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凡视角
人为什么需要亲密关系?
实话说,我不知道。
按照人们对于“亲密关系”的惯常定义,我应该拥有很多段这样的关系。
我和很多人熟悉,我们一起出行、聚会、分享彼此的故事,啊不对,准确来说,是她们分享故事,我去倾听。这大概已经属于“朋友”的范畴了吧。
但是其实,我没这样觉得。
她们只是“熟人”罢了。
我的朋友其实很少。那些安慰的鼓励的脱口而出甜腻的话语,好像只是我的天性使然,是我保持一段社交关系的条件反射——我当然需要社交关系。是人都需要。
但是遇到陆柯燃以后我觉得其实也可以不需要。
我可以把我所有的脆弱不堪都展露在她面前,就像刺猬不再蜷成一团,像猫咪打个滚露出柔软的肚皮,像松鼠跳进人类的手心。
奇怪的比喻。我想了好久以后才确定我和她才算是真正的“亲密关系”。不是因为我们的相处模式太过寻常,只是因为我太迟钝。
我跟她认识纯属巧合。那时候她还不是陆柯燃,当然,我也不是林凡。
当时我刚刚大一,整天闲的没事干,加了一堆社团,跟一群学长学姐混迹学校附近的火锅店、KTV和网吧,结果就是学生会换届的时候,会长直接来找我:“詹栩姿,文体部的副部长你愿不愿意干?部长是一个大三的学姐,人挺好的,会直接跟你联系交接的。”
我稀里糊涂地答应,看着会长发过来的黑黢黢的头像,下面的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K。
啊,看起来不太像好相处的样子啊。
我发了验证消息过去,一直到晚上才通过,她发:詹栩姿是吗?我叫陆婕。今晚有时间吗?
标点符号规矩得像语文课本一样。无趣。
我在觥筹交错的餐桌上高兴地回:有的!还挑了一个emoji,让整个对话显得不那么死板。
然后她就约了我九点半在舞房见面。
我顶着一身火锅味烟酒味赶过去的时候陆婕刚刚练舞结束,我只来得及看一个不真切的ending pose。
她仰着脖子喝水,脸颊通红,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下颌线干净利落,发尾蹭在脖子上,被汗水打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夏天暴雨后的味道。
我其实到很后来自己尝试写歌的时候才知道我的表述常常让人听不懂,Shaking和乃万总是在看到我的歌词后扶额:“林凡,你以前的语文老师一定很辛苦吧。”
可是陆柯燃,哦不对,是陆婕。陆婕从来不会抱怨我的想法太过天马行空,措辞又太过抽象,她只会笑眯眯地看着我,挤出小猫纹,甚至毫不掩饰地露出一口小乱牙。
暴雨味的陆婕余光看到我,于是放下水杯转向我,不自在地“hi”了一声,眼睛和声音都是湿漉漉的,我于是更加确信她和暴雨之间有些不可言明的联系,然后我亦紧张地微笑,尽管这不太符合常理——我明明一向善于和人打交道。
“吃过了吗?”她弯下腰去收拾包,黑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之间一截白晃晃的皮肤泛着粉红,让我没法不去注意。
“嗯,吃过了。”我心猿意马。
她套上外套,背着包冲我笑:“那介意陪我去吃一点吗?”
我也呲着牙冲她乐:“当然不介意!”
然后我跟着她在校门口的小摊坐下,红色的塑料板凳,油腻腻的桌子,她要的小馄饨不加红油,翠绿的葱漂在浓汤宝冲成的鸡汤上。入秋后晚风已经有些凉,她额前的刘海被裹着桂花香气的风吹动,几绺碎发倒还顽强地贴在额头上。路灯下我看见她鼻子上细密的汗珠。
像梵高的油画。
“你知道文体部是做什么工作的吗?”吃完小馄饨,她双手撑在桌面上,开始谈正事。
我咬着维维豆奶的吸管摇头。
“呃……其实就是体育节啊文艺汇演之类的工作需要我们策划,也没什么事,你跟着我后面干就好了。”她有点无奈,估计心里在骂会长怎么塞给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副部长。
“你住哪号楼?”她看了眼表,“十点多了,快到宵禁时间了。”
“16号。”
我看她笑起来,脸颊还藏了一个浅浅的酒窝,不晓得她自己知不知道这个可爱的秘密。
“我住17号,那以后可以经常骚扰你啦!”
我脸上有点烫,慌忙把握着的玻璃瓶往脸上贴,幸好是在晚上,不然就要露馅。
到了楼前,她跟我挥手告别,我乖巧喊她“学姐”:“学姐拜拜!”
然后在心里悄悄说,多来骚扰我吧,学姐。
我猜我心底的祈祷被天神听见,那之后我常能碰到她,再加上百团大战在即,体育节又快要开始,我们几乎每晚都要约在图书馆写策划,商讨事宜。
文体部其实有很多其他的部员,“他们都不会干事,我只信得过小姿。”学生会干部开会的时候,陆婕皱着鼻子往我身上靠,惹得其他部长“哦哦”地起哄,我感觉到脸颊发烫,暗恨自己怎么不穿少一点,我脸红起来并不好看,陆婕脸红才好看。她肤如凝脂,点点粉红在她脸上晕染开,跳到耳朵尖领子口,真真是人面桃花。
“哼!怎样啊!反正小姿是我的人,你们羡慕也不行!”我知道她有些喝多了,小女孩的脾性上来,声音奶乎乎地撒娇,我要花好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脸上的笑意。
会长戳戳我,小声说:“她喝多了,你先送她回去吧。”
我点头答应,架着她往宿舍走。
“学姐,钥匙呢?”我拍拍肩膀上已经开始迷瞪的她。
“什么钥匙啊?我不想回寝室,我想出去玩!”
又来了。那种,撒娇的语气。
我招架不住,边哄她边翻她的口袋。
“你干嘛?非礼我呀?”她摁住我的手不让我动。
指尖冰冰凉的,我下意识就想握住,却被她拉着走。
“去哪儿呀这么晚了……啊呀学姐!”
她不听我的话,拖着我七拐八拐去了学校附近的舞社。
“有没有看过我跳舞?”
她边调试着音乐边律动,我从镜子里看不见她的眼睛,当然,她也显然不期待我的回答。
是韩舞。
我不会跳舞,也鲜少听韩国歌,但是我看到她看似柔韧却又有力的腰腹、四肢,莫名就觉得,这支舞,好像本该就是这样、由她来跳的。
她一支舞还没跳完我就开始鼓掌,但是我的掌声像是为她泄了气,她兀地停住,没了力气似的瘫在地上。
我跑去她身边,在嘈杂的音乐声里大声问她怎么了,她突然凑近我耳边,用气声说:“他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
“什么?”
“如果我说我想登上舞台,想当明星,你会不会觉得我是痴心妄想?”
好遥远的问题,脱离了我的认知,但是我看着她的脸,一寸一寸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于是就只能说:“陆婕,我觉得你肯定能成为女明星。”
她突然轻轻吻上我的脸,笑了,若隐若现的酒窝漾开来,我的心也泛起涟漪。
但是她突然走了。
什么也没告诉我,甚至关于那个吻,也没有任何解释。
事实上,那晚以后她就再没联系过我,一开始我只当她不好意思,直到一个星期以后会长来找我:“詹栩姿,陆婕好像休学了,你接手一下文体部吧。”
我打字的手一时间僵住,点开她的头像想发一个表情包却看见后面红色的叹号。
其实我们的聊天记录并不多,因为每天都腻在一起叽叽喳喳,根本不用隔着冰冷的屏幕。我翻过她为数不多的颜文字表情包波浪号,翻到最开始那一条,她规规矩矩输入标点符号,问我是否有空和她见一面。
我退出来问会长怎么回事,“对方正在输入中…”了好久,弹过来一串问号。
“?????”
“你难道不知道吗?”
“陆婕还真的谁都没说啊”
“我也不清楚 是学校那边突然通知我的”
好好一个人,就这么从生活里消失,任谁都会不适应。但是我也好像没有那么难过,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我说过,我总是很迟钝。
我成了文体部的部长,事情很少,我也越来越少和学长学姐厮混,专心学习,也不是没有朋友,尽管没有那么好,好歹双休小长假什么的也能约着出去玩玩。
可是我的生活越有条不紊心里反而越慌乱。
于是我只能在心底给陆婕留言:学姐,我有空的。只要你来找我,我就一直有空。
大二的时候我走后门进了街舞社,因为原则上招新只是面向大一学生,负责管理社团的是副社长,我问他社长怎么一直不露面,他说社长大四了,学校也很少来,更别说管社团了。
我直觉觉得他说的是陆婕,她到底是休学还是退学还是转学,众说纷纭,我不敢再去细问。
这么多年来我学会最好的避免伤害的方法就是逃避。只要我不想知道,我就永远也不会知道。
但是任我再迟钝再逃避,我也还是懂得陆婕对我的重要性和特殊性。明明相处的细节和其他的女孩没什么差别,我们甚至不牵手、不挽手臂、不夸张拥抱,但是她好像就是比谁都重要,她的离开给我带来的酸涩比什么都持久。
能明白那种感觉吗?酸涩,就像是心脏被一大盆柠檬水橙子汁浸泡,轻轻一戳就溢出来,腐蚀我的内脏。
我后来去学了她跳给我看的那支舞,因为是男团舞,所以更具力量和爆发性,陆婕跳的有一种独特的女性力量,我无数次尝试着在脑海里复盘当日她的动作,可是我总是模仿不来,我学舞太慢,身体又僵硬,我明白我一点天赋都没有,我只是徒劳地想留住一些和陆婕有关的东西。
有天晚上做梦,我梦到那晚舞室里的情景,可她不转身也不抬头,我总是看不清她的脸。然后我被满脸的泪水和不畅的呼吸扰醒。
怎么会这样。我们连一张合照也没有。
原先熟悉的那些学长学姐考研的考研、工作的工作,我们只是偶尔在节假日或生日发个消息问候,我的身边来来去去很多人,离开的人越多越能和陆婕形成对比。
我想起高考前语文老师的一再强调,对比是为了突出强调。
对,突出强调出陆婕的重要性。
但是我一次也没想过去打听陆婕的消息。
一次也没有。
我明白她的倔强,她既然谁也没说,那就是不想让我们找到她。我不想说她绝情,只是我还没有特殊到那样的程度,那种,让她愿意打破自己的原则,的程度。
街舞社在副社长毕业以后忽而就这么散了,但是我还是每周去几次学校附近的舞蹈室。
不是陆婕以前拉我去的那个。
快毕业的时候舞蹈室几个一起玩的伙伴问我去不去报名一个什么海选,我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为了凑个热闹,和她们一起报名了,结果她们被刷下来,我进了。
嗯,是一个娱乐公司,打算推一个中性风的组合。
我猜我能入围纯粹是因为我是为数不多的中性风选手,长得也还算过得去。
老板拉我和其他队友见面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很高,很瘦,很白,留短短的头发,嘴唇下面有一颗小痣。
我刻意避开自己的目光,可是老板把她拉到我跟前,说这是你们的队长,叫陆柯燃。
我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反正就是僵住。该不该看她,要看哪里,要不要开口打招呼,我通通不知道。
她伸出手来冲我点头:“你好,我叫陆柯燃。”
我在心里大声骂娘,陆婕,你装什么陌生人。
可是我只能回握她的手,低下头去小声说:“你好,我叫詹栩姿。”
多讽刺啊,我们第一次牵手,在这种场合下,我想到就想哭了。
另外几个队友很活泼,跳上来说“柯柯你对待新队员的态度怎么这么冷漠”,然后给我塞了很多零食礼物,我僵着脸笑,还是不去看陆婕。
“小陆,你带小詹去宿舍里放放东西哈,对了小詹,这几天你也想想你的艺名然后报给我哈!”
陆婕应下,伸手来拿我的行李,我让过去,问她宿舍在哪。
她叹了口气,带我往外走。
“在生我的气吗?”沉默了好久,她小心翼翼开口。
我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然后我们都没再说话,一直到收拾好了寝室。
“陆婕,你有心没有?”我比我想象的要冷静,没哭,没大吼,我真的没有质问或者责怪的意思,只是单纯好奇,因为不告而别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一直到现在我想到她曾经这样做过心里就还是很难受。
“我……对不起……对不起……”
陆婕低下头去,我猜她是不敢看我。不敢看我,是因为愧疚吗?可是陆婕,亡羊补牢真的有用吗?
我感觉有点累,走去沙发上坐下,她靠着门对我说:“我没有办法你知道吗?如果我跟你们说了,我就没有要走的理由了。”
“你们”。
真好,我也不会是她留恋的理由。
我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想要故作轻松地说些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语气里尽是阴阳怪气:“那你走了四年了,怎么样?站上舞台了吗?成为明星了吗?”
她像是被我的话刺痛到,倚着门框滑落:“你怎么能这么说?詹栩姿……是你说我一定能成为大明星的……是你说的……要不是因为你说的话,我怎么敢走……”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又心软了。
我好想走过去抱抱她,可是我们才只是刚刚握过手的、比旁的陌生人稍显熟悉的陌生人,我真的可以抱她吗?
于是我只走到她身后,以同样的姿势蹲下。我问她那你现在快乐吗,她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哭到喘不过气也不愿靠着我、来我的怀里。我于是更加庆幸刚刚没有自作主张把她揽进怀里。
我只能问她,陆婕,我们可不可以还像以前一样。
她哭着点头,喉咙里发出呜咽,像什么受伤的小兽,以至于我忘了问她,还能不能再叫她陆婕。
但是不用她回答,第二天老板就问我的艺名,还说为了出道后不闹乌龙,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喊彼此的艺名。
我告诉他我的艺名要叫林凡。
老板惊讶地挑眉,显然我的名字在陆柯燃、安俊浠、彭兮辰、冯舆轩、闵俊千这样的名字的衬托下显得太漫不经心。
“你确定吗?”
我点点头。
陆婕,昨天我连为什么来这里都不知道,但是因为你我就突然想留下来,期待出道、期待舞台了。你是要当大明星的,你是燃烧的火焰,可是我只是凡人而已。
我一开始怎么都喊不出口“陆柯燃”这三个字,其他的队员们熟稔地叫着她“柯柯”,我总是喊着“陆……”蒙混过关,她倒是一口一个“小凡”喊的很顺口。
我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我们身高相仿,睡在上铺,总被调侃为“楼上的人”,住在一个房间,不可避免地会有更加深入的交谈,她从不吝于分享每天生活里的趣事,也总是能担任好队长的职务其他人有什么烦恼、不顺都可以向她倾诉。
我当然没有。
我有意控制我和她的距离,四年过去,我不能和以前一样毫无长进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样一个危险的旋涡还奋不顾身往里跳,那样太危险了。
陆柯燃就是这样一个漩涡,我只要靠近就会被吸进去。
关系的转折点在哪里呢?
我猜应该是那个晚上。
公司经营不善,我们面临解散,连最后一首歌也没来得及发行。
原来的舞蹈老师勇打算带我们去韩国发展,原来的训练生转业的转业、跳槽的跳槽,人人都在忧虑着自己的未来。
我那晚本来是打算去天台打电话给家人商量对策的,却意外地看见了陆柯燃。
她显然也看到我了,立马手忙脚乱地去理刘海,顺便胡乱地在脸上擦了一把,在我还没有开口的时候先发制人:“怎么来这里了?”
声音还哑哑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走到她跟前递给她一张纸,问她是去是留,她终于抵不住抱住我大哭。
她的手环上我的腰的时候我一下僵硬,这样亲密的接触是我们之前从未有过的。
她没有对我设防,将所有的脆弱告诉我:“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当……当什么银行柜员……也不想听他们的回家去结婚……”
我知道她心有不甘。
她练习了这么久,出道不过几个月,连舞台也没上过几个。
她后来跟我说过,本来的打算是当上了明星就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从那时候就知道她多执着于舞台了——那是在我们被主办方告知活动取消的一个晚上,她借着酒意对我说的。
你看,都那样了,她还想着一定要出人头地——我没有嘲讽她的意思,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坚信她肯定能出人头地。
她的啜泣碎裂在我耳边,我不知道怎么就说出口:“去韩国吧,我陪你。”
因为这事她和家人大吵了一架,我也好说歹说才让家人同意。
我们走下飞机踏上那一面陌生的土地的时候,“是自由和希望的味道”,陆柯燃对我说。
在韩国的日子过得并不好,索性我们学会了相互取暖。
我不再害怕自己的沦陷,如果这是必然。
我们住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塑料袋往床上一铺就是桌子,我用火锅底料炒一切,让大家能在辣得鼻涕横流的时候借机流几滴眼泪。
陆柯燃变得很爱撒娇,往我怀里靠多了,其他人也就见怪不怪。
她时常偷偷钻进我的被窝,抱着我,什么话也不说,没过多久我的领口就被热热的咸咸的液体濡湿。
她也爱拉着我的手在韩国的大街小巷逛,不用口罩墨镜的伪装,把被冰美式冻得冰凉的手往我的颈后贴。
她有时候也喊我去喝酒,就我们两个人,然后在醉醺醺的时候凑近我给我一个混合着酒气和体香的吻——但是她只和我喝酒,这让我能够原谅她和其他队员的亲昵。
她给我起了很多好玩的外号,马了扣,马姐,包租婆,还有那个我并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的知道意思、但是暧昧至极的幺儿,然后任性地告诉大家只有她拥有这些称呼的使用权。
她跟我买了好多同款,有时甚至直接穿我的衣服,把它们喷得香喷喷的再放回我的柜子,当然,她自己的衣服也要放进我的柜子。
她从来没问过我要不要在一起,我想,没关系,爱情并不都能长久,这样好在我能够一直陪着她。
所以在后来我们一起去选秀的时候有女生八卦地问:“喂林凡,你和陆柯燃是一对吗?”我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也只能说不是。
然后所有人都了然于胸我们大概只是营业cp。
所以在后来我卡21没法陪她走到最后的时候只能抱着她说,再见,兄弟。
所以那天她在暴雨里哭着问我是不是真的只把她当兄弟的时候我只能一再把伞往她那里递,对她说燃妹儿打着伞吧,别感冒了。
我觉得她肯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在这样一个随时可能被人看到的地方不管不顾地吻上来,尽管有雨伞的遮挡。
她的吻和暴雨一样来势汹汹,侵略我口腔每一寸,留下带有陆柯燃独特气味的标记,然后她说:“林凡,你跟你兄弟也这么接吻吗?”
不会。
所以我说嘛,陆柯燃和暴雨肯定有些不可言明的联系。
夏天的第一场暴雨里,我失去了一个兄弟,但是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陆柯燃出道那晚我哭得要昏死过去,这么多年了,只有我知道她多需要那个舞台,她写“出道是一件没有退路的事”,这是真的,我当然懂,我看她没日没夜地在舞蹈室练舞,看她不管不顾和家人争吵——其实根本不用这么多,她连我都可以抛下,我比谁都懂。
那晚她和队友去庆祝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我和朋友在宿舍点了一堆垃圾食品,庆祝零食自由。
没什么不同。
那个时候我们太年轻,刚刚一头扎进爱情的沼泽,什么都救不出来,就算在里面满身泥泞也自得其乐。
公司的警告、合约的牵制、家人的怀疑,我们没法向世界宣告,却在所有隐秘的角落将爱意说到尽兴。
“在我看来,最悲伤的故事不是难以阻挡的外力把两个角色分开,因为这样的话他们依然相爱。最令人遗憾的故事总是静悄悄地发生的,植根于人们各自的缺陷。要到很多年之后,人们回过头去,才能听见雷声,意识到第一滴雨早就落下了。”[ 《卢瓦索先生的漫长夏天》,Vallennox]
我看到这里心脏还是会下坠。
我们的故事都加载到99%了,在最后1%的时候网络故障,然后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那几个月我们异地,我们只要有可能同城就一定会见面,我送她我去各个地方带回来的纪念品,她笑我怎么像中年人一样热衷带这些一看就是骗钱的东西,然后偷偷把我送的乱七八糟的俗气又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码在宿舍里的每个角落。
我们去坐观光车,老掉牙的项目,连外地人也鲜少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坐。
去吃排队排很久实际上性价比超级低的火锅。
我在街边放《告白气球》的时候买发光气球给她,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她在打电话,不知道能不能读懂我拙劣的小把戏。
那时候如果有人告诉我距离是什么阻碍我肯定能举出种种反例去骂他,但是事实是,距离确实是阻碍。
像素再高网络再流畅我们也还是没法抱着彼此,于是沟通变少,争吵变多,我们都厌倦了对方不断地说“不好意思我最近很忙没能及时回你的消息接你的电话”。吵得最厉害的一次,陆柯燃赌气地说:“你把你衣服首饰什么的都给我拿回去,我一看见就心烦。”
然后我就空着手打了个飞的去,拎了满满一箱子东西回来(对,箱子也是我的)。
那时候离我们结束异地不过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实际上,就算结束了异地,事情好像也还是没法扭转了。
多米诺骨牌一样,从第一个骨牌倒塌起,就无法挽回了。
我一直没跟陆柯燃说,勇老师,对,现在应该是勇老板了,找过我很多次,话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无非就是“你要顾全大局,不要影响到柯柯的发展”这样的意思。
所以陆柯燃你明白吗?不是我不想像以前一样在你的评论区里互动,跟你一起拍沙雕小视频,发你的丑照祝你生日快乐,是我不能。
但是你不明白。
你执意要发出来的脉动果冻让我被老板被粉丝骂的狗血淋头,我看着“吸血”“素人”这样的词汇,一次两次能一笑了之,可是看多了我也会难过的。
你又想离开了。
去更好的公司,上更大的舞台,我当然支持你,但是我不行。
不是我妄自菲薄,是我没有那个能力去离开。
我总爱说我不后悔,我猜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对陆柯燃说分手。
但是她好像也是一脸解脱的表情。我猜测我这么做起码不会让她太难过。
陆柯燃以前说,成功的人生不需要快乐,我猜我以前就是把快乐看得太重了。但是说完分手以后我可能就会变成既没有那么快乐也没有那么成功的烂人了,所以陆柯燃,我希望你呢,又成功,又快乐。
所以人为什么需要亲密关系呢?
实话说,现在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因为我的身边再也没有那样亲密的人了。
但是我的猜测也还是没有错,陆柯燃和暴雨是有着不可言明联系的,比如分开以后,我的心底和眼里就时常下暴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