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箭穿心
巴基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眼前沾着血的星星。
如窗影，如对镜，明珠暗投，宝钻蒙尘，美国队长的两块被玷污了的盾牌相对而立。
他不是没想过星盾在哪里，是留给政府了，还是还给了队长带走，史蒂夫度过一生之后星盾又去了哪？是否也像他自己一样，漂泊于世，几次易主？这曾是他无比执着的问题，说来可笑，他在世上活了一百年，到头来唯一接近家人的存在是面盾牌。
罗杰斯什么都没解释，只从柜子里拿了把钥匙，叫巴基随他过来。
附近轮值的手下被罗杰斯留在原地，总是围在鞍前马后的朗姆洛正忙着某个需要耐心的新工作，低调地黑色轿车迎着落日行驶在通往城郊的路上，罗杰斯屈尊亲自开起了车，有意无意地给了巴基足够的时间独自思索。
巴基闭上眼睛，他可以感觉到泽莫的药在起效果，他正在变得冷漠麻木，是那种熟悉的，属于冬日战士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很快他将失去情感表达的能力，在外人看来与毫无思想的冬日战士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大脑无比清醒，清醒到让他恨不得自己的脑子还是一团迷雾，让他情愿皮尔斯能突然出现，再电一次他的脑子，这样他就不用去想刚刚看到的一幕意味着什么…
破碎的盾牌只在他午夜梦回时，比冤魂索命更深一层恶梦里出现过，但梦只是梦，梦是假的，现实中的史蒂夫正在几十年前翩翩起舞，美丽的妻子陪伴身旁…现实中，“队长回家弥天大谎，美国政府欲盖弥彰”，只是街头巷尾最不入流的传言…………不是吗？巴基看着镜中的自己，心凉了半节，冬日战士逃离政府控制也是被公开否认过的谣言……
车子稳稳地停在路边，打断了巴基的荒唐猜测，荒郊野外，四下无人，很是九头蛇选址的风格。罗杰斯带着巴基走进看似荒废的院子，暗门推开，别有洞天。这基地是个…人体实验室，和皮尔斯的风格不尽相同，却也足以让巴基泛起恶心，巴基摆摆头，努力驱散了又追上来的旧日梦魇，抬眼仔细看去。只有尸体，没有活人，这毛骨悚然的发现反到让巴基稍微好受了一些——但愿他们活着时候没受罪。
“人体实验本来该由皮尔斯管”罗杰斯笑了笑，提到皮尔斯，有些刻意地回头看了巴基一眼“被他告了一状”。巴基了然，这本来不算什么大事，不过高层既然把裂变计划给了罗杰斯，总得小打小闹给皮尔斯点面子。
“…总之这地方归他了”
巴基知道罗杰斯将他到带来不是为了骂同事，于是静静的等着他进入正题。
“你知道业界规矩，打扫干净再送人。”巴基点点头，这不是什么难事，一般实验室转手之前核心资料都已经提走，然后剩下点粗活——烧录像，扔样本，埋尸体，巴基扫了一眼眼前的基地，规模不算大，看上去不难清理，叫他出来就干这个？
就干这个，罗杰斯想，找个信得过的手下来收拾东西，看上去顺理成章…
除了…
巴基的目光落在最靠里的角落，人体冷冻装置，他认得这个，红色的中控板意味着里面装的不是活人，被特别对待的死者…几组血清分析失败的数据报告…
巴基迈着缓慢地脚步走向前去，“打开看看”，宣判死刑的语气传来，罗杰斯的指纹扫开了冰冷的金属隔门…
……
晴天霹雳，万箭穿心。耀眼的金发如同枯槁，清澈如水的蓝眼睛一片死寂。
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是史蒂夫冰冷的尸骨。
“我杀的” 恶魔的低语从身后传来,巴基迷茫的转过身，他不懂…他真的不懂…“我们交锋过很多次，各有保留，难分伯仲，但那天…”罗杰斯的回忆飘到了那一天，复仇的疯子与猎食的猛兽相对而立，属于领袖的理性消失殆尽，看向对方的一刻就知道，这将是双方最后一次活着对决。“那天美国队长与九头蛇的仇恨终于走到了同归于尽的边缘。”罗杰斯摇摇头
“我至今不确定为什么我是活下来的那个”，他说，“或许是天意…可是死了的才是英雄…”
可是……
可是巴基不懂，巴基还是不懂，史蒂夫和他告别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时代，去过他应得的生活，河清海晏，百年常安，每个人都这么告诉他…每个官方的、公开的、高层的…
“内斗是个好东西”罗杰斯讽刺地笑了笑，拒绝管制的美国队长让他庇护过的人民很不满意。把美队拉下神坛，众人唾骂…九头蛇七十年没做到的事情，被他的自己人做到了。死了的就是英雄了，九头蛇不会便宜他，有趣的是他的政府也不会。“美国队长被政府弹劾期间，私自对抗九头蛇，以身殉国” 决不能出现在新闻上——拿着注册协议路演的政府和举着反超英标语起哄的九头蛇出奇的默契，默契到让人不时疑惑，这两者到底有什么本质区别。
巴基的心是在罗杰斯开始回忆时一点点凉下来的，罗杰斯的眼神飘向右下角，这是史蒂夫每每陷入回想真实记忆时特有的微表情，都是真的…
万念俱灰…
…………………
罗杰斯从殊死决斗的回忆中抽出身来，看向眼前的男人。巴基如死物一般没有任何波澜，眼神里只有空洞。“一起清理掉吗？”沉默过后，回应他的，是死灰一般麻木的声音。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罗杰斯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觉得很累…
很累…
为了一个答案，把人逼到这一步的是他；得到了答案，却只想转身离去的还是他。“烧了吧”他突然觉得了无意趣，疲倦的摇了摇头，“全弄完回来找我”，他不会醉，却很想回去喝一杯烈酒。或者他只是不想待在这，不想看着巴基面无表情的为“自己”收尸。
………
巴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跪在地上的，是罗杰斯推门离开的第一秒，还是窗外的暗夜终于驱散最后一丝微光的瞬间。又或者时间本身已经没了任何意义，天地万物也被遮云蔽日的绝望和痛苦震慑的停下脚步，地动天惊，神鬼莫近。他只知道星辰陨落，暗夜无光。整个天空在他头上坍塌下来，千钧重负砸在心上，笼罩万物的黑暗压顶而至，只吞噬一人之身，压得人喘息不得，瘫倒在地。
药物的效果让他甚至不能为他痛哭一场,他当了几十年刀尖舔血的杀手，第一次有了如此接近死亡的体验，死于烈火焚身，死于灵魂撕裂，模糊的灯光照在眼前的金发上，晃动成属于他们的走马灯——
小巷里爬起来倔强的少年，鲜花掌声中迎出意气风发的英雄，用情至深的故人对着杀手放下武器，焦头烂额的领袖与官员据理力争，第一次错位的重逢，最后一次虚假的告别…“在我回来之前别干傻事…” 他想起来了，这就是史蒂夫对他说的最后一句。
你没回来，我干了天底下最傻的事…
铺天盖地的报道，白发苍苍的老者，华丽的葬礼，西装革履的政府官员…全是骗子…窃窃私语的酒客，街头巷尾的传言，指点江山，品头论足，死了的英雄才是好英雄……他们不配…物是人非的博物馆，彩灯下的标语…what would cap do？
史蒂夫怎么做？
史蒂夫不会被任何事打垮，史蒂夫一次次跌落在泥潭，史蒂夫又一次次扯着大旗站起来，史蒂在灰烬中涅槃，史蒂夫永远都在牺牲自己，史蒂夫此生尽付家与国，史蒂夫伤痕累累的战斗到最后一刻，史蒂夫先人后己，史蒂夫三户亡秦，史蒂夫举世无双……
但现在史蒂夫不在了，巴基想，华丽的彩灯变成破碎的盾牌，走马灯戛然而止，只剩下斑驳的血迹和撕裂的断痕…
史蒂夫和美国队长都不在了,他是史蒂夫在世界上最后一件遗物。
…
夜色将至，无星无月，独行的男人站在荒野之间的烈火旁，没人猜的透他在想什么…
万里无人，久经徘徊，失去向导的孤魂野鬼在寒风中辗转反折，不知归途何处…
…
最终，午夜钟声敲响之前，巴基推开了罗杰斯的大门。
“长官…”
巴基•巴恩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