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盗窃的穆特
周六清晨,你从起居室的床榻坐起身,后脑勺像是昨夜被人抡了一棍子,闷闷作痛。抬起埋在手掌中的脸庞,靠在床头的你看着身旁发出呼吸声的男人,沉重又绵长。
这个熟睡中的男人,眉骨与眼窝间沟壑深长,和卧蚕的阴影连接,像是把曝光值降低的月夜反色照片。
没有人不会最先聚焦这双眼睛。比如三个月前学校典礼后酒会上的你,端起盛满香槟的高脚杯,欣赏着酒液气泡的升腾破碎。宾客模糊化为流动的背景,有什么凝滞其中。
下一刻,你毫无准备地闯入那双眼睛的领地,失措的动物一般沦陷络网,加深呼吸地挣扎,最终原地不动。
“晚上好,女士。”
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的他颔首避开擦身而过的宾客们,确信会抵达你的面前。问出那句你等待已久的措辞。
“晚上好,斯佩克托先生。”
他眼光微动,作为前雇佣兵自然能从你略微拘束的举止、青涩的眉眼里看出你的学生身份。
即使,并非量身定做的墨色丝裙,被你穿着得如此端庄而性感。
实际上这令人很难不去打量你,哪怕是女人。
那晚你们去了露天阳台,在夜风里交谈。大理石堆砌雕刻的花纹浸润在夜晚的月色中,浮泛着静谧皎洁的光。
像是屏息良久后回到海面,睡醒的男人深沉地呼吸了一口气,抬起搭在被子外面的手掌揉了揉眼角,透过窗帘外隐隐的白光,侧头望了你一眼。
“睡好了吗?甜心。”
干燥的唇齿吐露出的声音携着沙哑,男人薄茧的指节摩挲着你裸露在薄被外的肩膀,带着几分晨起的欲望。
“还算不错,如果可以忽略该死的头痛。”听到你这么说,他从床榻上撑坐起来,伸手揉你的头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经脉络富集在这里,指腹结实地按压几次总能让你舒爽不少。
“你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享受服务的你舒服地眯眼,听从耳畔的建议,你掀开被子一条腿伸到床外,想要去开窗。男人伸来的手攫住你的下颌,不容置喙地压下一个深吻。
“早安,马克。”
“早安,艾瑞丝。”
噙起嘴角道出清晨的问候,他注视着你一丝不挂地踩过木质地板,曼妙的身影里,拉开遮住日光的窗帘。
你的公寓不在主道,和往日一样楼下行人稀少。清冷的空气融入鼻息,你套上衬衫打量着被薄云遮掩的朝日,对面公寓盆栽花卉绽放的阳台。
视线下移。
你看到黑色的路灯上站着一个人…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像人的生物,他有着灰白的鸟喙和头骨,赤裸裸的,在风沙里掩埋打磨过。
他的身躯像被灰白的绸带缠绕出的人形,但更壮硕矫健,尾带垂落飘摇在空气中,如同礼服的燕尾,端庄又那么的随意。
你当然知道这个会让看到的人群发生恐慌与惊诧的生物是什么。
埃及的月神,孔苏。
“要是马克知道自己的女人还是没能逃脱我的控制,会是什么模样。”
与人不同的是,来自神的打趣,既像是响彻在辽远的天际又像是从你的心脏和大脑内部发出的声音。
讨厌但无处可避。
“他的女人?”你反驳道。
“停止你连续剧般的遐想吧,男欢女爱而已。”
这位“不愿放弃人类”的神三天两头要和你拌嘴,不以嘲讽和命令的语气仿佛就不会说话,在马克·斯佩克托——前月神代理人(实为被奴役者)与你相遇后,语气更盛。
“得了吧,谁知道你们人类。惹事生非的本性。”
悬浮在身躯上方的鸟喙和头骨一动不动,但时刻在思索。
“跟着马克学一学格斗术女士,他虽然不是一个善于服从的家伙,但能力出色。”
“月神是有疗愈能力,可你要知道受到攻击总会暂时地影响你的敏捷性。”
提醒完你,灰白的身影消失在路灯上方。你站在窗台前思忖着他的提议。忽略了身后男人穿好外套后的靠近。
“看到什么了吗?”
紧实的手臂环抱住你的腰腹,骨子里的警惕让他朝窗外看去,从巷道到楼顶,视线快速地扫掠,下巴却安静地埋在你的颈窝。
自从和孔苏解除契约,自己已经看不到孔苏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但孔苏对新一任代理人的选择,仍令他感到不安,他不是没有和史蒂文联系过,而莱拉并没有受到孔苏的打扰。
看来孔苏另有人选,但那个人是谁,已经不是他能够打探的了。
“嗯?没什么,只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狗,模样凶狠但又很可爱。”
你带着笑容,漫不经心地形容起自己对孔苏的印象,歪头用脸颊蹭了蹭男人深黑的鬈发。
“今天还有事务,要忙到晚点,晚上戏剧结束伯尼会送你到我那儿,如果你愿意。”
你的描述令他感到有点熟悉,或许是见过类似的犬类,他想着,并向你提出今晚的邀约。
“当然可以。”你欣然接受。
“说起来,马克,你知道我在学格斗术,但那些训练馆似乎仅仅止于健身。”
你端着手肘低头托腮,齿贝咬着下唇,模样有些苦恼。
“我想学些真东西。”
闻声他将你转过来背靠着窗沿,直视你的双眼想要察觉点什么,你状若无意地抚上他的手臂,衣料下肌肉虬结,宣示着他优于常人的身手。
树大招风,在他身边,多学点保护自己的技能总没问题。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的原因解释家底明晰,尚在大学研习英国文学的你想要学习货真价实的格斗技能。
你曾经和他说自己真的害怕死亡。直言起来很好笑但很真实,那晚在月神庙宇,正是不甘死亡的他与孔苏建立了契约挽回了生命。
往事令他目光闪烁,他握住你的手腕沉声道:
“我可以教你。”
“那真的太好了。”
你踮脚送给他一个自己来不及逃离的亲吻,意料之中,他抚住你的后脑加深这份感谢。
你没想到他会直接答应自己教你,以为他会指派保镖或者其他人。伴随着俄乌战争的新闻报导,你回忆刚才的对话走下车,车站对面就是国际美术馆,埃及九柱神文化的常驻展览地,白日当空,仿佛浴水而出,周围的大厦玻璃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你目送着缓慢发动的大巴士,从车水马龙的大道穿过径直朝石砌的馆门走去。
“你好,我找史蒂文·格兰特先生。”你头一次看到设立在展馆门厅右侧的半透明监控室,意外地没有破坏建筑简洁空阔的美感。
端着马克杯的保安坐在显示器前探出半个头,
“哦,你要找我们的顾问先生?他在三号展厅。”
史蒂文·格兰特,曾经的美术馆礼品店员,因为破坏公厕被辞退后,现在以古埃及文化顾问的身份回到了这里。
“除九柱神以外,曾经被称为百门之都的古埃及首都底比斯城同样拥有着自己的三柱神体系,分别是阿蒙、穆特与他们的后代孔苏……”
面对着前来参观的众人,格兰特讲述的嗓音亲和而柔软,他试图将近几年与莱拉在埃及获得的考古新发现展现给现今的人们。
站在厅外的你看了一眼途经的海报,向格兰特挥了挥胳膊,截获了他目光。他示意你在门外等候。
“1、2、3……9.”
你低声数着海报上的九柱神,不多不少,正好九个。
“早上好,格兰特先生,为您送来月神孔苏以及斯佩克托先生的问候。”
你看着与马克面容相仿的男人拿着一叠资料从展厅里走出来,正如孔苏所言,除了基于身份识别作出改动的瞳孔与指纹,两人几乎别无二致。
“早……要是马克知道我隐瞒了关于你的事情,估计会给我一个抱摔。”
格兰特摘下黑框眼镜揉揉眉心,又一次发出你让他违背自己以坦诚、真实著称的优秀人格的抱怨。
“你要是想告诉马克,我想孔苏一定乐见其成。”
你们一同看向厅内那具拥有巨大鹰喙的雕塑,很显然没有人想看到他得意的样子。
“不知道孔苏有没有告诉你,莱拉在埃及底比斯城的卡尔纳克神庙发现了一些事情。”
格兰特低头翻动手中的页面,回到正题。
“卡尔纳克神庙?”
“是。底比斯城的主神与妻子、儿子的共居之地。”看你面露疑惑,他耐心地解释到。
“封印了阿蒙妻子穆特的雕像被盗窃了。”
“奥里西斯没有召唤众神商议吗?或者孔苏,他不会允许有人对他的母亲有所不敬。”
几乎在你提出疑问的瞬间,馆内响起了月神低沉又迫切的声音。周围的人群神色如常,什么也没听见地欣赏着馆内藏品。
“我怎么会指望一个听信阿米特信徒谬言的神能作出正确的判决。”
似是赌气,说完这句话他陷入沉默,不发一语。
格兰特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孔苏说了什么,他耸了耸肩,继续说到。
“莱拉在当地打探过,有几个北方的白人比较可疑,可能是来自俄罗斯的雇佣军。”
“俄罗斯?”联系到这个国家目前的热议,你很难不想到与东欧地区乌克兰之间的战争。你有点不安地提出自己的疑问。
“格兰特,我想知道穆特掌管什么?”
迎上他眼神中的忐忑,你的心如堕水桶。他皱眉面色凝重地说道:
“战争。”
走出场馆的时候,天空暗沉得仿佛傍晚,层叠的乌云连绵低垂,不见日光的踪迹。伦敦的天气一贯如此。
登上巴士,抓住扶栏的你在手机上查阅着近日伦敦前往卢克索的机票。
回到公寓后,你联系了莱拉,确定好在底比斯城的相关事情,脑袋隐隐作痛。吞了片布洛芬,你倒头睡进松软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