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或不在
透进房间的光线似乎比往常要强烈，将整个房间染上阳光的暖调，在地面映照下窗帘朦胧的花纹。模糊的视线里，你好像看到床头马克宽阔的肩膀。你吞咽了一下，唇舌间是缺乏水分的干燥。你看到男人俯下身，遮盖视野的阴影里，他覆上你的唇，落下一个吻。
你习惯性地回应着，犹如涸泽中的鱼攫取着水源，男人莞尔，略带野蛮地探索你的领地。
如果是梦境，唇齿的纠缠未免太过真实。
半梦半醒间，混乱的思绪逐渐经由光影描摹成一条清晰的直线。
你是在伦敦的公寓……还是在哪儿？
你记得自己昨夜凌晨已经到了一个新地方。
一只手从你的侧肩滑至腰身，来回抚摸着搂住你的后腰，微微收力。你感到自己几乎跌入男人温热的怀抱。
埃及……你到了埃及。
猛然睁开双眼的你，伸手掀开眼前的男人，给了他一巴掌。撑起身退靠在床头，和他拉开距离。
愣住片刻的男人只是舔了舔唇，有些好笑你后知后觉的反应。
“你是怎么进来的？”忍住心脏的狂跳，你勉强镇定地质问他。
“I'm a killer，Miss.”杰克偏头轻松地陈述了一下事实。
作为杀手，入侵各种私人空间解决任务目标，对他而言简直轻而易举。
你赤腿走到沙发旁套上长裤，伸手拉开窗帘，日光洒落，酒店附近低矮的建筑令你的视线一览无余。你看着卢克索西岸普遍地以米色为主调的住宅区，它们像是赤诚地归属于埃及广袤的黄色土地，不愿突兀。
“什么时候出发？”打量完的你回头望向杰克。
男人擦了擦鼻翼，拨动打火机点燃一支骆驼牌香烟，凑近嘴巴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和焦油。
“吃完酒店的早餐就可以。”
你讨厌香烟的气味，空气中逸散的烟雾就像是人被无形减扣的生命。
你们在酒店天台用完供应的面包、煎蛋，还有令你惊喜的餐盘中一小堆草莓等桑果。到达尼罗河西岸的公共轮渡区时，万顷天空不见云朵踪迹的湛蓝下，太阳的光芒难以使土壤上的凡人忍受。你戴上墨镜，头颈掩绕着一条银色镶边的纱巾，试图与阳光保持温和的距离。
撇开阿拉伯国家的宗教原因，头纱未免是十分实用的穿戴。
尼罗河畔，你端着手臂从变色的视野里看着杰克用阿拉伯语与轮渡收费员讲价，一辆马车徐缓地经驶两三个头顶包袱的女人。她们交谈着，偶尔抬手扶稳。
“上船吧。”杰克转身说到。
收费人捏着一沓埃及镑，有些勉强地接下他递出的两张纸钞，挥手让你们上船。
“怎么样？”没有继承父母辈砍价技能的你不禁好奇异国的讲价方式。
“当地价。”
埃及本地人收费一埃及镑，游客五埃及镑。虽然贵五倍，但按换算率来看，并不可怕。
轮渡缓慢地前行穿过深蓝的尼罗河，船身与河水接触的边缘拨开层层水痕，远处的河面上泛着粼粼的浪纹，有序而紊乱。
你扭身倚靠在栏杆上凝视着陌生的尼罗河，仿佛有生凉的风自水迎面，暗中与晴空之下倾泻而出的炽热相抵消。
杰克侧头看了一眼隔了一人位置的你风中飘起的纱尾与发丝，银线在日光下闪耀着，仿佛无声拨动的贝尼琴弦。
他收回视线远眺着东岸边的神庙，起伏的石筑不知是怎样绵长的音韵。
到达东岸后，你们像普通的观光客一样购买门票进入了卡尔纳克神庙，目之所及，唯有无边的尘土与雕刻堆砌的石块，踏上意味着阿蒙神化身的狮身羊面雕像所组列而成的公羊之路，你们穿过了一道又一道屹立的石墙，沿路绿色只有几棵高耸于道旁的棕榈树。
林立神庙的建筑无一没有饰上繁复的图腾铭文，它们记载着神与法老的事迹，在千年岁月中斑驳脱落。
月神孔苏的神庙在靠近南端的位置，当你走进神庙的高墙，想象之中，孔苏高大而威严的塑像并没有耸立于此，你看着四周颓圮的墙壁与石柱，只感到这里一无所有。
“我想现在应该召唤众神了。”你朝立于中庭握着神杖的孔苏提醒到。
“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奥里西斯那个老家伙。”他缓慢地举起神杖试图又一次改变天象。
“wait！”看到他的举动，你喊了一声。
“你难道又想被其他神明警告吗？拜托学一学阿米特，即使召唤出了伤人的怪兽，也没有人察觉。”
“你是说像个蠢货一样对着神杖喃喃自语，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吗？”
很显然，孔苏对此感到不屑。
“come on.别像个小男孩儿，我们不能让他们抓住些没有意义的把柄。”
你摊开手，望了一眼斜靠着石墙的杰克，鸭舌帽沿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告诉你们他不愿掺入这种无趣的纠纷。
你只能盯着月神头骨上两个巨大的窟窿，用眼神让他屈服。
“好吧。站到我的跟前，和我一样握住权杖。至于念什么，由你决定。”他无奈地叹气。
你按着他的话语步入中庭，慢慢抬手试探性地触碰月神手中巨大的黑色权杖，这是你第一次接触它，不禁怀疑自己的手是否只会抓握住一团空气。
在指腹贴上黑色杖身的一瞬，冰凉的触感如同浸在湖底的金属，你握住它，注入掌心的力量沉甸而令人信服，仿佛以不可抗拒的暗示告诉你：
此刻起，往日与未来的夜晚与天空都为你所掌管。
你合上双眼，以月神的名义与整个卡尔纳克神庙的威严启唇念到：
吾以太阳神阿蒙与战神穆特之子月神孔苏的名义，呼唤众神的裁决与正义。
念完三遍，你放下手。孔苏挥动权杖叩击中庭的地面，一道台阶从地面向深处延展开去，两侧陡然燃起跳跃的火光，像是时间不曾流转，而此地等待神明已久。
“进去吧。他们要到了。”
月神孔苏的地下宫殿呈回字形，由四方的阶梯层层下递，止步于中间的空庭。而身型高大，头顶一轮满月，鹰喙锋利如刀的月神雕塑独自耸立于西面，安静地俯视着庭下的祭祀者。
正如国王不需要亲自证明自己是国王，他的宫殿即可显示一切，孔苏的雕像那隐散于静默的威严气息，已然宣示了埃及侍奉千年的月神所具有的全部力量。
“孔苏，今日召集我们于此所为何事？”众神的代理人从各方黑暗中显露出身形，站在石阶中层的平台围绕俯视着庭中的二人。
这感觉不太好，像是你们在接受审判。
“难道你还不知道？奥里西斯，有人盗窃了穆特的塑像，妄图获得她的力量。”
孔苏借由你的身体吐出激动的言语，被迫昂首挺胸的你看起来像是一头亢奋的狮子。
“我以前看起来这么蠢吗？”
杰克站在一旁瞥了你（或者孔苏）一眼，暗自腹诽到。
“我们自然知道。”不知是商务还是法律人士的奥里西斯代理人，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一身整洁的黑色西装，端庄地站在月神的雕像下，没有往下说的意思。
“那你们对此有什么想法？决定让自己毫无作为吗？”你感到双唇变得湿润，想要抿一抿，又因被孔苏控制，身体动弹不得。
天呐……没有人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流口水。
“收起你不敬的语气，孔苏。”陡然雄浑的声音带着冥界之神奥里西斯的威压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宫殿。
火光跳动，来自杜阿特的死亡气息令众神脊背生寒。
“自底比斯城溃败，无人供奉神庙，穆特自愿封印自己的力量沉寂于塑像。如今虽为人所盗窃，亦不能说不是穆特的指引。”
看到自己的威严获得了意料之中的效果，奥里西斯用他平和的语气道出他们不会多管闲事的事实。
“我早知道会是这样！艾瑞丝。”
听到以奥里西斯为代表的众神决议，孔苏甚至懒得回应这群抛弃人类的神明。他脱离你的身体，径直朝你喊到，言语里既是愤怒又是埋怨。
暮色西沉，等你们抵达尼罗河西岸的港口，傍晚的余晖笼罩了整座城市的建筑，高低错落的墙身与平顶浸染在橘调的沙漠海洋，你们坐在沿岸的河畔餐厅，露天的楼上吹拂着沁凉的风，白日的热浪已退回恍惚的梦。
你披上纱巾缩进藤椅，出神地盯着餐桌上放置的瓷盘。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落日的光辉从杰克的身后投来，将刚套上皮夹克的他宽大的身形镀上傍晚的轮廓。与他背光的脸庞形成清晰的明暗。
但并不影响你看清他的模样，熟悉得如刻在心。
“找莱拉，她和塔沃瑞特还有合作。或许能获得一些信息。”
你期待见到她，也期待见到可爱的河马女神。想到这里，你感到有些惬意。
“你们的品味真是出奇的差。”
男人冷不丁冒出一句嘲讽，令你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哈？”
……
听到密码锁的响动，马克挪开指腹推开公寓的房门。
注视着黑暗中房间里熟悉的摆设，他几乎要错觉你只是刚刚出门去买东西，下一刻就会推开门望着他惊讶地问：
“哦马克，你来啦！”
你们克制着见到彼此后眼中藏纳的欣喜，又难以压制嘴角的轻松。
他想象着，按下灯光的开关，打开窗让夜风灌入房间，伦敦的雨水总是格外的充沛，这让你去埃及前不得不将窗户都关好。
看着桌面的物件和墙上的海报、照片。它们安静地在暖光下映射着光点。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在以新的眼光去打量与你相关的一切。
因为你不在身边，此刻的它们都化作了你的部分。
“siri，call babe.”
男人拉开座椅后靠着椅背，手肘搭在扶手上懒懒地托着腮，瞥了一眼没关完的抽屉里躺着的几张烫金的美术馆入场券，等待着你的声音。
“嘟…嘟……”
冗长的等待音从耳畔传来，显示着没有人接电话。
在转入语音信箱的那一刻他挂断了电话。他坐直了身子低头埋入搁在桌上的双手。掌心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发出一声叹息。他抬头看到那瓶你常用的香水。
蒂普提克的东京柑橘。
他不是没有带你去试过香，因为他之前送了一瓶以为你会喜欢的古特尔香水，意外地发现你晕香。
是的，直到你们一同去了香水店，才知道你晕几乎所有的玫瑰调，甚至一些草木香。
但并不意味着你偏爱自己的那瓶东京柑橘，只能说不那么讨厌。
他感到你就像是一只圈外的黑羊，盯着白色的羊群想要融入其中，但不知道自己会让羊群变得多么不协调。羊圈主人盛情邀请你进入了羊群，沾沾自喜多了一头羊。
而你只是因为某天夜晚不开心，或者是蓄积已久不满意，你毫无责任心地跃出羊圈，头也不回地跑进了荒野，甚至不知道身后跟着跳出了几只白羊。
于是，只剩下第二天的清晨，主人空放的猎枪和无奈的怒吼，还有一群迷朦的白羊。
马克搁下手中把玩的玻璃瓶，不知道自己怎么从香水跳到了黑羊。这看起来毫无逻辑和道理。
他想为自己寻求某种解释以说明此时内心浮泛的难以把控的细小的碎片，没有扎得很痛，但他感到不舒服。比如也许他只是想抱怨一句：
“嘿，为什么不用我送的香水。”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你这个无情的女人。”
……
“你这头不被驯化的黑羊。”
他把自己摔进你的床榻，抓握着你换下的睡衣丝裙，埋在鼻翼。在你的气息包裹下，他闭上眼，紧紧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下沉，下沉……像在深海的起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