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01
詹姆斯被两名面色苍白的士兵扯出诊室的时候，病床上的伤员还在痛苦地呻吟着。他们的止痛药不太够用，绷带也紧缺，人手更是紧张，他将近二十四个小时没有休息，所以当他的双手被抓住、整个人被拖出急诊室，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反抗，而是努力阻止自己睡着。
哪怕是站着他都可以睡着，别提有一双手正扶着他的背，他几乎不用自己走路，对他来说，这跟睡在地上没有太多区别。
他努力撑起眼皮，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尽量不损耗能量。他隐隐可以感觉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却又忍不住担心珍妮无法一个人完成手术，在两种担忧的拉扯之下，他被带进一顶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他强撑精神，有一瞬间他的耳朵嗡嗡地响，但下一秒他看清了躺在担架上的伤员，所有的疲惫都消失了。
他行医的经验不算丰富，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就要断气，丧失所有生命体征。
他见过更糟的，比这糟糕好几倍的，区别是那些士兵运过来的时候已经盖着白布了，而现在有人把他从手术室揪出来，让他医治这个无法被医治的士兵。
“我不明白。”
“这是弗瑞的命令，巴恩斯先生。”
“他中了几枪？”
“很难去数。”
是了，是了，他根本看不出那套作战服原本的颜色，他看到的是铁锈一般的红色，触目惊心。
“我需要帮手。”
“我们就是。”
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可以震惊到他，他也习惯了人手不足的情况。
“那开始吧。”
“这位伤员也许需要四倍剂量的止痛药，巴恩斯先生，我们需要他活着。”
一阵眩晕袭击了他，想到那个只能用一半止痛药的伤员，还有那隐忍而痛苦的呻吟声，他握紧了拳头。
“我们没有那么多止痛药，药品早就告急了！”
“药品在运输的路上。”弗瑞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底气，那个不请自来的指挥官掀开帐篷，大步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地看了看床上的伤员，又很快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你是这里最有经验的医生，罗杰斯队长需要你的医治，药品紧缺的事情我们会解决。”
“他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他很痛苦。”
“把子弹取出来，他会活下去。”
对他来说军官和士兵都是一样的，都是伤员，都是他想要拯救的人，只是有时候，终结痛苦比延续痛苦更仁慈。他根本没有把握救活那个人，他该怎么办？
“你是一名Beta，对吗？”
“是的。”
“你闻不到Alpha信息素，所以你不知道现在整个帐篷充满了他的信息素，他无意识这么做。我知道他快要不行了，但他想要活下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他想要重新站起来，你能相信我吗？”
“我没有试过一次取出那么多子弹。”
“那就试一试，把这当成一场实验，他对这个习以为常了。”
弗瑞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还染着血的手术刀递到他的手上，同时珍妮带着药品和绷带匆匆走了进来，她冲他点点头，像是清楚他的担忧与顾忌。
他戴上手套，心跳因为长时间的超负荷工作而快速跳动，他走向那个浑身是血的军官，走得越近，越感到一股倔强的气息。作为一名Beta，他闻不到任何信息素的气味，但也许弗瑞说得没错，这个男人想要活下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02
詹姆斯从一片黑暗中醒来，他的眼睛很疼，意识出现混乱，他只能勉强记得珍妮的惊呼，那个人还活着。
他大概取出了九颗还是十颗子弹，他不敢去数，只能在一次次发现又一个弹孔的时候强撑着精神，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
伤员眼睛紧闭着，全程没有动弹，仿佛一具尸体，但那颗心脏顽强不屈地跳动着，那也是失血止不住的原因之一。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忍住眼泪，又或者他已经哭了很久，他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他也许是直接晕过去的，珍妮的那句“他还活着”仿佛是一个魔咒，让他放松了过度紧绷的神经，他的世界瞬间黑暗了，可他并不是很害怕。
“你终于醒了。”
他看向声音的来源，珍妮似乎也哭了。
“我当然会醒过来。”
“你太久没有休息，巴恩斯先生，而且滴水未进，我真担心……”
他费劲地扯出一个笑容，眼袋生疼，“别犯傻。”
“那个人还活着。”
“你说罗杰斯队长？”
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弗瑞只提到那个名字一两次。
“是的。麻醉已经过去，他醒了过来。”
他不敢想象那该有多疼，咽了口唾沫，“那他还好吗？”
“没喊疼。”
“止痛药呢？”
“用完了，那些药对他似乎不起作用。”
他起身，眩晕与恶心的感觉从未停止，他忽然发现他还在做手术的帐篷里，躺在临时铺在地上的毯子上，而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躺着大难不死的罗杰斯队长。
他甩了甩麻木的手指，在珍妮的帮助下站起来，走到伤员的床边，他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与那双满是红血丝的蓝眼睛对视，心跳又加快了不少。
“你……能说话吗？”
那人缓缓点了点头。
“很抱歉，我们的止痛药用光了。”
“它们……没用。”
“没用？”
“……是的……麻醉也没用。”
“你的意思是，”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一直清醒着？直到结束？”
罗杰斯队长费劲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
“不是……你们的……错……”
珍妮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在他耳边轻声说：“他被改造过，身体异于常人，弗瑞告诉我的。弗瑞还请你贴身守护罗杰斯队长。”
“可我还有很多病人，”他不得不压低声音，用只有他和珍妮可以听到的音量说，他莫名担心罗杰斯队长会伤心，“我没办法一直守着他。”
珍妮露出难色，“我也是这么告诉他的，但他坚持，还说会有新的医生。他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从珍妮手中接过了一把被体温捂热的枪。
“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的行踪不能暴露……巴恩斯先生，在其他人可以赶来之前……”
“你一直在听吗？”
“……是的。”罗杰斯队长费劲地呼吸着，“但我保证……很快有人……”
“我知道了，你先不要说话。”他坐下来，检查绷带的情况，“我会守着你，罗杰斯队长。”
他收到一个可以称作感激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让这个坚韧不屈的战士活了下来，没有什么比这个重要。
03
有时候詹姆斯会好奇，是不是造物主过于偏心，赠予了Alpha极强的生命力。第三天破晓的时候，罗杰斯队长已经可以跟他正常对话了。
他和珍妮给这位伤员换绷带，本以为会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罗杰斯队长居然可以撑起自己的身体，在珍妮的帮助下坐起来，而且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感觉如何？”
“好了许多。”
罗杰斯队长可真是一名会安慰人的军官。
他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些被血染红的绷带，却惊讶地发现罗杰斯队长的伤口得愈合很快，除了胸口附近的伤口，其他的都长得差不多了。
“这简直是奇迹……”
“也许再过几天，我就可以自己走路了。”
他们相视一笑，仿佛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他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伤口愈合总不是一件坏事，自然是越早越好。
这位留着粗犷的络腮胡的Alpha军官其实很温柔，这几天的相处让他意识到这点。他开始感激弗瑞曾经逼他那么做，罗杰斯队长不该被放弃，他很抱歉他曾经动过那样的念头。他的心软与恐惧差点酿成大错，好在他还可以好好弥补……
罗杰斯队长似乎还想说什么，也就是这个时候，三五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士兵闯了进来。这顶临时搭起来的帐篷瞬间拥挤了许多。
“你们要做什么？”
不祥的预感让他心脏一紧，他把罗杰斯队长护在身后，但罗杰斯队长按住他紧绷的肩膀，“没关系，让他们过来。”
他本想乖乖听话，可那些人分明取出了采血装置，该死的，罗杰斯队长不能再失血了。
“他已经失血过多，不能再抽血了，一管都不行！”
“罗杰斯队长？”
“让他们过来，没关系的。”
他希望有人可以直接把他打晕，或者把他拖出去，这样他就不需要看着罗杰斯队长的血管被针管刺破，看着本就失血过多的、虚弱的身体持续被抽血，看着红黑色的血液灌满了一根又一根的管子。
“够了！你们快停下来！”
没有人可以告诉他这是为什么，那些人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救活一个人，又要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失血而死。
珍妮拦着他，因为对方全副武装，随时可以把他们解决，他也有枪，可他从没有真正开枪伤过人，他们毫无胜算。
“抱歉，请你好好照顾他。”
为首的女人离开前对他这么说。
他只能看到罗杰斯队长苍白的嘴唇和脸庞，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可怜的队长……”珍妮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们……还有药吗？”
“没用的，巴恩斯先生。”
他深呼吸，揉了揉发疼的双眼，坐下来，轻轻握住罗杰斯队长的右手。那个遍体鳞伤的Alpha已经晕了过去，他甚至不敢用力。他希望他可以做点什么，但这个世界上没有特效药，他也没办法把Alpha失去的血补回来，他唯一能做的是陪着他度过这段艰难的时间。
“我希望我可以帮助你……我多希望我可以……”
他突然痛恨自己不是Alpha或者Omega，他无法感知到罗杰斯队长的信息素，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信息素，他甚至不知道罗杰斯队长的信息素是什么样的气味。
他克制地握着那只无力的手，担心罗杰斯队长的脉搏会越来越虚弱，他无意识地念起了祷告词，一切糟糕透了。
“你一定是一个勇敢的战士，罗杰斯队长，我希望你可以少几分痛苦，我愿意分担你的痛苦……”
他还没有说完，罗杰斯队长慢慢地、有力地回握了他的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