对此非常满意。他怀念和父母生活的那段时光，「直到两人出车祸死亡之前」，同时身为「军火商和博士」的父亲给Peter的童年增添了许多常人说不出的压力。Peter把这当做是一种莫大的快乐，他从中学习到的知识是父母留给他最宝贵的财富。
到此为止，都是一段充满饱涨幸福感的回忆。
十几年的记忆片刻间在精妙的机器上浏览结束，之后的等待似乎有些漫长。Peter试图琢磨Wanda的用意，却又不敢出声打断她的思路。室内的温度从门关闭后就开始一点点上升，Peter的额头布满细微的汗珠。
不知道是气温的影响还是紧张，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他听见Wanda那带着微许比刚才更盛的沙哑开口，“你的记忆……”
Peter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连深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的确是真的。”
Wanda结束交谈，她松开仪器，直盯着Peter的眼睛，似乎是想在他吃惊的面孔中挖掘出什么。
Peter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接受自己的记忆是由他人赋予，甚至自己是人造人的事实。可是，最后由世界上最有发言权的Wanda Maximoff终结了这些猜测。她亲口承认属于Peter记忆的真实性，她承认Peter生而为人的事实。
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真实不等同于真相。
Peter在放松的刹那又觉得自己可笑，连身份都需要其他人的承认才敢去认可。他为人类的秉性感到悲哀，又觉得庆幸，至少还有外人能够去证明自己的身份。
他在路标的最后一站没有收获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唯一做到的就是驱散盘旋在心中的迷雾。对此，他似乎理解到Tony的用心，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笑容。察觉到时间已晚，也许还在原地会给眼前的女士造成不小的麻烦，Peter果断地起身，“谢谢你，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履行约定，将报酬带回给你。还有希望能麻烦你另外一件事。”
“不要告诉其他人我见过你，对吗？”Wanda朝着门外做出请的动作，“放心吧，现在还光临这儿的人，百分之九十都会留下这句话。万幸，我是喜欢保守秘密的人。”
随着Peter地离开，门扉重新合起让室内陷入死亡一般的寂静。Wanda的身体陷入柔软的座椅，目光直视着Peter离开的房门，嘴角挑起一丝苦笑。
“报酬啊……”
Wanda拾起隐藏在柜台台面下的相框，照片上印着的两个人正是在Peter记忆中见证过的人像。身为他父母的微笑面容清晰地显露在照片上。
“我早就收到了，不是吗？”
她翻转过照片，相框的背面，赫然印着不该属于Parker的另外两个名字。
「Howard Stark」
「Maria Stark」
“你看，孩子，有时候，你自己所认定的真相，往往是别人希望你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