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4
过去的那四年间,奥丁连年征战。在吞并了约顿海姆之后,野心驱使他把目光投向其他国家。亚尔夫海姆和斯瓦塔尔法海姆因为人烟稀少,国力微弱,自然很快就被阿斯加德吞噬干净。胜利让奥丁变得越来越膨胀,直到他在穆斯贝尔海姆与国王史尔特尔大战了一场险些惨败之后,才惊觉自己在这条嗜血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那时,死神已经举起了镰刀,迫不及待要将这位年迈的国王收割干净。
濒死前,奥丁把全部的阿斯加德都留给了索尔,荣耀、责任、重担、仓促结束的战争还有之前和剩余三个国家签订的和平协议。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奥丁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能躺在病榻上用眼睛望着终于愿意现身的索尔,从那浑浊的眼球中流露出奄奄一息的悔意。那是他们父子四年来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四年前,索尔揣着他仅剩的尾戒从约顿海姆离开,返回了自己在阿斯加德南方的领地。期间,他数次无视奥丁的召见,闭不见客,在第二年的秋天,索尔独自一人悄悄地离开了阿斯加德,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或者未来又将去哪儿。
众人皆说阿斯加德的王子选择了自我放逐,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一阵风一片云都会让他驻足停留。可是在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如果你有幸与身处荒野中的王子对视过,就会发现那双眼睛里除了闪过痛苦,剩下的是空空荡荡。
于是那几年,阿斯加德的国土上回荡着这样的诗歌:
“我看见那位奥丁森走在荒野上,
“他披着长袍,衣衫褴褛。
“我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的王子,
“落魄的王子。
“‘你走开。’王子瞪大眼睛呵斥我,
“姑娘们都迷上了他的蓝眼睛。
“可是啊,我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的王子,
“众神之父呀,宽宏的国王,
“你可曾看见你的继位者,
“把金色的光芒踩在脚下,选择无名的身份,
“甘愿变成宇宙间的流浪者。”
而此时,在只属于索尔的庆祝晚宴上,来自其他三个国家的国王及大使都向他举起了酒杯,送上了数不清的礼物。在阿斯加德吞并了约顿海姆之后,尼奥尔德顺利退位,弗雷成为了华纳海姆的国王。穆斯贝尔海姆的国王年事已高,于是派出了自己的使臣来祝贺索尔的加冕,同样派出使臣参加仪式的还有米德加德的佛斯特女王,宴会上唯独缺少尼福尔海姆的国王古恩纳尔。
但这一点小小的意外并没有让索尔觉得难堪,他坐在长桌的主位上安静地吃着晚餐,喝着酒,时不时和身旁的弗雷或别国使臣交谈,保持着一个国王应有的威仪。宴会进行到下半场,偌大的宴会厅里,一些贵族开始随着音乐起舞。华丽的布料互相摩擦,手肘互相碰触,他们矫揉造作地鞠躬、转身,怅惘地叹息和甜蜜地微笑,女贵族们忍不住猜测今晚是哪位幸运儿能得到新国王在寝室里的召见,哪怕只有一夜也好。
索尔发现越来越多的女士在盯着自己看,于是低声问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巴德尔:“她们需要什么?”
巴德尔满脸笑意,他回复道:“她们都在猜你今晚会让谁进寝宫。你看,那边的艾米莉亚小姐,已经迫不及待地表演自己的琴技,展示歌喉了。”
索尔顺着巴德尔的眼神看过去,角落里的那位艾米莉亚有一头迷人的金发,小巧的脸蛋和五官,吟唱的声音听起来像春天婉转的百灵鸟。
但索尔却感到无聊。他靠在椅背上,扶着扶手,觉得大厅里跳舞人迈着的是动物的蹄子,踩在地上“咚咚”直响。索尔脸上的表情变得烦躁,没过多久,他就率先起身离开宴会。这举动让跳舞的、奏乐的、唱歌的纷纷噤声,脸上难掩惊讶。从来没有一个阿斯加德的国王会在自己的宴会上醒着离开,嗜酒的阿斯加德人倘若不喝个尽兴,怕是怎么都不会满意的。
“国王陛下!”穆斯贝尔海姆的大使立刻站起身,他朝索尔行礼,着急地说,“关于我们和尼福尔海姆的争端……”
索尔点点头,面色平静地回答他:“当然,我记得。我会帮你们处理好的,巴德尔,”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弟弟,“明天早上带着大使先生去议事厅见我,这件事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巴德尔答应了,他目送索尔离开之后把注意力移回宴会上。音乐声和欢笑声经过短暂的停滞后再次响起。
初春的夜晚,阿斯加德的花朵美丽得如同少女的脸颊,在温暖的夜色中慢慢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索尔遣散了他的侍从,独自一人走向弗丽嘉的宫殿。他的母亲此刻应该还没睡着,他想去和她道一个晚安。
索尔在前厅撞上了弗丽嘉的侍女,她拿着酒、水果、一床大毯子,侍女屈膝朝国王行礼,说没想到国王会在今晚来看望,连忙进去禀告。
索尔走进去,弗丽嘉正坐在椅子上笑着看向他。她朝他伸出手,让自己的儿子坐在身旁。
“我来和你道一句晚安,母亲。”索尔的一只手握住弗丽嘉。
“阿斯加德的国王不应该这么早就离开宴会,你的臣民都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
“没有我在场,他们说不定可能会更尽兴。”
刚才的那位侍女进来帮弗丽嘉披上毛毯,又把壁炉里的火拨弄得更大些。索尔沉默着看着那张年轻的脸,目送她离开寝宫,才说:
“这是新来的?”
弗丽嘉点头,说这位新来的侍女是个很贴心的小东西。这时,她抓住索尔的手问:
“年轻的国王,今晚谁会为你取暖?是侍女还是贵女?”
索尔微微皱起眉头,挣脱开她的手,叹息般说:“母亲,我们说过不提这些。”
“我从未见亲眼过他,那位劳菲森。但是我知道你一直留着他的画像。”
索尔苦笑一声,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提这件事?”
“我只是担心你,索尔。”弗丽嘉揉了揉他的脑袋,在仁慈的母亲眼里,即使是最尊贵的国王也只是孩子,“我想,你是时候走出来了,不是吗?”弗丽嘉的手滑上他的肩膀,小心地加上一句,“我听说米德加德的佛斯特女王有意……”
“你不了解,母亲。”索尔垂下眼睛,“我和洛基……”在他说出“洛基”这个名字的时候,索尔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像是有一把火炬在他的瞳孔中点燃,红色的光和无垠的蓝色交融在一起,“我已经没办法从生活中把他剔除了。有时候,我一个人入睡,还是能感觉到他在我的身旁,我抱着他,他亲吻我。黑暗笼罩着我们,只要他在我身旁,我就不会觉得孤独。”
说完,索尔眼中的光芒再度熄灭。他站起来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拥抱了弗丽嘉:“晚安母亲,我会成为一个好国王,我答应你。”
第三天,索尔在议事厅会见了穆斯贝尔海姆的大使,巴德尔和霍根也在一旁。穆斯贝尔海姆的大使身材瘦高,手指关节甚至连喉结都非常突出,整个背的骨头佝偻着。他对索尔弯腰,恭敬地说:“阿斯加德国王陛下,我的国王派我为您送来一封信,请您过目。”
“告诉我,大使先生,”索尔一边快速地看信一边问,“为什么尼福尔海姆的国王执意要你们归还他妹妹的一个吊坠?”
穆斯贝尔海姆的大使摸了摸自己的鹰钩鼻,用鼻子忿愤地喷了一口气之后才说:“因为古恩纳尔一直对我们耿耿于怀,要吊坠只是他的一个借口。这对兄妹本身行为不端,他们年轻时乱伦的事迹早就传遍了宫廷。”
索尔打断他:“我不在意他们是否乱伦,大使先生。既然古恩纳尔要求你们归还妹妹的遗物,你们为什么不能还给他呢?”
“他的妹妹——就是古德露恩夫人,我们在她死之后并没有找到任何吊坠,一个碎片都没有。”
索尔又一次打断了他:“古恩纳尔之所以厌恶你们,是因为你们的王子辜负了他的妹妹。当初我的父亲只是充当了一次联姻的说客,现在却也莫名其妙地被牵连,导致名誉受损。古恩纳尔甚至拒绝出席我的加冕仪式。倘若当初古德露恩没有被你们害死,那么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我说得没错吧,大使先生?”
议事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巴德尔和霍根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沉默的大使。
“大人,请回答国王陛下的问题。”霍根不得不提高声量提醒他。
“古德露恩夫人的死是一场意外。”大使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她不小心掉进了水里,这只是意外。”
“在冬天掉进冰冷的河水里是会丧命的,听说幕后凶手还是王子的情妇。”索尔把信放下来,神情淡定,“如果你们想要请求阿斯加德从中斡旋,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对我隐瞒。”
大使垂下脑袋避开索尔的目光,讪讪地说了声是。
“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两个月前,我们派出了一名大使和一小支军队去尼福尔海姆求和,但是刚一上岸就被他们击败了。我们的大使被斩首之后,那些尼福尔海姆人甚至得意地把那颗头颅送过海峡,扔回我们的海岸上,除了头颅之外,还有一些士兵穿在盔甲里的罩袍。”使者在这个地方顿了顿,用无比伤心的语气说,“那些罩袍硬邦邦的,他们喷涌而出的血已经凝固发黑……这是多么残忍的行为,愿众神怜悯这些无辜的士兵。”
一旁的巴德尔忍不住插话:“国王陛下没有开战的打算吗?”
大使摇摇头。“我们之前和尼福尔海姆断断续续有过几次战争。国王陛下现在病重,我们的国力已经不允许贸然开战了。”大使瞪大了眼睛望着索尔,恳求道,“所以希望阿斯加德能帮帮我们,这是对穆斯贝尔海姆和国王陛下的羞辱,也是对您的羞辱。”
壁炉里的火灭了,有根烧成灰的木柴塌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霍根站起身走过去,用脚踢了踢木柴。他站在那儿看着索尔,而索尔却沉默着,手指不停地摩挲着小指上的尾戒。
“是谁的主意?”索尔突然发问,“你刚才提到尼福尔海姆宫廷里的人,古恩纳尔身边有新的谏臣吗?”
“是一个名叫乌特加德的公爵,现在古恩纳尔最赏识的就是他。”大使说。
“奇怪的名字。”索尔小声地说了句。
巴德尔在一旁补充说:“上次我们的大使去尼福尔海姆时,也是与这位公爵会面。据说他的性格冷酷无情。”
“他长什么样?”
巴德尔摇摇头:“他没有露面。但是听起来声音嘶哑,应该是个老头。”
“好了,”索尔用手指撑着脑袋,抬起眼睛望着大使,语气严肃地说,“大使先生可以先离去,剩下的我会处理好。”
大使朝索尔和巴德尔分别鞠了躬,然后在霍根的陪同下离开,房门在他们身后“嘎吱”一响就关上了。
巴德尔望向索尔,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索尔一言不发地把信递给他,巴德尔看完信后抬起头来问索尔:“你打算怎么做?”
“这片大陆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战争,不管是华纳海姆、米德加德都同意这个观点。可古恩纳尔和他的那位公爵说不定会成为阿斯加德的麻烦。尼福尔海姆是一个孤岛,巴德尔,那是奥丁唯一没有征服的地方。如果在我统治下,阿斯加德不得不发生一场战争,那么就只能是这场。”
巴德尔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索尔,但是现在不是时候。”
他紧张地站起来,走到索尔的身边低声继续说道:“看看昨晚宴会上的盛况,看看周围人的脸,我希望他们全部都是为你好。但事实是,有一部分贵族仍然对于你和父亲之前的争执不满,这些人永远都不会说真话,其实他们恨不得你从王位上摔下来。”
“放轻松,巴德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现在的确不是时候。”索尔点头,把手放在巴德尔的肩膀上,“我知道那些人希望我永远是个流浪的王子,永远不与父亲和解,但是尼福尔海姆的问题是迟早都要解决的。”
“所以你一定要明智行事,我亲爱的哥哥。”巴德尔恳切地说。
索尔把目光投向窗外,光折射进他的眼睛里。他说:“如果古恩纳尔愿意和我们谈判、签署协议,那么战争完全可以避免。我会亲自给古恩纳尔写一封信,我要让尼福尔海姆的人知道,他们或许憎恶奥丁,但是不必憎恶我。”
索尔转过头看向巴德尔,继续说:“这一次,我需要你带着这封信亲自前往尼福尔海姆,你可以做到吗?”
巴德尔郑重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他点头同意:“我愿意为您前往,国王陛下。”
五天之后,巴德尔带了一小队人马离开阿斯加德,计划在华纳海姆的港口换船前往尼福尔海姆。天气晴朗,四处都是开始变绿的草地,鸭子从水塘上振翅而飞。云朵在天边堆积,飘动,恍若一丛灰白色的玫瑰。他们在陆地的部分还算顺利,但上了船之后却颠簸了一天又一天,看着日光消失于海平面,又从另一边升起。
终于,巴德尔在夜色苍茫中抵达尼福尔海姆的国都,城墙上有人高声问话,巴德尔大声地回答:“巴德尔·奥丁森,阿斯加德国王的特使。”
“我们凭什么知道?”一个哨兵喊道,“把你们的旗帜打出来。”
巴德尔吩咐人点亮火把,一阵忙乱之后,夜空中露出了阿斯加德金色的旗帜。
吊桥为他们放了下来,只听得一阵艰涩的刮擦声,然后是金属栓和铁链的“嘎吱嘎吱”的动静。周围的火把越来越多,黑暗被照亮。几个守卫跑到巴德尔的前面,巴德尔把索尔的亲笔信拿出来展示了一下,又放回衣服里。
守城的尼福尔海姆人围在一起嘀咕了几句,同意放他们通行。其中一个管事的对巴德尔说:“现在已经过了觐见国王的时间,有任何问题都必须等到明天传召之后。”
“当然,”巴德尔点头同意,他把自己的手套和披风交给身旁的侍卫,又问,“明天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传召时间?”
“不清楚。”其中一个哨兵说,“我现在找人去通传。”
“通传给谁?”巴德尔问。
“通传给乌特加德公爵,告诉他阿斯加德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