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5
巴德尔到来的消息很快通报到了洛基的耳朵里。那晚他再次被士兵从睡梦中叫醒,披着厚重的皮草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火光突突地跳动,映衬着他的面色苍白,脸颊瘦削。
“国王陛下还不知道。”站在面前的士兵回禀,望着洛基等待指示。
“没必要惊动他。”洛基说,“把阿斯加德人安排在宫殿西翼的客房,让侍从们小心伺候。其他的等他们休息好了之后再说。”
“那陛下……”
“陛下不会想见阿斯加德人,现在告诉他也只是让他找理由回避。”洛基若有所思地说,声音变得更低了,“没有人想见他们。”
士兵点头离开,洛基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窗外的夜幕和光秃秃的树仿佛凝固了,洛基的目光望向空中,仿佛在看着过去。
这时,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从后面的门冒出来,走到洛基身后。
“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苦恼,洛基?”
洛基叹了口气,他微微侧过头回答:“回去睡觉,西格恩。”
西格恩弯下腰,她的双手搂住洛基的脖子,像小孩撒娇一样用脸蹭了蹭,在他的耳边说:“我也不喜欢阿斯加德人。”
“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西格恩望着洛基的侧脸,棕色长发垂到洛基的手臂上,“你讨厌他们,我就讨厌他们。”
洛基笑了,他扭过头望着西格恩,当初雪地里那个小女孩似乎在一瞬间就长大了,她的眼睛明亮,身材匀称,脸蛋也变得更加迷人。洛基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他们相遇之前自己所遭受的一切,西格恩也鲜少开口问。他们之间的相处充满了默契,心照不宣,谁都不会主动提起那段过去。
“你有心事。”西格恩低头,眼神一直停留在洛基的脸上,“你和阿斯加德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说起来是长篇大论的东西。”洛基不想提这些。隔着皮草,他能感受到西格恩身上散发出来的活力,这样的活力似乎已经离自己很遥远了。但在这股活力之外,洛基知道西格恩隐隐约约想要别的东西。
于是,他握住西格恩的棕发,对她说:“或许我该给你找一个贵族或是领主结婚了。”
西格恩的脸瞬间就红了。
“我不结婚。”她恼羞成怒地直起身来,走到洛基面前,“至少我不要和他们那些人结婚。”
洛基把双手交握在一起,抬起眼睛看着生气的西格恩,直截了当地问:“那你想和谁结婚?我吗?”
西格恩的脸变得更红了,片刻之后才小声地说:“如果国王陛下允许。”
“别傻了。”洛基立刻笑起来,“即使国王允许我也不会同意。”
洛基继续说:“我曾经结过婚,西格恩,如果你要听实话的话。通过那段婚姻,我得到了很惨痛的经历,我受到欺骗,失去了一切。有时候晚上做梦,它还像魔鬼一样抓着我,禁锢着我,耻笑我的痛苦。所以你不应该对我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和谁?”西格恩皱起眉头,气鼓鼓地问,:“是不是阿斯加德人?”
洛基沉默着,他把眼睛再次移到窗外,天似乎快亮了。虽然迟迟等不到回答,但西格恩心里确信答案就是这个。她索性在洛基双腿前的地毯上坐下,把头埋在他膝盖上的皮草里。
“你很恨他?”
“或许吧。恨吞噬着我。”
过了一会儿,西格恩小声地说:“可是我爱你,洛基。”
“我也爱你,西格恩。”洛基用手温柔地拨弄她的头发,“虽然不是你渴望的那样,但我依旧爱你。”
四月下旬,尼福尔海姆断断续续下着雨,露出零星的太阳。即使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巴德尔依然惊讶于国王古恩纳尔对自己的冷淡。他在抵达的第二天就请求与国王会面,但国王的贴身侍从胡格尼却一直说国王陛下忙于政事,会面要推迟几天。渐渐焦急的巴德尔只能每日坐在西翼的客厅里等待消息,束手无策,他猜测可能是因为那位对阿斯加德态度强势的乌特加德公爵对古恩纳尔说了什么。在出发前索尔曾嘱咐过巴德尔,要求他表面上说话委婉,但心里要时刻留意这位乌特加德公爵。
虽然巴德尔一直不能与古恩纳尔会面,但尼福尔海姆还是把他们一行人服侍得很好,让人挑不出错。又是一个没有消息的下午,巴德尔厌烦了每天呆在会客厅里,于是叫了两位侍从陪他到花园里散步。
或许是因为地理和天气原因,在尼福尔海姆丝毫感受不到春天来临的气息,日照惨淡,连花园里的花也只是兴致不高地开了两三朵。巴德尔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经过一片光秃秃的砂石地,靴子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的响,直到走到水池前面才停住。
水池里的喷泉正在吐着一小股水花,从前面高耸的树林里传来一阵笑声,但是不见人影。突然间,那笑声戛然而止,仿佛有一扇门突然关上。巴德尔转过身一看,几位女官陪着一个美丽的棕发少女,她们手里拿着鲜花和画板站在不远处。女官和侍从纷纷鞠躬行礼,但那位少女却一动不动地望着巴德尔,也不说话。
巴德尔于是低声问身旁的侍从:“她是谁?是哪位公主吗?”
侍从摇摇头说:“她是乌特加德公爵的人。”
“女儿?”
这时,西格恩朝巴德尔走过来,侍从连忙噤声退到一旁。西格恩才到巴德尔的下巴,她抬起头看着他,用挑衅的语气问:“你就是那位阿斯加德来的王子?”
巴德尔微微弯下腰,对西格恩点头:,“很高兴认识你,小姐,请问你叫……”
“我不喜欢阿斯加德人。”西格恩毫不掩饰自己的心里话,“听说你们很虚伪。”
巴德尔顿时愣住了,他感觉到面前有一股莫名的敌意。于是他换了一个更柔和的地语气向西格恩解释道:“这些都是谣言,小姐。阿斯加德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国家。”
西格恩偏过头不看他,根本不在意巴德尔说什么。她从手里扯出一根香草,把它的香气揉在手心里,又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裙子,抖掉那些碎屑。巴德尔被晾在一旁,只能耐心地等待着。
一切都做完之后,西格恩冷冰冰地说:“我想要你们快点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说完,她小跑回到那几位女官身边,几个少女叽叽喳喳地离开了。
一旁的侍从用略带抱歉的语气对巴德尔说:“很抱歉西格恩小姐没有对您行礼,她的礼仪课或许还学得不够好。”
刚才的举动在巴德尔看来只是小女孩的脾气,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更好奇为什么西格恩会说出那样的话。
于是他问:“这位西格恩小姐,是乌特加德公爵的女儿吗?”
“当然不是。”侍从笑起来,引着巴德尔继续往前走,“乌特加德公爵还未结婚,西格恩小姐是他领养的。”
“但是我听说他的年纪很大。”
“那是因为他的嗓子嘶哑。听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所以他其实是个年轻人?”
“是的,王子殿下。”
巴德尔意识到自己可以从这位侍从的嘴巴里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于是故作轻松般继续问道:“那他为什么会领养一个女孩?我的意思是,那位西格恩小姐看上去也有16岁了。”
“公爵大人四年多前进入宫廷时,西格恩小姐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
这个回答倒让巴德尔感到十分意外。他已经无心欣赏景色,拉着侍从停在僻静的角落里,低声问道:“他们从哪儿来尼福尔海姆?我一直以为他们就是尼福尔海姆人。”
侍从摇摇头。他抿紧了嘴唇,明显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
巴德尔于是从手上取下一个戒指放到他的手里:。“我只需要一个答案。”
侍从盯着那枚宝石戒指,犹犹豫豫地收下了。他想了想才开口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在西格恩小姐有一次和女官聊天时说漏了嘴,说他们是从约顿海姆来的。”
巴德尔不由得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四年前。约顿海姆。年轻的男人。有那么一瞬,他的脑袋里突然回忆起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想到洛基,想到雪地里的尸体,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巴德尔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能说什么,只能朝侍从敷衍而又假装不在意地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他在心里想,一切都或许只是自己的过度揣测。洛基已经死了,索尔也对此深信不疑。不止一次他的哥哥亲口对他说,他记忆中洛基的脸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苍白。洛基已经死了,这就是事实。
过了两天,巴德尔终于等到机会和古恩纳尔会面。那天早上又下起了小雨,太阳被遮住了,让原本不大的会客厅变得阴暗而寂寥。巴德尔恭敬地对古恩纳尔行礼,然后呈上索尔的亲笔信让他过目。
头发半白的古恩纳尔坐在一张镀金的椅子上,脸色阴沉着,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壁毯,随着从窗户灌进来的风不停地轻微摆动。他先是对巴德尔微笑示好,然后才慢悠悠地摊开手里的信。正如传言所说的那样,尼福尔海姆的国王性格古怪,即使这是巴德尔和他的第一次见面,也能从他假惺惺的笑容中感觉到这是事实。
“尊敬的国王陛下,”巴德尔谨慎地说,“不管之前我的父亲和您有过多少过节,那些都过去了。我的兄长,阿斯加德现在的国王愿意用全部的诚意,想要和您重新签署协议,恢复两国之间的和平。”
巴德尔留意到古恩纳尔把看完的信交到胡格尼的手里,胡格尼拿着信走到会客厅的角落里,递给一个全身穿着黑金色衣服、用黑纱遮住脸的人。
巴德尔不动声神色地观察着,他猜想那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乌特加德公爵。
“我们和你们向来都算和平。”古恩纳尔慢吞吞地说,“我只是不喜欢你们,也不愿意尊重你们罢了。和尼福尔海姆有矛盾的是穆斯贝尔海姆那群窝囊废和胆小鬼,从来都不是阿斯加德。”
“您瞧,”巴德尔笑了一下,“我们的本意是在你们两国之间调停,避免无谓的战争。史尔特尔让大使来请求我们,虽然这个词听上去有点损失颜面。我相信只有我们一起签署了协议才是真正对三个国家都有好处。”
“我记忆中奥丁一向热衷于侵略,怎么现在开始崇尚和平了?”古恩纳尔反问道。
“这是我的兄长索尔·奥丁森的希望。他不是奥丁。”
这时,巴德尔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人动了一下,藏在角落里的洛基突然冷笑了一声。他把信递回去,走到古恩纳尔身旁低头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然后直起身对着巴德尔说:
“即使是奥丁森的亲笔信,陛下也不会接受的。”洛基说话的声音沙哑干涩,巴德尔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怪异的嗓音,但那轻飘飘的一声冷笑,眼前的身形和姿态,又让他觉得这位乌特加德公爵看起来是如此熟悉。他的脑海里再次回想起前两日下午在花园里荒唐的猜测,恨不得立刻将它从脑袋里赶走。
巴德尔站在下面古恩纳尔的座椅之下,看见他开始无趣地摆弄胸前的宝石。
“更何况信上面并没有并穆斯贝尔海姆国王的亲笔签名,只有索尔·奥丁森的。”洛基又冷笑了一声,“这让我们如何相信穆斯贝尔海姆的诚意?据我所知,阿斯加德人最喜欢把别的国家生吞活剥,我们又要如何确信你们两国不会联手把尼福尔海姆吞并了?”
巴德尔连忙否认,他再一次重申了索尔的诚意。
“所以你带了吗?”洛基再次问道。
“什么?”
“史尔特尔的亲笔信。”
巴德尔面色难堪地看了一眼身旁随行的使者。
“没有?噢,那还真是粗心。”洛基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他最后说,:“要让我们签署协议,必须让史尔特尔和你们先签。除此之外,还要让他们把古德露恩公主的遗物还回来。”
“这也是我们想和国王陛下商量的地方,古德露恩夫人的遗物恐怕真的不在穆斯贝尔海姆。”巴德尔着急地往前迈了一步。
原本一直摆弄着宝石的古恩纳尔听到后,突然不顾礼仪地大喊大叫起来:“那是我妹妹的东西!!是我妹妹的!!该死的穆斯贝尔海姆人!!”
洛基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把一只手搭在国王陛下的肩膀上,不动声色地按住他。
“这就是我们的条件,巴德尔殿下。如果做不到的话,你们的一切提议我们都不会考虑。”
巴德尔站得很直,但他的内心却在发憷。他望着咄咄逼人的洛基和恼怒的古恩纳尔,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觉得自己被乌特加德三言两语就逼到了墙角。
“陛下,”巴德尔吞了吞口水,仍然试图解释,“我们可以再好好谈谈。”
但古恩纳尔并没有给他机会,他的耐心早已耗尽。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会客厅,只留下言语冰冷的洛基。
洛基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对巴德尔说:“我想我们已经全部谈完了,王子殿下。其实国王的态度从你们抵达的第一天起就很明确了,不是吗?我们只是希望你们可以知难而退。另外也请告诉你们的国王,不要做无谓的美梦。我建议您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正好合适返回阿斯加德。”
第二天中午,在侍卫的护送下巴德尔一行人离开了宫殿。他们进到城里,街道上不再是抵达时那般空无一人,而是挤满了赶路的、买卖东西的、闲逛的大众。尼福尔海姆的街道和巷子窄小,自然比不了阿斯加德的繁华,巴德尔骑在马背上,由侍卫带领着小心地穿过,两旁是破败的屋顶和它们所戳穿的窄小的天穹。风弱了,雨也停了,但街道上满是泥泞,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停地挤来挤去,巴德尔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一点点往外走。在不远处,巴德尔看见前方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前面是乌特加德公爵的马车。,”身旁的侍卫说。马车两边站着侍从,车门的一侧打开着,不知道在等着谁。
巴德尔觉得好奇。过了一会儿,一个眼熟的身影出现在马路对面,是之前和巴德尔有过一面之缘的西格恩。西格恩身旁跟着两个侍女,她提着长裙往马车跑去,停在车门处满脸笑意地对坐在马车里面的人说话。
就在这时,从马车里下来一个男人,巴德尔立刻留意到了。男人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袍,黑色的头发垂在肩膀,西格恩挽着他的手过马路,她扬着脸和他说话,喋喋不休。黑发只遮住了男人的半张脸,但巴德尔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出了问题。
太像了,巴德尔心想,为什么眼前这位乌特加德公爵和洛基长得这么像?
洛基刚开始顾着和西格恩说话,丝毫都没有注意到来自身后的视线。而就在他们走到道路另一边之后,他像是突然觉察到了什么,回头一看,脸上表情顿时凝固了。
巴德尔和洛基四目相交,他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巴德尔的心脏紧张得扑通直跳,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洛基居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