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需要亲密关系

人为什么需要亲密关系？
林凡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我困得睁不开眼，听到林凡在那嘟嘟囔囔，起身蒙住她的眼睛，然后顺势关灯，吻上她的唇。
“为了我们合理做爱。”
我记得我当时是这么回答她的。

我猜我比她想得要早动心。
我们大学就认识了。那个时候我叫陆婕，她叫詹栩姿。
多好听的名字啊。
她其实早就加了我QQ，但是进了大学以后谁还用QQ呢？她在对话框里敲：学姐~我叫詹栩姿，游蝶栩栩似清梦，佳人奕奕有芳姿~学姐叫什么呀？
我隔了好几周才看见，那时候他们大一军训都结束了，我想回消息却只在对话框前看到了红色的叹号。
无所谓咯。反正我们差了两届，更何况这种新生一般也只是加了好友玩玩，常理来说，就是自我介绍以后躺列罢了。
但是面试的时候这个名字又鲜活了起来。
我听到一个清亮的嗓音说着和对话框里一样介绍自己的话，带点可爱的口音，于是抬头，看见和我一样留着短头发的，眼睛大大的，个子高高的，带着憨憨的笑的，詹栩姿。
于是接连几天这个名字真的就像游蝶一样在我脑海里飞来飞去了。
按理说她一个大一的新生不能够直接当上副部长的，但是文体部的部长是我，管了一堆只会请假不会干事的部员，成天气不打一处来，我看詹栩姿八面玲珑挺会来事儿的，就跟会长申请把她调到文体部当副部长。
她加我微信好友的时候我正在练舞，天知道我看到她验证消息的那一刹那有多开心，开心到捧着手机不断在舞房转来转去，开心到指尖发凉连连吸着鼻子，开心到街舞社的一众社员莫名其妙看着我并且推举出副社长来询问：“社长，你吃错药了？怎么一直在笑？”
我罕见地没回怼也没生气，在对话框里写了删删了写，最后才中规中矩地发出：詹栩姿是吗？我叫陆婕。今晚有时间吗？
她回得很快，我想了半天私心把时间定在九点半，那时候舞房都没人了，只有我和她的场景，应该可以让我们更快速地熟络。
唉。没办法。她太自来熟了。谁都不能拒绝喜欢她，我也是。
我呆坐了好久，脑子里不断盘旋，她来的时候会和我说什么，我又该和她说什么，我们就待在舞房吗，还是去什么别的地方，她会穿什么衣服，对了我没化妆会不会不太好看……
我看着时间一下跳到9:21才猛然惊醒——舞还没有练好。本来想着跳完了收收汗就出去等她，谁知道小孩提前来了。
嗯…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她好像也很害羞，就知道看着我不说话，作为学姐，我只好说出那句国人万能问候语：“吃过了吗？”
她吃过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又硬着头皮问她介不介意陪我一起去吃一点，好在她同意了。
其实我在减肥，晚上是不吃的，但是我还是点了一碗小馄饨。
她坐在我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着天，眼睛真的很漂亮。黑葡萄？黑珍珠？好像都太俗气。她清澈的瞳仁里折射出我低下头吃馄饨却又忍不住偷瞄她的身影，在暖黄色的路灯下波光流转，我于是没由来地想到某种也许不存在的闪耀着绚丽翅膀的蝶。
这很奇怪。明明我最怕蝴蝶。
回去的路上她对我说她住16号楼，我说我住17号，她竟然真的相信了，其实我压根儿都不住学校。
只是想要顺理成章地多去骚扰骚扰她罢了。

詹栩姿太傻了，她每次见到我都会说：“好巧啊学姐，最近我们总是能碰见呢！”实际上所谓的“偶遇”全都是我人为制造的。
她周一周五有早八，会七点二十就出门，然后走五分钟去门口买两个烧麦和一杯豆浆；周三周四晚上八点钟下课，回宿舍前会去便利店买一杯维维豆奶；周二的中午会去吃二食堂，因为那天买石锅饭会送她喜欢的狼牙土豆；双休日早上九点钟出门去图书馆，固定坐在三楼128号座位；她和三个室友关系不错，每周日晚上会去门口的美食广场团建……
我对她了如指掌。
但是就这么偶遇了大半个学期，她再见到我也还是会说：“嗨，学姐，好巧啊！”
我开始分不清她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会记得我的生理周期，每次提前三天提醒我要开始泡脚，给我带一周的红糖姜汤；明明不喜欢韩团却托了好多关系找人给我带我喜欢的团的限量周边当礼物；会拍很多我的照片，不管是出去玩还是只是单纯地走在街上，然后存在一个以我看不懂的emoji命名的相册里；会在校文化节的时候给我做很大的灯牌忘乎所以地叫我的名字……
可是每当我觉得我在她心里也是特殊的时候，却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提醒我她大概天性如此，比如封校的时候她也会偷偷摸摸拜托其他同学帮她买什么小恐龙玩偶给室友制造生日惊喜，比如篮球赛结束后她除了给我递水也会心疼地问我的队友是不是刚刚在场上脚伤又犯了然后掏出云南白药。
她是小太阳。但是太阳不能只温暖我一个，太阳是要普照世人的。
可是能怎么办呢？我只能暗暗地生气，甚至这样一份埋怨在她每一次对我好一点的时候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哪怕只是笑一笑，我也能在心里为她打满分。

以前有朋友跟我说过，命运这个东西真的是神奇，有的人总会让你生出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来。
我觉得詹栩姿可能就是我前世的故人，她太好了，我一看见她就想要和她创造一些联系了，如今我和她应该已经很是熟悉了，可是都怪我太贪心，总是想要更多。我一遍遍告诉自己她只是个傻乎乎的小孩，我只要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就总能换得她的注视。
但是我忘了，她根本没跟我说过她也喜欢女生啊。
我看她在宿舍楼下和那个男生谈笑风生，然后男生拿出鲜花和巧克力——鲜花和巧克力？！这么艳俗的东西，难道也能让她动心吗？可是她就这样接过。
第二天学生会聚餐，我拼了命地给自己灌酒，借着酒意往她身上靠，说着暧昧又引人深思的话，我把她带去舞室，给她跳我最喜欢的一支舞，用尽我全身的力气让自己显得更加性感妩媚，我不管不顾地去吻她，在她怀里又哭又笑。
詹栩姿，很抱歉骗了你，我难过不只是因为别人不支持我站上舞台，更是因为我决定不再继续喜欢你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在我说没有人相信我的时候，用你那么真诚的眼睛告诉我“陆婕，我觉得你肯定能成为女明星”呢？
詹栩姿，我差一点点就要回头了。
我一直没说的是，早就有公司上门来找我，要我去做艺人，甚至主动提出帮我把学籍转到那个城市的本部，让我能顺利毕业，顺利出道。
那时候不说，是舍不得詹栩姿，要是给她知道了这个事，肯定是要催着我去的，现在嘛，说或不说，都是没有什么必要了。
我下定决心和这里的一切告别，谁也没告诉就离开，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拿到新手机的时候我没备份数据，想了好久，又偷偷把一张照片传了过去。
是聊天记录的截图。圆滚滚的字体和小猫的气泡，詹栩姿隔着屏幕对我说：“学姐~我叫詹栩姿，游蝶栩栩似清梦，佳人奕奕有芳姿~学姐叫什么呀？”

公司很小，没什么资本，也没什么资源，我在这里认识了我的新队友，来自天南海北，和我跟詹栩姿一样理着短发。我们一起训练，吃住都在一起，有时候我会恍惚詹栩姿是不是就是我的游园惊梦，她化成一只蝴蝶从我的世界里飞走了，只剩下名字还在我心里翩翩。
不过和她没关系，是我自作自受。
我零零散散登上过几个舞台，以伴舞的身份，离我想象中的、詹栩姿所说的女明星差十万八千里。
没钱的时候，练舞留下的伤让我疼得辗转反侧的时候，我总喜欢掏出手机看看那张截图，然后在心里悄悄说：詹栩姿，等我成为女明星了我就回去找你。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行。
有次安俊浠问我夜里总喊的“姿姿”是谁，边喊边哭，我愣了愣，说是我妹妹。“你这么爱你妹妹啊，想了就回去看看呗。”是啊，我这么爱她，可是我不能回去，我看她一眼就没有再离开她的勇气了，我不能让我自己陷入那般境地。
那样太傻了，詹栩姿，我不想那么爱你。

我是有点信命的，所以当我看到詹栩姿站在我面前介绍自己的时候，我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意外，我们这么有缘，早该相遇了的。
可她看到我好像没有那么惊喜，也没有那么轻松，我们握手的时候，我看到她圆圆的小狗眼红了一圈，眼泪汪在眼底，轻轻一眨眼就要顺着睫毛滑落。
我伸手帮她拿行李的时候她让开了，一路上也不说话，跟在我后面，走两步吸一下鼻子，我感觉后背能被她盯一个洞出来。
我们沉默地收拾完房间。我知道她在生气。不告而别这种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做第二遍了。
是我错了，我开口道歉，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可是她说什么呢，她问我：“陆婕，你有心没有？”
有心没有？这话应该是我问她才对吧？我们的关系曾经那么密切，可是实际上我在她心里根本不是什么特殊存在，她甚至还收下了那个男生的鲜花和巧克力，不喜欢就不要对我这么好啊？你有心没有啊詹栩姿？
这么多年的委屈和辛酸在这一瞬间发酵，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就不受控地涌出来。可是这件事还是我做错了，我不该什么都不说就离开的，我徒劳地一遍又一遍道歉，换来她更加辛辣尖锐的问题。
记忆里她明明不是这样的，虽然嘴笨，但是说出来的话总归是讨喜的，是因为对我的感情里掺杂了埋怨所以才学会伤害了吗詹栩姿？
我哭得站不起来，可能是于心不忍，她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问我们可不可以还像从前一样。当然可以，我求之不得。
只是，詹栩姿，我听到你在我身后蹲下了，可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抱我一下？

那天我哭到脑仁发疼，好像把这么多年没流的眼泪都流干了。我顶着两个核桃眼走去舞房的时候听到詹栩姿对老板说她的艺名要叫林凡。
有点简单，不过也好，我们都得往前走了。
那时候我以为，捱过了这一出，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害怕了，但没想到好事多磨，公司经营不善，我们面临解散，要继续往下走，只能跟着勇哥去韩国，回家，就只能按部就班地找工作结婚生子，更重要的是，回家，就会又和詹栩姿，哦现在该叫她林凡，分开了。
虽然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去韩国，但是哪怕是50%的概率，我也想试一试。
我不争气地又在哭，为生活的难，为自己的不懂事，为林凡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她就是个大骗子，我们的关系比以往疏远多了。
干燥的风把脸吹得生疼，我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赶快低下头去胡乱在脸上抹一把，抬头才发现是林凡。
难过在她递来一张餐巾纸的时候被无限放大，风好大，我只想被她抱紧，所以我扑到她怀里，把所有的顾虑说给她听，太狼狈了，我怎么总让她看到我的不堪。
但她没笑我，认真用羽绒服把我裹紧，然后好温柔好温柔地对我说：“去韩国吧，我陪你。”
我哭得更凶了。

这么一想好像我在她面前总是在哭，在韩国也是一样，在选秀里也是一样，我的压力其实好大，队长的责任、梦想的重量，还有林凡所不能理解的，来自家庭的拉扯，都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想让她徒增烦恼，所以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住她，汲取她的温暖和善意，让我有力气往前走。
人总是贪心的，我好了伤疤忘了疼，在我们关系缓和后引着她一步一步离我更近，她也不反感，会在半夜十二点我说饿了就爬起来给我做饭，会迁就我的口味少放辣椒多放香菜，会把我们的衣服按颜色分类整整齐齐码在衣柜里，会在我生日的时候把我领进衣服店让我随便挑哪怕她穷得一天三顿泡面，会混进我的粉丝里给我加油打气……
她一直都是这么可爱善良，像小太阳。我不再心怀芥蒂，不只温暖我一个人又怎样呢，反正我只有她这么一个太阳。
我自以为把我们的关系控制得很好，她只需要和我做朋友，而我私心想成为她的恋人，彼此都不挑明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造化弄人，我好像又要失去她了。
我们共同参加的选秀节目，最后一轮20个人能进决赛，她是第21。
我一下没绷住，在所有人面前都哭了，哭得好丑，她还笑我，其实她强装微笑的时候比我更丑。
我好想过去抱抱她，我知道她也很难过，走到今天谁都不容易，正因为此我才更难过，她比谁都努力，我比谁都希望她能出道，但是偏偏天不遂人愿。
我坐在前20的位置上，和她相隔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隐形眼镜都要哭掉了，抬头看到她冲我笑了笑，用嘴型跟我说“别哭了”。
录制的最后是要道别。我没办法想象以后我的寝室里没有她，她不在，我冲谁哭去呢？大家都觉得我好坚强好勇敢，那我的脆弱和柔软又能给谁看呢？我受伤的时候谁会每天给我揉药酒背我上下楼呢？我嘴馋的时候谁会偷偷用藏起来的小锅给我做炖豆腐呢？我生理期的时候又有谁用养生小壶给我煮红糖姜汤呢？
我疯狂地心慌。一想到闻不到她的味道，我就开始手足无措了。
我凑过去抱她，可她只象征性地揽了一下，对我说，再见，兄弟。
去她的吧，谁要当她的兄弟。
我被她气得结束录制后扭头就走，她撑着伞走到我后面。
我只当她碍于情面当着摄像机无法说出口，于是再次问她：“你是不是真的只把我当兄弟？”
她逃避着不回答，顾左右而言他，我想都没想就冲上去吻她。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喜欢女生，也没问过她关于那个男生的种种，我只知道我赌赢了。
林凡是我的女朋友了。

我出道那晚林凡哭得比我还伤心，又比谁都自豪，轮番儿找我们在节目里的好友：“我的柯柯出道了！！！”她后来跟我抱怨，出组以后回公司跟勇哥一起买了好多花果轻乳，难喝得要命，现在看见那个瓶子就想吐。她皱着鼻子的样子像一只小狗，让人忍不住把她按在怀里揉揉头。
她还送了我一枚戒指，“不方便戴的话就穿个链子挂在脖子上吧。”她这么对我说。但是十指连心，我把它郑重地套在左手无名指上，就像林凡名正言顺地搬进我心里。
出道以后比以前忙了很多，我和林凡开始有时差，相处得久了，我知道她在爱情里是个没安全感的小孩，吃醋虽然不会明说，但语气总会带上点小委屈，所以我暗搓搓地跟她商量着穿情侣款的衣服鞋子，无名指的戒指不管在什么场合也没有摘下来过，我在ins上发我和她的合照，给我全世界的粉丝看，我在社交平台上说我永远爱她，丝毫不带戏谑。
“柯柯，你这该要避避嫌的，”队友提醒我，“林凡是前队友，本来就不该这么频繁地互动，更何况她还真的是你的女朋友……”
我都懂，都懂，但是林凡她那么害怕，我就愿意赌上我所有的勇气。

但是我们还是减少互动了，因为林凡总是被骂，我好心疼她，给她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她的狗狗眼耷拉下来，鼓着嘴巴，想哭又怕我担心。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假戏总是很容易真做，我们私下里的联系竟然也变少了，林凡不爱发朋友圈，我只能从共同好友的照片中瞥见她的身影。
“柯柯，没事，你努力工作，抽空爱我就好了。”我旁敲侧击地问林凡为什么最近发消息变少了，只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会不会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呢？林凡根本就不喜欢我，只是为了迁就我才在一起，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吗？
不，不是的，林凡只是不善于表达。耳机里她在唱“不在乎结果，就算钻木取火都为你去做”，她说这是写给我的歌，我就什么都不会多想了。
可是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呢？我们开始越来越频繁地争吵，她说“陆柯燃为什么你家人生病了都不告诉我，我还是从你队友那里知道的”，我说“林凡为什么你脖子上那么大一条伤痕你不跟我说，我还是从你站姐那里看到的”。
无尽的争吵是真的会累的，我一时说出口的气话被她当了真，连夜飞来把她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连土的要死的姓氏钥匙扣也要塞在箱子边边，我简直气到爆炸。
工作、家庭和爱情里的琐事让我喘不过气，可是只要林凡来见我，柔着声音叫我“姐姐”，亲亲我，抱抱我，我就觉得什么都没关系。
但是林凡未必是这样。
我看到她越来越消瘦的面孔，看到她凌晨三点还在点赞我的朋友圈，看到她的工作视频里笑着笑着就撇下嘴角吸吸鼻子，看到她说要“即刻逃离”……林凡，是不是我的爱太过沉重了呢？
我以前说成功的人生是不需要快乐的，但是对林凡来说不是的，她的快乐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因为跟我在一起所以才变得不快乐了吗？
可是即便我这么想，我也自私地不愿意让她离开。
没有关系的林凡，哪怕你不再喜欢我，我们就少见一点面，你可以多一点开心，然后再把那一份因为没有分手而剩下的小小开心留给我就好了。
但是她还是跟我提出了分手。
好吧，如果这能让你快乐的话。我知道是我的自私总是将你拖着，我们的爱走得那样曲折，你会不会觉得是在白白受苦。

所以人为什么需要亲密关系呢？
现在我可以认真告诉你了林凡。
因为人类和人类真的很容易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