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3
克里斯在早上五点醒来，除了闹钟的响声，一切都还静悄悄的。他躺在床上，没有立即起身，反而裹紧了被子，在和缓的歌声中漫无目的地望着天花板发呆。凌晨光线熹微，又被米色竖纹的窗帘遮隐去一半，整个屋子显现出一种沉静的昏暗。
克里斯的目光落在天花板中央的小吊灯上，一个不大的白色球型灯罩垂下来，凭借一小段纤细的电线和天花板相接，看着摇摇欲坠的，却又有一种处于危险边缘的从容宁静。克里斯盯着那个静止的吊灯，脑海在受到控制之前就像放映机一样开始自动播放这个吊灯摔下来的情形，“哗啦”一声响，这个球落在地板上炸开，他的脑海放映机还自动放慢，慢到可以清晰地看到纯白色的灯罩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开始出现裂纹，然后破碎，碎片像水花一样四溅开来，颤颤地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由毁灭产生的美感让克里斯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随即，他又自嘲般地傻笑。
这时，被设成闹铃的歌声停止了，房间陷入了彻底的安静，克里斯有种时间停止的错觉。
克里斯在这极安静的氛围中又神游了片刻，才听到窗外的“沙沙”声，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眼睛睁圆，立刻起身，鞋都没穿就光着脚跑到窗边，一抬胳膊，窗帘被“哗”地扯开。
“哇哦。”他发出一声低沉的、满足的感叹。
外面在下雨。无数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击在玻璃窗上，蜿蜒出一道道水痕。天上云层厚重，黑压压的，他站在酒店的高处，却也望不到这乌云的尽头。克里斯的视线向下，街道上行人稀少，偶有路人，也是打着伞，裹紧了风衣，急匆匆地走着。
整个世界都被雨幕笼起来了。
克里斯伸手，他要打开窗子——心里那个淘气的小男孩唆使他把手伸出窗外去触摸坠落的雨珠——但是雨势强烈，风吹着雨水，打在他脸上，身上，他的头发迅速滩软下去，睫毛承接了些许雨水，变成一簇一簇的，睡衣也在胸膛处湿了一片，就连旁边的窗帘也洇出斑斑点点的深色痕迹。克里斯在风雨的拍打中，手忙脚乱地关紧窗户。
插销卡好后，这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克里斯挑着眉毛，松了一口气。
窗外雨水连成线，他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按计划今天要拍摄外景戏，可是，感谢这场大雨，他们大概迎来了难得的假期。
那个微笑还没有完全成型，他的手机就唱起歌来，克里斯一把抓起手机，是他的助理：“早上好！”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高亢。
“……早安，克里斯，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今天的外景估计是拍不成了。”
“哦，真可惜。”他用一种非常夸张的语气来表达遗憾，但事实上，他兴奋得脸都皱成一团。他的左手握成拳，在空气中挥舞了好几下，没过瘾，他又捂住话筒，在原地蹦了几下，努力控制着力道，免得落地时弄出过大的声响。
“哦，天啊，克里斯，你能不能成熟点……”那边的声音非常无奈。
“……怎么了？”他努力调整呼吸，不让自己被气喘出卖——他不相信自己暴露了。
“你刚才跳起来了吧，还有挥拳？”助理的声音冷漠又笃定。
克里斯愣住：“……你听到了？”
“我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我知道你是谁，克里斯·埃文斯。”
“好吧……”
“‘哦，真可惜’……说真的，幸亏你演戏时的水平要比刚才高出一大截，要不然可没法混这么多年。”助理开他玩笑，他也意识到大概从接电话那一刻起，他就被识破了。
“这个嘛……其实，你要知道，我长得好。”
“……今天不许给我打电话。”
“绝对不会，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克里斯对着“嘟、嘟”的忙音保证。
电话被扔回床上，克里斯在静静站了几秒后又开始一蹦三尺高：“假日！假日！假日！”他一边像个醉汉一样胡乱地跳动，一边把上衣脱下来，湿哒哒的布料黏黏地贴在皮肤上，难受死了。
终于跳够了，他把精疲力尽的自己摔进松软的床铺。身体被短暂的疲惫锁住，大脑却转得飞快，假日难得，他想，他要去那个一来英国就想去得不得了的地方，他把手臂枕在脑袋下面，要不要叫个人一起，他不太想一个人。
走廊里空无一人，克里斯安静地站着，等待屋里的人来开门。门被轻轻打开后，他看见一身睡衣的塞巴斯蒂安揉着眼睛站在里面，对面的人头发乱蓬蓬的，有种毛茸茸的感觉，克里斯因此笑了一下。塞巴斯蒂安看到克里斯，怔了一秒：“哦……嗨，克里斯，请进。”
克里斯走进去，塞巴斯蒂安在他身后把门关上，有些拘谨地问：“所以……有什么事吗？”
克里斯背对着他，嘴巴快速地撇了一下。他不喜欢这种莫名的尴尬。
克里斯没立刻回答塞巴斯蒂安的问题，他环视四周，东西摆放得很整洁，只有床铺凌乱。克里斯回头对着他笑：“还没起吗？”
“呃……”塞巴斯蒂安眼睫垂下，他盯着空气，“也不是，起来了，后来又躺下了。”
克里斯点点头：“是啊，难得有机会能睡懒觉啊。”
塞巴斯蒂安这回看他了：“嗯，可不是嘛……”他的眼睛像夏天的傍晚，是夹杂着天蓝色的青霭。他就隔着那些蒙蒙的雾气看向克里斯，有几分隐隐约约试探性的疏离，余下的全是疑惑和促狭，像是在说，你知道啊，还这么早来敲别人的门。
克里斯被他看得心虚，他把头偏向一侧，眨眨眼，一副做了错事来讨巧的样子：“亲爱的塞巴斯蒂安，我想问，你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如果睡觉可以叫做计划的话。”塞巴斯蒂安被他这副样子逗得笑起来。
克里斯继续细声细气地说：“那么，你想不想跟我出去玩？”
塞巴斯蒂安看看窗外的雨，声音拉长，尾韵扬起：“出去玩？”他极不信任地反问。
克里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出去玩。”他耸肩，好像外面阳光普照。
塞巴斯蒂安叹口气，磨人的功夫他大概比不过眼前这人，他放弃抵抗：“去哪？”
“有趣的地方吧，我想。”
“好吧……现在吗？”塞巴斯蒂安问，他的声音里带上点鼻音，听着可怜巴巴的。
克里斯看着那个苦着嘴角、皱着眉头的男人，好像睡不了懒觉是什么天大的事。他愁得像个小孩子，克里斯甚至想揉他的头发。
“不，不是现在，”克里斯摇摇头，看着塞巴斯蒂安的眼睛一亮，他几乎能听见“唰”的一声。他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再睡会儿吧，九点我来找你，记得到时候多穿点，外面挺冷的。”
“你不会……已经出去过了吧？”塞巴斯蒂安打量他。
“那倒没有——”克里斯若有所思，他拉长声音，“如果我告诉你有人打开窗户导致自己被淋湿了，你会不会觉得他傻透了？”
“……不会，我猜那个人一定不是你。”塞巴斯蒂安眼睛里的笑意花儿似的层层绽放。
“嗯哼，当然不是我。”克里斯的两条眉毛挑起来，额头上挤出一道道抬头纹，他瞪圆了眼睛，直视塞巴斯蒂安，用气声重复，“绝对不是我。”
塞巴斯蒂安一边笑一边用手指捏着鼻梁：“上帝啊……”
克里斯开始向门口移动，路过塞巴斯蒂安的时候，顺手拍拍他的背，他可真瘦。平时穿着几层衣服，还不太能感觉出来，现在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他的脊骨几乎都能硌着他的手。
塞巴斯蒂安微微僵了一下，几乎是在下意识地躲避他的触碰。克里斯为此再次偷偷撇嘴。
“抓紧时间睡觉吧。”他在他身边说。
“我真希望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可以过得慢一些。”塞巴斯蒂安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好像梦里的呢喃，低沉又绵软。
“哈哈……”克里斯拍拍他的胸膛，离开了房间。
“咔哒”一声，房门关上。
克里斯站在寂静的走廊里，对着尽头的窗户微笑：“多好的一天啊。”
而窗外雨势不减。
（然后塞巴斯蒂安·斯坦这个名字就自己跳出来了。
他有些意外地眨眨眼，“好吧。”他自言自语。
他坐起来，决定现在就去问问塞巴斯蒂安。
一只脚踏出门外的时候，克里斯停下了，他悻悻地溜回去——见鬼，他还没穿上衣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