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苏的隐瞒
“oh…shit！”
开罗市区里，来往的人群和推车的商贩熙熙攘攘，将原本宽阔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不过缓地前进了十几米的大巴，又一次因为望不到尽头的车流被迫停下庞大的身躯。发动引擎突突作响，习以为常地等待着下一刻徒劳的挪动。
你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查看着手机消息，前面的靠背上有一小块干涸的褐色污渍。
听到你的惊呼，邻座埋在鸭舌帽里闭目养神的杰克朝你打开的界面觑了一眼。
通话页面的最上方显示着一条简短的红色字母：
sugar daddy（2）
看来小猫咪没有和主人说实话。
为了方便行事，抵达卢卡索机场时你就换了电话卡。至于想起查看原卡的消息，已经是到达埃及48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毕竟你的日常生活里，邮箱和社交软件已经占据了你和家人、朋友的联系，办理一些事务之外没什么时候用得上。
除了你的sugar daddy，斯佩克托先生。
但大部分时候你们都是经由伯尼联络，他很少给你打电话，认识以来简直屈指可数。
比如，你们相识的第二天晚上，他邀请你单独见一次面，你们在你从未去过的餐厅享用了一道道精致的法餐，你甚至记得餐具上映射的圆形波点。他巧妙地运用他的成熟与你的好奇，可能还有那么点虚荣，引诱你赤足踩入富勒姆区松软的土壤，迷乱的喘息声中伸手勾掩上留在身后的房门。
你枕着男人的手臂，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用指腹轻轻勾勒。你想，两次的相处足以向你展现眼前男人的身份。
你不愿承认，来到陌生的国度后，你在试图不去对某些不确定的东西产生期待，甚至在你登机的那刻，就已经在心底滋生的躁动。
因此你索性不给自己等待的机会，等待那个不可能出现在屏幕的名称。
指尖停留在距离触碰红色字母几毫米的上方，屏幕上方的时间跳转了一下，你按下了home键。
他或许还在工作。
“这里可以下车吗？”
因为悸动后背沁出了薄汗，你装作无事地询问杰克。隔着半开的玻璃，可以看到大巴旁侧近乎紧贴的轿车，从这样的高度看上去车身似乎格外娇小。
男人探出身子朝车前的后视镜招招手，捕捉到他动作的司机会意地按下操作盘上的开关，打开了车门。
“走。”
半路下车的并不只是你们二人。除了已经适应大象散步的当地人，少数搭乘的游客几乎都跟着下车了。
人群里，你看着四周高楼灰扑扑的色调与路边挨挤叫卖的商贩，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就像是九十年代末的中国。一辆载满布匹的板车被身形瘦削的青年拖拉着朝前方的市场走去，车旁跟随着一个看扶布料的年纪相仿的人。
整条街道的旁侧满是低矮的商摊和衣服堆叠成的小丘，你看到不少摊主站在衣堆中，像是集市演讲的竞选人，万众瞩目般高声叫卖手中挥舞的衣服，下一秒随手丢到身下，总有人会留驻在摊旁，盼望挑拣到值当的衣物。
如同汇入海中的鱼群，你与身旁的男人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以免走散，又充满新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城市与居民。
“Iris！Here！”
走到哈里里可汗市场的一条店外挂满纱巾的窄巷，你看到莱拉从巷里走出来，手里握着一小串钥匙。
她的目光掠过你身旁的杰克，你们相拥在一起。
“hi，莱拉，好久不见。”
“亲爱的，我太想念你了。”
喧嚣的城市点上灯火，映照着彼此眼中重逢的喜悦，你们打量着对方数月的变化。
由于埃及的日晒，莱拉的皮肤变得接近古铜色，看起来更为矫健。搭配上她那一头黑色的长卷发，像是随时准备成为战士的埃及公主。
“史蒂文说马克去美术馆找过他，试探了和你有关的事情。”
你们穿过摩肩接踵的游客和当地人，各种香料的气味缠绕在空气里，拉拽着人的嗅觉。
“什么？那他可能要怪我了。”
你心头一跳。回想起史蒂文每次见到你的担忧和抱怨，你在对这个可爱先生感到抱歉的同时，脑海里搜寻着引起马克怀疑的蛛丝马迹。
“可怜的史蒂文，他吓坏了。我要他不要慌，装傻就是了。他说他也的确是那样做的。”
莱拉回头望了你一眼，有点无奈地耸耸肩。
她对史蒂文有种仿佛天生的温柔，容纳他的柔弱和惊慌，不会责怪他不够“像个男人”。因为她看得到那个男人具有难得的优点，善良与坦诚。
这种男人可不多，不然社会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男默女泪，沉默与质问。
“我知道了。”你低垂着眼眸思忖着。
是时候让他来问自己了。
两旁的服装店里，装潢一致的灯光将小巷照得透亮，你们不时踩到地上的塑料包装，发出吱呀的声响，它们几乎铺满了小道。
莱拉带着你们走进一家店用钥匙打开后门，里面是一间打通两室大小的房屋，三面靠墙的置物台上摆满了与古埃及文化有关的物件和书籍，房屋的中间有一张深褐长桌，堆放着研究工具和一摞摞资料，靠近座椅的位置是一台可移动式台灯。
“这地方看起来充满了学术气息。我想你父亲会为你感到骄傲。”
观察着室内情景的你由衷地感叹着莱拉近几年来在埃及所做的一切文物研究。她走到桌前拿起一张打印了图案与文字的纸张，嘴角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那正是我想要的。”
“你和塔沃瑞特现在相处得怎么样？我是说……合作。”
你和莱拉交谈时，杰克自行沿着置物台观摩着收集来的古埃及器物，似乎比起资料，他对眼前可触碰的事物兴趣更大。
“塔沃瑞特。”提到她，莱拉翻了个白眼。
“要是她能改一改兴奋大叫的性格，我想会不那么难以忍受。”
你拉开椅子坐到一旁，不置可否地挑挑眉，“看来还是老样子。”
“要咖啡吗？”壁柜上的水壶冒出沸腾的水汽，她转身冲了杯咖啡递给你。茶匙碰撞杯体发出清脆的“叮”声。
“噢，谢谢。cheers.”
“哈哈，cheers，my dear.”
莱拉笑着举起空杯回应你，搅拌好一杯绕过桌子拿给对面双手揣兜，保持沉默的杰克。
“所以，塔沃瑞特有什么关于穆特塑像的线索吗？”你往自己的咖啡加了三茶匙的砂糖，端起来抿了一口。
“消息是有，但与穆特没什么直接的……”
“啊～艾瑞丝！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河马女神高八度的尖叫声陡然打断莱拉的话语，你看着“莱拉”张开双臂兴奋地跑向你后，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搂住你的脖颈。
但力道还是不小，端在手中的咖啡液震荡得差点洒出来。
“你好，塔沃瑞特。”用空余的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试图保持优雅的问候。
“咳…”看到这一幕的杰克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嘴角边沾染了一点咖啡渍。
“艾瑞丝，莱拉告诉你了吗？杜阿特和芦苇源简直都乱套了！”她松开拥抱，紧握起你的双手，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你什么。
“奥里西斯那个老家伙什么都不管，气死我了。就那么放任一群幽魂徘徊在杜阿特和芦苇源的边缘。”
“到达冥界的灵魂不是都要踏上你的船，经过你的审判吗？”眉头微蹙，你提出自己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从天上径直陨落在那里。”
“是所有的灵魂都陨落在那里吗？”你询问到，试图引导她说出更多细节。
“也不是，那些都是一群战死的士兵。”她的双眸倒映出冥界诡谲的景象，一群穿着军装的幽魂留驻在芦苇源的周围，失神的双目里流转着芦苇源吹拂的芦苇与漫天柔光。
即使奥里西斯令杜阿特翻涌起意味着恐惧与死亡的巨浪，也卷不走他们的灵魂。
“那些是俄国的士兵。”
走到你身旁的杰克搁下手中的杯子，拧眉直视着莱拉眼中的冥界，凭借马克在军队的经验，确认出那些灵魂的身份。
“俄国？看来穆特的代理人已经在动作了。”你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见底的咖啡杯，想要再问些什么。
“艾瑞丝，外面有动静。”孔苏突然开口到。
你警惕地贴近门听着外面的声响，只听到街道上隐约传来小孩子的玩闹声。不太放心的你还是拧开门把手出去查看情况。
杰克摸着别在腰间的手枪，跟在你的身后。
“塔沃瑞特，现在告诉我，还有什么关于冥界的消息。”
看到两人出了房间，孔苏走到被附身的莱拉面前，像屏蔽睡在你身旁的马克的意识一样，挥杖给莱拉施下月神的安神咒。
“孔苏，你为什么要避开他们？”塔沃瑞特看着他一系列的举动，觑眼质问他到。
“他们不应当过早地知道某些事情，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他们的冷静。”
“总之，我不会伤害他们。”
像是斟酌已久的措辞，他平静地陈述到。鹰喙之后空洞的窟窿里窥探不出任何神色。
“好吧……你猜对了。奥里西斯的冥界之门被打开过一次，有一个被石化在杜阿特的女人试图带着从芦苇源呼唤而来的男孩儿穿过那道大门。”
塔沃瑞特沉浸在回忆里，眼中的景象如同宇宙换移的星云。眉眼之间流露出不忍的神情。
“都回到人间了吗？”如同没有温度的夜晚，孔苏只想要一个结果。
“不……在奥里西斯的阻拦下，男孩被留在了杜阿特沙漠，只有那个女人穿过了冥界之门。”
女人凄彻的叫喊回荡在塔沃瑞特的颅内，她的眼角泛出泪花，有些脆弱地抱住胳膊。
那个男孩分明已经在芦苇源获得永恒的平静，现在却永远变成杜阿特地狱里一个被寒冷与噩梦日夜侵袭的石像。
你和杰克一前一后走出商铺，原本打闹在一起的孩子们停顿下来望了你们一眼又朝着回家的方向嬉笑着挪动。
除了一个男孩儿，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杰克，黝黑的眼珠映照出的不是光亮，而是仿佛来自深渊的审判与憎恨。
突然，他冲上前。
本能地想要抬手挡开间距的杰克陡然意识到身体的僵硬，他的额头冒出冷汗。
你并不知道杰克发生的状况，只是下意识挡到他的身前，担心他出于防御对男孩造成什么伤害。
“恶魔之子，终将受到惩罚。”
男孩死死地攥住你的手腕，念着令你脊背生寒的话语。手腕内侧灼烧般的疼痛，你想要甩开他，但普通的力气撼不动他半分。
“怎么还不回家？阿姆图。”
你正要变身，一个打算落锁的商户看到你跟前的男孩，大声地催促到。
陡然回过神的男孩双眼掠过你们，害怕地倒退几步往那群孩子离开的方向跑去。
“呼……”
如同被人扼颈到濒临窒息的杰克弯下腰，双臂撑在腿上急促地大口呼吸。
来不及检查伤口的你快步到他的身边，抬手抚上他的脊背，灰白的绸带自你的指尖生出缠绕住你的手掌。你看着他凌乱的鬈发下涨红的脸和突起的青筋，就像看到正陷入痛苦的马克。
你感到自己的胸口像是又被什么攥紧了，心脏拧在一处。
“breathe，Jake！”
蓝白色的光丝线一般从你的手掌分散蔓延至他的胸腔，形成脉络。
杰克感到空气逐渐充盈了肺叶，有序地收缩舒展起来。他的呼吸慢慢变得舒缓，身体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你垂在身旁的手腕内侧深红的烙印，像是一头鬃发张扬的狮子。
“I feel better now…Iris.”
“thank god.”
松懈下的你深呼一口气，转身抬手擦了下泛红的眼角，示意他进屋。
你望着他恢复正常的背影，只想晚上能回到酒店沐浴放松，然后坐在舒适的床塌给马克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