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2
洛基带着西格恩在中午启程。好心的老家伙最后一次帮他们准备了食物,只要这些食物能支撑他们走出这片白茫茫的森林,从山谷翻过国境就谢天谢地。洛基把路上需要的东西都装在一个小小的木箱里,芬里厄的斗篷垫底,上面用装着金币和食物的袋子压得严严实实。
临出发前,洛基不放心地对老家伙嘱咐了几句,西格恩像是要外出游玩一样迫不及待地出发,她在洛基身边转圈圈,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催促着快点上路。
洛基戴上斗篷的帽子,显得脸色更加苍白,眼睛绿得深邃,西格恩“咯咯咯”地笑起来,说洛基看上去“像是一个巫师”或者“流浪的占星术士”。她跟在洛基的身旁,同样穿了深色衣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狼在前面引路。于是,他们就这样出发了,两个人影很快变成了小小的黑色的细枝,和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
洛基消失之后,约顿海姆的风雪变得越来越大。大雪将一切肮脏的血污掩盖,约顿海姆的王室和贵族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被阿斯加德人处理干净。奥丁获胜了,如果硬要分出胜负的话,如果可以不计较尸体在河面上堆成了一座浮桥,不计其数的人在血泊中挣扎的惨状。,“他们都是支持赫尔布林迪的人,”奥丁对雾尼,对瓦尔基里,对巴德尔和索尔,对所有阿斯加德的勇士都这样说,“从此以后约顿海姆就是阿斯加德的领土。”
索尔闭着眼睛让这一切发生。他无法阻止国王陛下的旨意,同时也对他的命令置若罔惘闻。父子之间已经筑起了一堵高墙,关系弥漫着猜忌、不信任和背叛的阴云。奥丁逼迫索尔面对自己,他们在宫殿里大吵过几次,那些互相指责的尖锐话语连巴德尔都听不下去了。
“他只是劳菲的一个私生子!”奥丁的脸扭曲着,变得通红,“你为了一个敌人来忤逆我……你是阿斯加德的继承人,索尔·奥丁森!你可曾有一刻考虑过自己的身份?”
索尔刚开始只是沉默地看着奥丁,这却让奥丁脸上的愤怒变成了惊恐,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在用沉默来嘲笑他。
“父亲,”索尔说,抬高了音量,竭力保持冷静,“这件事情原本还有改变的余地,是你亲手把局面变成这样的,也是你让我们的关系充满了欺骗。”
“这就是你不愿意和我返回阿斯加德的原因?你执意要留在约顿海姆做什么?惩罚我?”
索尔再次沉默不语。
“回答!!”奥丁大声地咆哮。
索尔的脸也抽动了一下,他咬紧嘴唇。“洛基没有死。”一提到洛基的名字,索尔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心理防线又开始慢慢崩溃,“我要留在这里。我要找到他。”
奥丁用拳头砸了一下面前的桌子,像一头极及愤怒又受伤的野兽。索尔走过去,和他面对面站着,盯着他。他们身上的固执是如此的相似。
“你在吓唬什么,爸爸?”索尔低声对奥丁说,“我不怕你,什么都不怕。除非你要杀了我,杀吧,我不在乎。”
说完这句话,索尔往后退了一步。他的不慌不忙,他的冷笑,让奥丁感觉到了无限的轻蔑。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奥丁满脸困惑,眼睛外凸,嘴唇颤抖着。
“因为你始终不相信我爱他。我的整个心都爱着他。”
奥丁此刻终于痛苦而绝望地意识到,他认为毫无意义的东西,比如爱情,却被索尔看得无比重要。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索尔的需要,于是也彻底错过了和他互相理解的最佳时机。
大火发生后的一个半月,奥丁返回阿斯加德,巴德尔选择留下陪索尔。索尔依旧住在毫无生气的西翼里,之前的灰烬已经整理干净,他命人找来工匠,打算重新修缮,等找到洛基之后一切都将焕然一新。
源源远远不断的士兵被派出去,他们从索列姆海姆出发,路上遇见的每一个小镇都仔细打听过,但没有任何人见过洛基,更别提同样醒目的斯雷普尼尔。索尔始终等不到好消息。他笔直地站在窗前,望着月色下厚厚的反光的积雪,颜色白得渗人,不由得怀疑自己的推断是不是正确。
在一个个无法入睡的漫漫长夜里,索尔心想,如果塔楼上的那具尸体真的是洛基,如果那枚戒指只是无意被弄丢了,那么他又该如何接受这个残忍而绝望的事实?他早已受够了这样冷冰冰的夜晚,受够了胸腔里的心脏永远卡在喉咙里,不得喘息,不得安宁。
众神或许的确怜悯他。在漫长等待之后,霍根终于带回来了一条喜忧参半的消息。索尔召见了他,焦虑地在房间里踱步。等到霍根带着寒气推门而入时,索尔恨不得直接跳到他面前,紧张地问:“洛基呢?他在哪儿?”
霍根拍了拍索尔的肩膀,有些愧疚地说:“放松,索尔。我没找到人,但是我找到了这个。”说罢,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递给索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枚戒指是弗丽嘉王后送给你的成年礼。”
索尔望着那枚戒指,心脏开始激烈地跳动,屏住了呼吸。
“你在哪儿找到的?”他她颤抖着声音问。
“北方,约顿海姆最靠北的一个小镇。我到的那天晚上在镇上的一家餐馆吃晚餐,无意间就看见这枚戒指在老板的手上。我过去问话,老板说戒指是一个老农夫偷偷卖给他的。”霍根用手揉柔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头,继续说,“但奇怪的是那里的人都说没见过洛基。”
索尔把戒指用力攥在手心里,眼睛里闪着光,身体里的血液都要沸腾了:“小镇在哪儿?我立刻跟你去。”
霍根咬着牙根,抬起眼睛看了看索尔,欲言又止。
“怎么了?”索尔着急地问,“洛基可能躲起来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尽快赶到。”
“不需要赶过去,索尔。”霍根小声地补充道,:“我找到了卖戒指的农夫,他就在门外。”
霍根走到门边,朝外面招了招手,一位侍从马上就把老家伙带到了索尔面前。老家伙低头弯腰,朝索尔颤颤巍巍地行了礼,然后等待问话。
“这枚戒指是你卖出去的?”索尔深呼吸一口气,尽量用和缓的语气问老家伙。
“是的,殿下。”
“戒指的主人呢?是谁将这枚戒指给你的?”
老家伙抬起头看着索尔,望着他那双蓝眼睛,脑海里回忆起洛基临走前对他交代的话,于是一个字不漏地说:“没有任何人。这枚戒指是我从一个死人的尸体上扒下来的,本来就为了换几个金币,仅此而已。”
“尸体?”索尔皱起眉头,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似乎老家伙说的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这是他教你说的谎话,对吧?他不想让任何人找到他。你可以告诉我实话,我会给你无数金币作为奖赏。”索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就是实话。殿下,”老家伙再次低下头,“我在雪地里发现那具尸体的时候,他的全身像冰块一样僵硬了。野狼挖出了他的内脏,肚子空了一个洞,旁边还有一些碎肉。如果您还不相信……那具尸体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绿色的,不过因为死了太久,瞳孔已经变浑浊了。他的左手有伤,像是被烧伤过一般。皮肤很白,身体被冻得和雪一样白……”
老家伙顿了顿,继续说:“我把戒指扒下来卖掉,过了几天再去看时尸体已经被其他野兽拖走了,不见了。这就是全部的实话,殿下。”
索尔的后背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一旁的巴德尔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小声地说:“索尔,或许洛基真的……”
“我不信。”索尔摇摇头。
“听听他说的话,索尔。”霍根也开口说道,“我带他回来之前也去雪地里看了眼,什么都没有了,大雪把一切都遮住了。但戒指还在,那就说明那具尸体的确是洛基。”
索尔的眼眶开始发酸,泛红,喉咙一阵接着一阵地的难受。他的心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那我就更应该去看看,不是吗?”他控制住不住吼起来,眼神涣散着,双手也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一切都没了,哥哥!”巴德尔拉住索尔,控制住快发狂的他,“洛基真的逃了出去,你的猜测没有错,但是我们太迟了不是吗?我们太迟了。”
“索尔,洛基真的死了。”
大厅里再也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得令人难受。索尔闭着眼睛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该让老家伙退下。
老家伙鞠了一躬,最后说:“我为您祈祷,殿下。”
他离开时,有位侍从走上前来,说外面有位画师要给索尔送一份礼物。巴德尔于是吩咐侍从把礼物拿进来,打开油纸包装之后,发现里面是一幅副一人高的油画,画像上是穿着礼服的索尔和洛基。
“画师说这是两位王子殿下新婚时他按照要求所作的画,直到最近两天才彻底画好。因为最近时局动荡,他不清楚殿下是否还需不需要这幅画,如果不需要的话他可以直接销毁。”一旁的侍从说道。
索尔沉默了,他盯着面前那幅副画,小声地说:“诸位,请给我一点空间。”
众人皆退了出去,偌大的会客厅里只剩索尔独自一人面对着那幅副油画。画像上的他们刚新婚,穿着沉重华服,拘谨地站在一起。他看到了画中自己的手,微微扣住,和洛基的叠放在一起,尾戒的宝石格外醒目。画师把洛基的皮肤画得白皙而细腻,眼睛像是绿宝石一般,捕捉到的光,一根一根的手指,头微微侧向自己的动作,都让他像快要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索尔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垂下头坐在椅子上,闭起眼睛。窗外树枝上的乌鸦扑腾了几下翅膀,索尔捂住了脸,无法自控地,终于发出痛苦而又绝望的哭声。
在离华纳海姆边境三十里之外,在林木茂密的山脉对面,有一个名叫诺欧通(1)的小镇。小镇上只有一家小小的酒馆:一栋肮脏的小泥土房,旁边还有一个同样肮脏的牲口栏。一道间壁墙把小酒馆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给普通人准备的,另一部分则是用来接待比较高贵的客人。很少有陌生人会到诺欧通来,除非他想乘船前往远离大陆的孤岛——一个名叫尼福尔海姆的地方。
从约顿海姆离开后,洛基和西格恩花了将近4个月的时间冒着风雪从森林翻过山谷,越过国境,他们抵达诺欧通时是一个阴雨不断的傍晚,小小的窗户露出一缕让人觉得温暖的黄色,但淅淅沥沥的雨水让洛基觉得烦闷。他带着西格恩走进酒馆,女主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让他在间壁墙普通的那一边老实呆着。
洛基打量着屋内,薄薄的泥墙上有许多裂缝,墙外就是牲口栏,粪便的臭气飘进了室内,传来各种动物的哼哼声。在洛基他们隔壁,坐着一队华纳海姆的士兵。士兵们由于一些原因争吵起来,大声地吵闹谩骂,没人能管得了他们。
“洛基。”西格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把头靠在洛基的腿上,“他们太吵了。”
“别叫我真名,西格恩。”洛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他不确定隔壁的士兵是不是被派出来寻找自己的。他算了算时间,老家伙应该被索尔他们找到了,那么他们也应该知道了自己死亡的消息。但凡事总有意外,他需要再小心一点。
“乌特加德(2),我还不习惯这样叫你。”西格恩撑起脑袋,看着洛基苍白的脸,“你看上去太累了,我们睡一会好吗?”
“你先睡。”
“我们在这里需要等多久?”
“我不知道。”洛基摇摇头,他只是在很久之前听安格尔和他提过,但凡谁如果要去那个孤岛,就只能在这里坐船。但是船什么时候来,需要等多久,洛基全都不知道,“耐心一些,说不定很快船就来了。”
“再和我说一次,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西格恩彻底地躺了下来,她仰起头看着洛基,这是她听洛基讲故事时习惯的姿势。
“因为很远,远离大陆,远离所有国家,所以没有人会找到我们。”
“为什么?你需要躲避谁吗?”
“因为有人嘱咐过我要逃得远远的,离开约顿海姆。”洛基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低声说。
这时,隔壁的士兵们开始闲聊。酒馆的女主人给洛基端来了一壶羊奶和面包,洛基让西格恩喝掉了大部分羊奶,两人吃饱之后才沉沉睡去。
他们在小酒馆里等了足足三天。第四天的凌晨,女主人突然把需要乘船的几位客人都摇醒,告诉他们是时候启程了,洛基于是拉着西格恩跟着几个人一起往港口走去。这一路上他的身体疼痛而疲惫,如果船再不来,洛基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们用剩余不多的金币买了船票,等船起锚时,有好奇的船员问西格恩和洛基的关系,又问她多大了,洛基随便编了一个故事,拉着西格恩到人少的角落里呆着。
天气很冷,但海面很平静。洛基张开嘴巴呼吸,喉部的皮肤感到凉津津的,但里面还是刺痛一般地疼。船离岸越来越远,那泛着微波的灰蓝色一望无际,这让洛基想起了一双遥远的蓝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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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诺欧通:船城。
(2)乌特加德:Útgarða-Loki、Utgarda-Loki。这个名字就是“外域的洛基”(Loki of the Outyards)之意,以和阿萨神族(Aesir)中的洛基(Loki)做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