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机
程程刚毕业就进了建工集团，和她一起入职的几个人也都是很值钱的本科学历。公司赏识他们这些有知识的人，给了他们让不少老员工艳羡的工资，大刀阔斧地改革让他们快速进入管理层，好几个年轻人没多久就都开始上手项目。其中就包括程程，她是这些人里唯一的女性。
公司的茶水间里总有八卦传闻，程程这种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都听说了顶头领导陈泰丧偶未育，身边只有一个养女。有不少男的聊着聊着就蠢蠢欲动，要是直接能搭上这个养女，那岂不是能平步青云？
程程已经发现，自己身边很多男同事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平时工作拖拖拉拉，但到了这种做梦当驸马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她觉得可笑，想到了家里那个未曾谋面的亲爷爷，年轻时油嘴滑舌地把当时还是地主家小姐的奶奶骗走，把她带来的钱挥霍完之后又把挺着孕肚的她抛弃。这老头做的唯一好事就是用婚姻给了妻子贫农的身份，让她能在生了孩子以后也不会被阻挠再嫁。
她没心情继续听旁边的男同事做梦，接了杯热水回到工位。
程程第一次见到陈泰是在年会。她作为新员工优秀代表上台发言，第一次经手的项目完成得让那些老油条都挑不出差错，不得不对这小丫头片子另眼相看。陈泰笑眯眯地把标着三千块奖金的奖状递给她，看起来很是和蔼，“程程，做得不错！”
冗长的各种颁奖和发言结束，她还要赶紧换衣服去参加节目表演。之前下发了今年年会节目由员工自行准备的通知，她听见办公室里的男人们长吁短叹，被人事催了无数次终于交出几个表演凑满了节目单。
她其实能猜到为什么，在这个行业工作大半年，没有见过男人是不去嫖的。可以想见之前的年会，无非是找几个小姐过来跳跳舞，不想参与的人提前退场，想参与的散会后直接转战白金瀚。现在果然是为了要走向正规，总不能还光明正大地在年会上干这种事。
程程被同事提醒着别忘词，她在三句半里负责带来笑点的最后一句，语调要上扬，敲镲要响亮。吉祥话没有多清新脱俗的，为了炒热男人的场子，她也只能把荤笑话笑盈盈地说出口。陈泰正对着她坐着，她突然看到平时坐自己对桌的女同事凑了过去，那副讨好的样子让她对自己的未来恐惧。她不记得自己怎么下了台，四周的掌声和哄笑分不出善恶。她胡乱地把大红大绿的演出服脱下，从桌上随便抓了瓶水就溜去了露台。
露台上已经有一个女人站着了，程程想估计是也是和她一样受不了里面的人才躲出来的。她稍微松了口气，扶着离女人不远的栏杆喝水，想把喉咙里沾上的这股呛人烟酒味冲掉。喝得太急，一点冷水冲进气管让她咳个不止。本来没注意到她的女人也走过来轻拍她的背，她闻到一点尼古丁笼罩下的淡淡花香。
她咳嗽得泪眼朦胧，边顺着气边道谢。女人的声线偏低沉，和她明艳的长相意外地相衬，“一会儿就回家吧，这年会不是给我们准备的。”
程程明白她的意思，但终究是刚刚毕业不久，还没完全脱开学生那种执拗的天真。她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平时她见过勾心斗角所以说话总是很谨慎，但似乎这一咳把她的冷静也咳出了喉咙。
“如果建工去这些好学校把我们招进来，却不允许我们对公司做出任何改变，那有什么意义？他们认为我们只不过是名牌大学毕业生，是公司的装饰品，能让年终的人事总结有本科率质的飞跃。我们就是来被强制同化的......不在年会上找小姐，却又要把女员工逼成小姐......”她想起女同事在男人堆里本来兴致勃勃最后只能勉力维持的微笑，落在她后背或膝盖上的油腻的手指，只觉得无力。
女人似乎对这套说法司空见惯，她笑了，“你可以辞职。”
“凭什么离开的人要是我呢？”程程紧盯着女人的侧脸，“凭什么我不能改变这一切呢？”
她嘴唇有点发抖，对着被男性统治的建工集团发起了第一次挑战。女人沉默了很久，转头认真地打量起程程，短发梳在耳后，瞳孔明亮得像火焰一样。她漂亮，但这不是她的武器，也不是她能代表新员工领奖的资本，却有可能是肆无忌惮地中伤她、羞辱她的理由。
要教她，用某种更引人瞩目的东西包裹住真实的自己......女人的烟夹在指间，吐出的烟圈雾蒙蒙地将她们笼罩在一起。
“你应该不抽烟吧。”程程点头。
“高层没有人不抽烟。所以为了去迎合，很多人不会抽也要学着去抽，没做过的事也要学着去做。但是这些小动作永远到达不了核心。”女人从包里拿出一个打火机，银色的外壳闪着鱼鳞一样的光芒，“没有火就点不了烟，要成为那个没了你一切就会乱套的人，而你永远不需要去学抽烟。”
程程伸手让打火机躺进手心，动作小心得像接过一条好运金鱼。她隐隐约约猜到面前的女人究竟是谁，却还是正式地打了招呼，“你好，我是程程，很高兴认识你。”
她看见女人的表情有点惊讶，但很快收住了抬高的颧骨，“我是陈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