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4
索尔在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忘记洛基昨晚那张被劳菲怒斥后变得煞白的脸。他躺在床上,回想起晚宴结束后他们坐着马车返回宫殿,洛基的兴致并不高,只是咬着嘴唇望着窗外的景色,并没有和索尔交谈的欲望。索尔原本也想保持沉默,但似乎又不能不吭声。他注视着洛基的侧脸,看着他高高的鼻梁和垂下的黑色睫毛,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开口说:
“晚上的炖小牛肉不错。”但刚一开口,索尔就后悔了。他选了一个坏的话题。
“我希望你的心情没有被晚上的不愉快破坏。”洛基转过头望向索尔,勾起嘴角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你和我结婚不会从我父亲身上获得任何好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洛基垂下眼睛,“我是什么样的处境,大家都清楚。”
后来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宫殿,回到各自的房间,他们中没人提过要同床的要求,双方似乎都在回避这个问题,宁愿保持现状。索尔呆在自己的卧室里,他时不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脚步声——索尔能分辨出有些是来自于进进出出的侍女,而剩下的一些是来自于洛基。尽管他们的相处仍然有些陌生而拘谨,但奇怪的是,索尔却已经能分辨出洛基的脚步声,就像熟悉他说话的声音一样。
索尔从床上起来,天刚开始变亮,远处的云层透出浅浅的粉红色。他换了一身轻便的外袍,避开侍从走向宫殿的后花园。他从穿过花园走到马厩,找到自己那匹铂金色的坐骑,亲昵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和身体,用手顺了顺鬃毛后牵着它朝远处的高地走去。
洛基的宫殿建在远离热闹的地方,拥有一片绝好的风光,成片的草坪通向高地和远处的森林。索尔原本只打算牵着马随便走走,但上了小坡之后很快就被四周的景色所吸引,森林里有成片的落叶松和月桂树,还有一部分高耸入云端的山毛榉。索尔忍不住骑上马背,在那片似乎望不见尽头的森林跑起来。眼前的绿色变得越来越浓,阳光透过一层层树叶撒下来,落在泥土和草地上变成一个个金色的小球,索尔的双腿夹紧马肚子,他越骑越快,没过多久就跑到了他认不出来的地方。
索尔攥紧缰绳,拉着马头,将四周旖旎的景色欣赏了一遍之后准备掉头返回,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出现了一个骑着马的黑色人影,等到对方跑近了之后,索尔不由得大吃一惊,居然是洛基。
洛基骑在一匹纯黑色的骏马上,他脸上的表情和和索尔一样惊讶。森林里只有一条小道,洛基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看见其他人。
索尔跳下马,牵着自己的马匹走向洛基。
“我习惯早上骑马。”索尔朝洛基笑着说,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洛基微微点了点头,他也下了马,站在索尔面前。两人的马匹开始互相靠近,索尔的马嗅了嗅洛基的黑马,像是示好一样,洛基的马摇着头躲闪,鼻子里喘着粗气,似乎有些不耐烦,洛基于是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作为安抚。
“嘘——斯雷普尼尔,”洛基用罕见的温柔的语气说,“安静。”
黑马用脑袋顶了顶洛基的掌心,很快就听话地安静了下来。
“她很漂亮。”索尔忍不住夸赞,他能看出来洛基的马是一个小姑娘,“斯雷普尼尔是个好名字,是一匹纯种马?”
“是的。”一提到斯雷普尼尔,洛基忍不住多说几句,:“她是我好不容易托人从华纳海姆找到的。”洛基摸了摸斯雷普尼尔的脖子,也开始打量着索尔的马,:“你的马也是,金色的毛发像太阳。”
说罢,洛基朝索尔示意,两个人各自牵着马并排着往前走。两匹马走在前面,距离两人半步之遥。它们开始和睦相处,越走越近,头时不时碰在一起,摩挲着,还发出愉悦而小声的嘶鸣。索尔和洛基被两匹马夹在中间,也不由得越靠越近,到后来不得不强势地把它们分离开。
太阳升了起来,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索尔一扭头就能看到被照耀得发光的洛基。碰到这种时候,本来应该有很多话好讲,不管是谈论各自的马匹或者是附近的景色,默不作声显得太别扭了。
“这里的风景很棒。”索尔率先打破沉默。
洛基忍不住笑了,鼻子小声哼哼了几声,然后才说:“索尔,”——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叫索尔的名字,“你可以不用绞尽脑汁找话题聊天。”
“抱歉,”索尔看着洛基脸上生动的表情,忍不住摸了摸鼻尖。他顿了顿又说道到,:“我只是想,既然我们已经结婚了,或许应该多一些沟通和了解,特别是回到阿斯加德之后。”
回到阿斯加德。洛基敏锐地捕捉到了重要的关键词,可惜打从内心深处,他并没有和索尔回阿斯加德的打算,他还有太多事情没做,不能就这样离开约顿海姆。洛基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索尔想了想,看着洛基的眼睛说:“或许过几天。”
洛基不再说话了,他们沉默着往前走。直到洛基把索尔带到了一条更为僻静狭窄的小路上,路的尽头是一片杉树,这是索尔见过的最安静的地方,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洛基往前走,很快就走到了一个简朴的石碑前,他从一旁的草坪里扯下几朵小黄花,放在墓碑上。
“这是我母亲的坟墓。”洛基小声地和索尔解释,“……不是亲生母亲,我并不知道我的母亲究竟是谁,这个墓地只是象征性的。有时候我会趁着天没亮来看看她。”
索尔看见石碑上光秃秃的,没有一个名字。
“我很抱歉。,”索尔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也跟着洛基一起变得失落。
“我听说你有一位很棒的母亲。”洛基说,眼睛望着石碑一眨不眨,“我很羡慕。”
“我的母亲——弗丽嘉,”提起她索尔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笑,心里泛起温柔,“她是位很伟大的女性。等我们回到阿斯加德,我相信她一定会乐于认识你。”
洛基轻叹了口气,他用手揉了揉眼睛,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这个地方真让人伤感,”他说,“让我们回去吧。”
那天下午,依照劳菲的吩咐,毕利为索尔和巴德尔准备了参观索列姆海姆教堂和议事厅的马车。在霍根的陪同下,他们坐上了马车,后面还跟着几位骑马的侍从。和阿斯加德的国都艾达华尔不同,索列姆海姆的建筑总是显得灰暗而厚重。约顿人偏好粗放的风格,这从从教堂并不过分追求华丽的穹顶和粗大但略显粗糙的大理石梁柱就能看出来。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巴德尔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他们后来下了马车,走在索列姆海姆的大街小巷上。人潮拥挤,路人和马车行色匆匆,街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表演,也少不了骗子和乞讨的穷人。
“请恕我冒昧。”索尔拉住身旁的侍从,街上的喧哗声越来越大,索尔不由得提高自己说话的音调,:“能否带我们去参观一下喷泉宫?”
“喷泉宫?”侍从皱起眉头,他的鼻翼紧张地翕动了一下,“殿下去温喷泉宫是为了……”
“没别的事情。”索尔叹了一声,“只是因为我的兄长是在喷泉宫时染上病的,我的母亲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去看看。”
“但若没有经过陛下的同意,我不敢贸然带您过去。”
一旁的巴德尔也凑了过来,他对那位小个子的侍从笑着说道:“我听说喷泉宫有一个异常美丽的花园,我们只是去看看。你知道的,我的母亲总是忘不了我那因病去世的哥哥,为此她还红着眼,哭了好些天。”
侍从棕色的小脑袋快速地点了点,但脸上的表情还是瑟瑟的,有些似懂非懂。等到两位王子结束参观上了马车之后,侍从招呼骑马的侍卫开路,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奔向喷泉宫的方向。
马车在喷泉宫前的花园停住。索尔和巴德尔下了车,跟着侍从走进喷泉宫的花园。花园里是一株株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高度只到索尔的腰,再往前走则是一排排松树和枫树,走到最中央的时候,还有几尊围成半圆形的大理石雕像。现在只是夏天的开始,树叶的颜色仍然翠绿,一些树枝倒影在湖水里,远远看过去就像湖水的蓝色和绿色染成一片。侍从时不时回过头,仔细地为两位王子介绍喷泉宫的历史,索尔和巴德尔也耐心地听着,偶尔回复几句。
花园很大,索尔和巴德尔逛得很慢。等到他俩再次返回到花园的入口时,刚才一直消失的霍根出现在马车旁。他的双手抱胸,两条腿交叉在一起,似乎已经没有了等待的耐心。直到看到索尔走近,霍根才把手放下来。
“我们现在回去吧。”索尔扭头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霍根把马车门打开,三人都坐进了马车里。
“怎么样?”巴德尔刚坐定,就忍不住问霍根。
霍根朝索尔看了一眼,微微摇摇头,用极小的声音说:“很抱歉,殿下,没有任何线索。”
“什么都没有?”索尔皱起眉头问。
“目前来看什么都没有。”
索尔提出来喷泉宫参观并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他所说的“为了实现母亲的愿望”。在提尔去世之后,索尔的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虽然众人皆说提尔是因为感染了热病而丧命,但在索尔看来,提尔并非是因为一场病就能殒命的人。他怀疑,同时奥丁也怀疑,约顿海姆可能有人在这场意外中做了手脚。
“宫殿的侍从怎么说?”索尔问。
“他们的嘴巴闭得很紧,即使我给了金币也并不愿意多谈。只告诉我在提尔殿下去世后,原本在这里服侍的侍从,无论男女,都被打发走了。”霍根快速地向索尔禀告他打听到的消息,遗憾的是,有用的情报并不多。
“换了一批人?”
“是的,殿下。”
马车里再次回归寂静,索尔沉默着望向窗外。没人知道那双蓝眼睛在看什么,索尔又在想什么。天空有一群乌鸦飞过,它们放肆地大叫,掀起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多么奇怪。”索尔低声自言自语,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尾戒,“为什么需要把侍从全部都换走,这又是谁的主意。”
“继续打听。”索尔扭过头看向霍根,“那批侍从被遣散到了什么地方,查到了再告诉我——哪怕只有一个。”
这时,马车驶上了一座桥。索尔闭起眼睛,他能感觉到河水在他们的脚下起伏,黑色的河水在阳光下淙淙流淌。
与此同时,在索尔他们离开洛基的宫殿之后没过多久,毕利就踏进了洛基的书房。
洛基站在书房里低着头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桌面的小凹痕。芬里厄领着毕利走进屋里。,“啊,”洛基回头看了一眼,旋即露出一个笑容,“毕利大人,我还在想我还需要等多久才能见到你。”
毕利已经60多岁了,他的身材不高,体型瘦削有些驼背。他的脸上不会有太多表情,即使有,也难以让人看清,最令人难以忽略的是那双年轻时异常犀利的小眼睛,眼睛后的脑袋曾经为劳菲出谋划策,谈话时总是炯炯有神。但他现在已经老了,眼睛的颜色变得浑浊,连手都开始时不时无意识地颤抖。
洛基让他坐在书桌后椅子上,毕利那只戴有红蓝宝石戒指的大手紧紧地互相握着。
“我收到了殿下的信,”毕利干巴巴地开口,“我要如何确定……那一缕头发,那就是詹姆斯唯一的儿子?”
“你瞧,大人,”洛基巧妙地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继续说,:“如果我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又怎么会贸然告知你?这是一个希望不是么?”洛基短促而没有顾忌地笑了一下,“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你的家族再也找不到继承人,毕竟你已经没有别的儿子了。如果有一天,我的哥哥真的当了约顿海姆的国王,相信你和我一样清楚,他是有多痛恨私生子。”
“您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帮您?”比利抬起眼睛盯着洛基,小心谨慎地观察着,他觉得洛基已经成为了他不再认识的人,再也不是那个被排挤在王室之外的孩子。
“我能看透很多事情,你和我都是善于观察的人,大人,我们都能留心注意到一些别人目不能及的地方。不要以为你现在在我父亲的内阁位高权重,就可以和约顿海姆以外的势力勾结,幻想着在约顿海姆的新王加冕后还能获得好处。”
说到这里,洛基走到毕利面前,弯下腰,盯着他浑浊的眼睛说:“我知道你的那些来往的信件,也知道你和谁保持联系。”
毕利双手猛地砸向面前的书桌,双颊上有两团愤怒的红晕,他气冲冲地说:“你监视我!”
“注意你的言辞。”洛基仍然面带微笑,“别把自己想得太高尚。我相信你的信仰就是利益至上,只要出价满意,你甚至都会去效忠魔鬼。”
“殿下这是在威胁我吗?”毕利的脸变得煞白,他面颊上的红晕已经无影无踪,气得几乎要晕倒。
“整个国家已经开始混乱了,你感觉不到吗?”洛基转过身继续说,“我的哥哥只是一个跳梁小丑,他在拼命地把握机会,你也要学会把握机会。或许这是你能维持家族荣誉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毕利哈哈地笑了,他推开座椅,影子与他本人一道站了起来。他垂着头,在照进屋子的一道阳光里,他似乎顿了片刻,然后才开始粗重而吃力地呼吸。
“告诉我要做什么?”毕利问。
“我的哥哥,他或许在战场上领着军队,但是脑子却不聪明。”
“您想让我除掉赫尔布林迪吗?”
“要么是日后你被除掉,要么是他被除掉。”
毕利重新低下头,他张开手指,张开那只苍老而干枯的大手。他把手平放在桌子上。原本照射在手上的光芒消失了,被阴影掩住。他重新坐下,低着头,面孔半明半暗。
毕利拖延着,捱过那艰难的一刻,重新开口时,他的语气平静而轻松,就像晚饭后在讲些趣闻轶事。
“洛基殿下,您希望我怎么杀了他?”
“方法无所谓,但是要越快越好。”
毕利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嘀咕了一句脏话。洛基听见了,但他丝毫不在意,毕竟没有人喜欢被威胁的感觉。从一开始,洛基就没想过毕利会拒绝,他肯定会掉进这个自己安排好的陷阱里,因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没有退路了。洛基想,说毕利是一条被劳菲养肥了的狗也许不合适,但赫尔布林迪绝对是其中最饥肠辘辘,瘦骨嶙峋的那一条。
他转过身,最后对着毕利的身影嘱咐道:“记住,你今天没来过这里,我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