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3
午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薄雾正从河面上飘来,星星蒙上了一层湿漉漉、雾蒙蒙的色彩,空中弥漫着腐败的气息。洛基攥着那张字条坐在马车里,芬里厄和车夫坐在外面快马加鞭地赶路。马车越跑越远,经过一座座高桥,河岸边有人在尖叫,船夫在哼着小调。远处依稀有“扑啦啦”的水声,也许他们要把什么人淹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芬里厄手持着蜡烛,扶洛基下了马车。周围是一片寂静而黝黑的树林,烛火只能照亮前方几米远那破败的建筑,那扇半开的木门,还有早就褪了色的石砖。
一个人推开那虚掩的半扇门,露出半张被烛火照亮的脸。
“洛基。”那人低叫一声,朝洛基点头致意。
洛基快步走过去,他和芬里厄的身影迅速融进门后的黑暗里。洛基跟在那人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芬里厄在他的身侧,他们走在一条似乎看不见尽头的走廊里,烛火摇晃着,惨淡的月光也只能透过走廊上方的肮脏的窗户映下倒影。
“在这儿。”
那人在黑暗中停住脚步,他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让洛基别出声,然后把面前的门一推——这是一间灰暗的卧室,空气里飘着酸臭味,光秃秃的矮桌上只燃着一根快用光的蜡烛。洛基往前迈了一步,看到角落的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你们要把他带走吗?”卧室里突然响起一把女人的声音,洛基的身体一顿,这才发现床边还坐着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女人从阴影中站起来,朝洛基的方向走了几步,她看上去不过年纪二十岁,五官长得还算可人,但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弗洛女士,”洛基身旁的男人用友善的语气开口说,“我们无意带走你的孩子,只是需要再次确认,他真的是毕利大人那意外过世的儿子詹姆斯……”
“我已经和阁下说过无数次。”那位名叫弗洛的女士抽了抽自己的鼻子,“我在他的宅邸当厨娘时,有一次,他那坏心眼的儿子哄骗我,让我怀上了孩子。”说到这里,弗洛回头看了眼尚在熟睡中的婴儿,“这就是他那该死的儿子死前留下的唯一血脉。”
“但却是个私生子。”洛基轻轻地说。他望着弗洛哭丧着那的脸,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剪一缕你儿子的头发交给我,女士,然后在这里好好呆着,哪儿也不要去。如果一切顺利,你的儿子将来可以成为公爵,而你就是公爵的母亲。”
弗洛犹疑地望着洛基,她咽了一大口唾沫:,“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这并不是选择题,女士。”洛基绿色的眼睛在烛火中闪着光,五官若隐若现,“如果你不相信我,事情会变得更糟:你的儿子会活下来,而你今晚就会死。”
“不,我不想死,大人!”
“那就按照我说的做。”
弗洛的嘴唇颤抖着,她哆哆嗦嗦地找来一把剪刀,按照洛基所说的照办了。芬里厄从弗洛的手中接过那缕头发,用手帕包好后放进了上衣内袋里。
从那建筑里出来之后,洛基身旁的男人叹了口气,彻底松了下来:“你没必要吓唬她,洛基。”
洛基朝他笑了笑:,“只是一些心理攻势,弗雷。更何况她的确没有别的选择。”
“我还是不确定,”弗雷朝着树林的方向吹了个口哨,他的马车很快就从里面驶了出来,“你真的要用这个婴儿来威胁毕利?”
“毕利一心为自己的家族着想,碍于名誉,他不会公开承认詹姆斯有一个私生子。我的运气比他好,”洛基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继续说道,:“我在他之前找到了詹姆斯的儿子,如果他想要在我父亲去世后仍然可以巩固地位,让这个私生子成为正式的继承人,就只能和我合作。一旦我的哥哥成为了约顿海姆的新王,他们家族就彻底完了。”
一群乌鸦在他们的头上飞过,羽毛掠过曲折的树枝,只留下簌簌的响动。弗雷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他在临上车前拍了拍洛基的肩膀,代自己的妹妹芙蕾雅问好之后就提前离开。
“找一个信封,把那缕头发送到毕利的家里,记得一定要避开耳目。”洛基坐进马车里,对芬里厄吩咐道。
“好的,殿下。”芬里厄为洛基拿出一张薄毯,盖在他的腿上。虽然是夏日,但下半夜的气温还是阴冷,“我还以为我们会主动去找毕利大人……”
“等他查到是谁给他送的信,自然会来找我。”
“那弗雷大人……”芬里厄灰蓝色的眼睛望着洛基,小心翼翼地问,“他会不会走漏风声?”
洛基朝芬里厄笑了起来,绿色的眼睛开始有了温度:,“多看点书,芬里厄。有时候你真的是愚蠢得可爱。”
洛基被一阵风掀起幔帐的动静吵醒,他睁开眼睛,天空已经白得发亮,阳光照在床上,他还听见了云雀掠过树梢的声音。洛基带着惺忪的睡意传唤芬里厄,芬里厄立刻从一旁的隔间过来,为他整理头发,拿来需要更换的衣服和一些吃的。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洛基喝了一口羊奶。他昨晚连夜赶回来,一口气睡到现在。
“已经快到下午。”芬里厄把昨晚宴会时洛基穿过的白色长袍拿在手里,“画师已经在等了。”
“画师?”
“按照国王陛下的要求,今天下午画师会为您和索尔殿下绘制双人画像。”洛基站了起来,芬里厄开始帮他穿衣,“索尔殿下也一直在外面等您。”
“一直等着?”
“从早上到现在。”芬里厄小声地说,“期间他让我带他参观了一下宫殿,后来仍是继续等。”
“多么奇怪。”洛基眨了眨眼睛,“他还真是一板一眼。”
那天上午,无所事事的索尔独自一人参观洛基的宫殿。洛基的宫殿规模自然比不上劳菲的王宫,但也不缺少一个又一个连着的精美华丽的房间。其中几个房间被改成了小型图书馆,书桌上摞着书和一叠叠纸张,索尔凑近看了看,他能分辨出那些纸张是由早产牛犊的皮制成,再由作图者描出青金石或叶绿素色的脉络,但是上面的文字,索尔并不能完全看懂。
“索尔殿下。”索尔的身后响起侍者的声音,他转过身一看,发现是洛基身边的芬里厄。芬里厄朝他行礼,问他在洛基的书房里做什么。
“我只是随便看看。”索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早上没见到洛基。”
“殿下昨天太累了。”芬里厄笑着,得体地回答,“所以睡到现在还没起。”
索尔点点头,芬里厄带着他离开书房继续往前走,时不时给他做一些简单的介绍。他们穿过一整条走廊,走廊的墙壁上挂着洛基买来的各种画作,但却唯独少了人像。索尔觉得奇怪,上面既没有国王也没有王后,更别提赫尔布林迪或者是其他王室成员。
只有在走廊不起眼的角落里,孤零零挂着的一幅副洛基的单人画像,姿势表情和索尔见过的那张差不多,只是更年轻,芬里厄兴致勃勃地介绍说这已经是八年前的画作了,那时候洛基才14岁。画像上的洛基罕见地的没有垂下眼睛,而是直视着前方,闪着光。他的脸蛋看上比现在更加稚嫩,耳尖透着粉色,嘴角甚至微微翘起,展露出一些少年特有的俏皮。索尔看着画像,忍不住露出笑容。
“洛基是否有同胞兄弟?”索尔问。他想起自己的那个梦。
“如果您是指赫尔布林迪殿下的话。”
“为什么我没有看见国王和王后的画像?”索尔收回视线,继续问芬里厄。
“殿下不喜欢。”芬里厄站在索尔身后解释说:“国王曾经要求过,也送来过王室其他成员的画像,但是殿下拒绝了。那些画像现在都锁在储存室里。”
“连他亲生母亲的画像也没有?”
芬里厄紧张地压低声音说:“殿下不允许谈这个话题。”
索尔一开口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愚蠢。
洛基穿着那条白色长袍,披着雪狐毛滚边的红色披风出现在画室时,索尔已经在一旁等着了。索尔的穿着和那晚上的无异,洛基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睛的蓝色变得更深,但依旧抿紧嘴唇没说话。
他们还是陌生人,洛基并不想在陌生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画师翻来覆去地找光线,王室绘画的传统构图必须让一位成员坐在椅子上,但两位王子不管谁坐在椅子上都不太合适。画师索性让他俩都站着,洛基外侧的手握着一根金色的雕花手杖,索尔则握着自己身侧的剑。
“两位殿下,现在请把你们的手像这样——握在一起。”画师的手交叠着,弓着背对他俩笑吟吟地说。
“我可以吗?”索尔低下头,伸出手,礼貌地询问洛基。他的蓝眼睛掠过洛基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还注意到关节处的粉红色,这让他想起画像上年轻的洛基那粉扑扑的耳尖。
洛基点点头,他把自己的手叠在索尔的手掌上,如同婚礼仪式上那样。
画师让两人凑近些,索尔于是往洛基的一侧靠近,手上握着的力度也不由得加大。索尔的身材高大挺拔,洛基即使站直了也只到他的下巴。他俩靠近后,洛基闻到了索尔身上的味道,像是清晨的草地混着夏花的香味,有一些木樨草,还有紫罗兰。
“抱歉,”索尔不好意思地说,“早上我擅自在后面的花园逛了逛。”
“没什么。”洛基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这样的味道挺好闻的。
“虽然我们现在是婚姻关系,但还是挺尴尬的,不是么?”索尔的双眼看着画师,低声说,:“毕竟我们还是陌生人。”
“这就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作画的原因。”洛基开口道,“愚蠢极了。”
“我希望我们可以和谐相处。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提尔的意外去世……”
听到提尔的名字,洛基的呼吸突然停滞了一下,但他的脸上依旧神色如常:,“我很抱歉提尔去世了。”
“父亲说他在快回到阿斯加德时就已经不行了。”
有那么一秒,洛基觉得索尔提起提尔的名字是想试探什么。他抬起头,留意着索尔的表情,但那双蓝眼睛看上去风平浪静。这让洛基觉得自己太过于敏感了。
他们保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像画师的提线木偶一样任凭摆弄。洛基的耐心渐渐减退,那只被索尔握住的手开始发烫,手指僵硬,连身体都变得局促。
“别乱动。”索尔又在他的耳边低语,“很快就好了。”
“你离我太近了。”洛基忍不住躲开他的呼吸。
“像在婚礼那时候一样,耐心一点。”
“我最缺乏的就是耐心。”洛基咬着牙说。
“那正好,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索尔朝他笑起来,“看起来在这方面我们还真是匹配。”
当天晚上,劳菲在王宫招待了两位阿斯加德的王子,并向他们引见了自己的内阁重臣。宴会厅灯火摇曳,角落里的乐手用装饰着橄榄叶的手指拨着琴弦,用一首接着一首的十四行诗讴歌他们的国王,赞美约顿海姆和诸神的伟大。劳菲的心情不错,他把一个个问题抛向索尔,无一例外都是关于阿斯加德的风土人情,抑亦或是他从未谋面的奥丁。
索尔耐心地一一回答,但一旁的洛基却觉得这样的宴会无趣且可笑,他知道劳菲在盘算着什么,无非是再拉拢一批新的盟友。因此,劳菲对索尔的态度越和蔼,洛基就越觉得他虚伪得面目可憎。
“请告诉我,尊敬的阿斯加德王子,”坐在长桌一端的一位公爵对索尔说,:“您和巴德尔殿下可有去参观索列姆海姆最为壮观的教堂和议事厅?”
巴德尔放下手里的酒杯,用手拍了拍索尔的肩膀,笑着抢答道:“不,公爵先生,我和我的哥哥还没有机会去参观索列姆海姆的宏伟建筑。如果在返回阿斯加德之前有时间的话,我们一定会安排。”
和索尔的沉稳相比,巴德尔的性格不拘小节且更为天真。这两天的接触下来,洛基觉得他活得就像天空上飞翔的鸟一般自由自在。
“噢,”劳菲这时插话道,“你们可以在索列姆海姆多待一段时间。我的另一个儿子,赫尔布林迪不日将从伽瑞沃德返回,如果你们能见面,我想他一定会感到欣喜。”
洛基听到这番话,迅速扭过头看着劳菲。他压抑着自己心里的疑惑,冷静地问:“我以为伽瑞沃德那边的战事还未平息。”
“快了,再多给他半个月时间。”劳菲闭起眼睛说。
“但是我听说……”
“闭嘴,洛基。这些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过不了多久,你就要离开约顿前往阿斯加德了。”
“但是父亲……”
“我说了闭嘴!”
洛基突然笑了,笑得很奇怪,很勉强,像是一股寒气流遍全身:,“好的,父亲。我还真是迫不及待。”
坐在一旁的索尔察觉到洛基的不对劲,他皱了皱眉头,用关心的眼神望着洛基,侧过脸低声问道:
“你还好吗?”
洛基转头看了一眼索尔,眼神里闪过一丝来不及捕捉的哀伤,很快又转了回去。
晚宴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毕利突然对劳菲建议道:“我想,等赫尔布林迪从边境拔营回来还有挺长一段时间。不如就让我来安排,让两位王子在这几天好好参观索列姆海姆。”
劳菲想了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敬索列姆海姆!”巴德尔开心地大笑起来,高举起装满葡萄酒的水晶杯。在场的众人纷纷效仿祝贺,洛基也沉默着举起了杯子,在这个瞬间,在大家的笑声中,他看见毕利对他轻轻地眨了眨眼。
晚宴过后,大臣们呆在偏厅里社交,索尔和巴德尔站在不被人瞩目的角落里。索尔的双眼望向窗外,月亮爬了上来,远方的山脉沉睡了,劳菲的王宫无疑拥有索列姆海姆最美丽的景色。在抵达索列姆海姆之前,索尔曾经仔细观测过约顿海姆的地图,这里的一切都和温暖的阿斯加德都不一样,约顿海姆是依靠着连绵的冰山建立起来的国家,因此约顿人的性格大多如同冰霜一样寒冷,严酷而无情。
“刚才的气氛真是剑拔弩张。”巴德尔嘀咕道,顺着索尔的目光四处打量,“你在看谁,哥哥?”
索尔在屋子里寻找洛基的身影,但却一无所获。他低声回答:“洛基、劳菲和赫尔布林迪三人的关系并不好,这样的针锋相对相信已经不是第一次。”
“哪怕我们不喜欢提尔,也不曾像他们一样……”
“注意你说的话,巴德尔。”索尔让巴德尔谨慎些,“这些都是母亲的教导。”提到弗丽嘉,索尔和的巴德尔的语气都同时放缓了。
“在这样压抑的家庭中,”——巴德尔一直都习惯用“家庭”这个词来表达亲人间的关系,哪怕身处王室,“换了是我一定受不了。”他耸耸肩,“怪不得这些天来我从来都没见过洛基笑。”
“对。”索尔低头抿了一口手中的酒,“他不喜欢笑。”
但索尔的脑袋里却回忆起那张画像。至少他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