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坎达：你想去看火烈鸟吗
“我们到了。”史蒂夫说。
“是啊。”巴基答道。他的喉咙有些哑。史蒂夫知道他干巴巴的回应不完全是因为缺水，但是他还是撤下腰间的水壶递给他：“喝点水吧。”
巴基看了那个水壶一眼，伸出手来接住它：“哦，谢了兄弟。”他拉下围巾，仰仰头喝下一大口，眉间稍微舒展。
天色沉沉，太阳早就下山了，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只有星光闪烁。四周安静地吓人，仿佛白日里见到的那些动物也随着太阳迁徙进了深处，只留下一些金合欢树，一些灌木，在扮演一些比夜晚更深沉的影子。史蒂夫清点了一下他们的背包，一共有两个，一个在史蒂夫背上，一个跨在巴基的身侧；巴基用了一些麻绳将它绑在身体上，让身体能够更好地掌握平衡。他们带了一些水，一些罐头，手套；每人各一件的防风外套被胡乱地塞进角落；一些急救药品，可有可无，是临走前史蒂夫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塞进背包里的，很显然它们只会是接下来十几个小时登山活动中的额外负重。除了衣服和食物以外，还有一些零零总总的小东西，驱蚊水，地图，指南针，手电筒，军刀，被塞在各个小口袋里。史蒂夫隐约看见巴基的包里还有两把形似格洛克的阴影，之后证实了这只是几条新口味包装的巧克力棒和他的过度敏感。他俩都穿着厚厚的登山靴，从头包到脚，为了防止吸入过多的火山灰，史蒂夫特意带了一条魔术巾系在脖子上，而巴基似乎打定主意延续某种瓦坎达风格，他上身披着一条从马赛人那里花五块钱买来的披风，在狂风里猎猎作响的红布罩住了他半张脸和他的左侧断肢。
他们将其他的衣物帐篷等行李塞在起点的某一处灌木丛里，用土七手八脚地掩藏起来，希望不要被迷路的动物给叼走，然后他们回到路上，借着星光眺望伦盖伊火山的山顶。这座活火山山口的火山灰在皎月下折射出暧昧的闪光。
巴基把水壶递回来，又把围巾拉回原处。史蒂夫一手接过那个水壶，一手伸出来，接住巴基从脸上落下的手，他们俩都戴着手套，掌心之间显得拥挤不堪，史蒂夫用力地挤了挤手掌。
“你准备好了吗？”他问。
“是的。”巴基说，他的声音在围巾下闷闷的，轻轻的。然后他也用力挤了挤史蒂夫的手，眼睛看过来，眼角弯弯泛出皱纹。他朝史蒂夫眨了眨眼睛，“Always。”
***
史蒂夫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巴基，可是他太累了，他懒得坐起来，只是示意地向后靠了靠：“去哪？”
“纳特隆湖。”巴基的声音也充满了倦意，他的右手缠着史蒂夫的棕金色鬓发，懒懒地将它们向后梳弄着，“或者......嗯......还有伦盖伊山吧。”
“那是哪里？另一个九头蛇基地吗？”
“不是啊......”巴基回答，“......我的生活也不需要完全围绕九头蛇吧。”
“噢。”史蒂夫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的怪声，他几乎在发出声响的同时就后悔了，巴基梳理他头发的手停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史蒂夫说，他把脑袋又靠近了些，闭上眼睛，拉上被子，让两个人的脸沉进软软的棉絮里，满足地叹了口气，“就是......很棒。”
这是史蒂夫半年来的第一个假日，过去的一两年里，他的生命被完全地割裂成截然相反的两部分，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顶着流浪者的名头满世界搜索九头蛇的残余（显然他自己在CIA最高通缉名单上的这个事实没有影响他追捕其他的通缉犯）。而任务的间隙，他又把自己完全地倾注在瓦坎达这间小木屋里，在这里他有百分之百的生活——他的真实的，健康的巴基，一间坐落在草原上的小木屋，一个不软不硬的床，两三个瓦罐，一小群羊。
而现在他们还可能会去纳特隆湖，做一些与九头蛇无关的事。就只是这样而已，史蒂夫想，一切都是这么完美，没有什么好担心或者犹豫的......
“对啊！”巴基说，他翻了个身正着面对屋顶，右手伸出被子，史蒂夫期望他能够继续梳理自己头发的愿望落空了，一丝凉风从棉被的缝隙里钻进来，让史蒂夫打了一个寒碜。
巴基在空气中点了点。“这里是瓦坎达。”他的手指往下方滑了一些，绕了一个圈，“这里，这里是肯尼亚，肯尼亚的南部是坦桑尼亚。就在肯尼亚和坦桑尼亚之间......这里。”他又轻点空气，“这里就是纳特隆湖。”然后他又回到侧身的姿势，蹭了蹭枕头，“苏芮说，那里有成千上万的火烈鸟。还有一座活火山。现在正好是它们的繁殖季节。”
“就只有火烈鸟吗？”史蒂夫问。
“还有活火山。”
史蒂夫轻轻笑了：“好，就只有火烈鸟和活火山？”
“对啊。”
“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史蒂夫。”巴基瞥了他一眼，史蒂夫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羞愧，“还有我们两个，没别的了。”
“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史蒂夫立刻说，虽然他觉得这句话根本站不住脚，因为他明显就有别的意思，“所以这是一次旅行？”
“是啊，如果你想去的话。”
“我们的羊怎么办？”
“它们过得自在得很。”巴基笑出声来，他笑的时候嗓音里有一种特殊的震颤，为他的快乐增添了某种底色。在无数个冬夜里他枕着这声音入睡，又在无数个冬夜里他祈求上帝不要将这一点微末的个性都从冬兵那里夺走，巴基回来以后，他发现神对他的宽恕远远要比他降下的惩罚更多，庸人往往依赖奇迹笃信上帝，史蒂夫知道他应该知足。“我们走了，它们就可以随意去河滩那头吃草了。”巴基接着说。
史蒂夫大惊失色：“也就是说你平时从不带它们去那头吃草？”
“那片草地刚刚才抽新芽！”
两人在床上打闹了一会，然后空气逐渐安静下来，史蒂夫屏息等待着，直到那种震颤的余韵也从神经末梢流走了，他知道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但是某种固执黏住了他的嘴。
“所以？”巴基问。
“我想去。但是......”史蒂夫犹豫着，“我得先去一趟南亚，萨姆和小娜正在那里处理一些九头蛇的余党。”他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沮丧地说：“如果你愿意等一会的话，我今天就去问问他们是否可以把计划提前。”
”噢。“
屋子里沉默了几秒钟，巴基又把手放回了史蒂夫的耳边，轻轻地磨蹭他的胡茬，给了他一丝丝的宽慰：“你知道你不需要插手每一件事的对吧。”
“我知道。“
“如果你不想要的话，神盾局现在不能使唤你做任何事了。”
“我知道。”
“所以......”
“我知道，巴基。”史蒂夫急急地打断他，“就只是......我想......是我需要它们。你明白吗？是我需要插手每一件事。”
他看向巴基，巴基也看着他，他湖绿色的眼睛大大的。“没关系的史蒂薇。”他说，“这只是一次旅行而已。”
史蒂夫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他身体前倾，双手搂住巴基的腰，脸埋在他的脖子里：“我想去看火烈鸟和活火山。”
“什么时候？”
“给我大概两个星期？但是你可以现在就收拾行李了。”史蒂夫回答，他的胡茬扎在巴基的脖子上，痒得很。他把史蒂夫推开了，但是给了史蒂夫嘴角一个亲吻。
他们最后花了一个月地时间才匆匆成行，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史蒂夫的任务不似想象中那么顺利。从火海死里逃生后他断了两根肋骨，不得不多休息了几天才完全康复。好在今年地旱季格外地漫长，东非大地不至于被困在泥水里令人寸步难行。二人把羊群留给了孩子们，准备打点行李踏上前往肯尼亚草原的路途。
“我准备了两个新的身份，你大概得先记一下基本信息。”巴基说着，从包里扔出两个文件袋，里边分别放了一张护照，几个多余的证件照，以及七七八八的介绍信之类的东西。
“新身份？”史蒂夫有些惊讶。
“是啊？”巴基说，“不然你想怎么过那些关口？”
“噢，我以为......”史蒂夫喃喃着拿过那个卡片上印有自己脸的文件袋。偷偷越过去就好了，越过去，背着物资徒步穿越国境线，搭乘昆式机速降在某个不知名的目标点，藏在雇佣兵的车篷布里跟用来伪装身份的猪猡和山羊呆上二十四个小时。史蒂夫很少使用假身份，除去他本身就是一个蹩脚的刺客这个原因以外，过去过分的曝光带来的直线上升的伪装难度，也让他在这个被全面通缉的世界里常常难以维持体面，“这东西有用吗？”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巴基回头瞧了他一眼，耸了耸肩，又回过头去继续整理背包，“但有一个总是好的。况且如果中途要找交通工具，也免不了要和人打交道。”
但史蒂夫不想跟人打交道，虽然曾经领导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支超级英雄队伍，但他跟巴基比起来仍然是更内敛的那一个，而且如果整段旅程独处的代价是徒步穿越肯尼亚稀树草原，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能不能......”史蒂夫张了张嘴。
“什么？”
“没什么。”史蒂夫说，他把头埋进那一大堆介绍信里，假装认真地查看他那张看起来蠢极了的证件照和边上印着的“北美登山俱乐部”Logo。
可当巴基拿出两个大手提包并且不断往里面塞各种登山装备时，史蒂夫明白这种乔装打扮已经无法避免。他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金色的头发剪短并且染成了深棕色，试戴上了备好的黑色隐形眼镜，他得以保留自己的胡子，因为即使没有它他也已经是个十足的犹太人了。
“我真的发自内心地讨厌这个装扮。”他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揪着自己的头发说。
“很难说我是不是讨厌我这身装扮。”巴基回答道，他正从嘴里掏出用来改变脸型的塑料假体，声音含含混混的，那些假体让巴基方正的脸撑出一种营养过剩的曲线，史蒂夫很确定薇妮弗瑞德夫人也没办法认出她的儿子。巴基把假体放回盒子里，声音又变得清亮起来，“但我确实很怀念。”
“我敢确认苏芮还有一些别的装备可以不用这么麻烦，比如上次娜特用的那个小玩意，不是吗？”史蒂夫抱怨道。
“哦，是的，当然了。”巴基笑道，“是我坚持的，变装可比高科技好玩多了。”
史蒂夫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气。巴基大笑起来：”好吧，别灰心，事实证明你不管怎么样都辣透了。”他把食指和大拇指放到嘴边，闭上眼，大声亲吻了自己的食指，然后张开五指，同时睁眼朝史蒂夫做了一个沈醉的表情。然后他俯身把变装装备塞进手提包里，拉好拉链。“把妆卸了然后再清点一下你的行李吧，我们明天早上就出发。”
这简直没有道理，史蒂夫已经快三十三岁了，但他还是只能躲进卫生间，企图通过摘掉他的隐形眼镜这个动作掩盖自己的脸红以及快速冷静下来。他在努力掰扯第二片镜片的时候，想起了什么事情，对着门外大喊到：“巴基！”
“怎么了？”巴基大声问。
“你会带相机吗？”
巴基打开了卫生间的门：“怎么了？”
“你会带相机吗？”
巴基犹豫了一下：“不，不会吧，为什么这么问？”
“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史蒂夫说，“就问问。”他转过身去继续弄那副眼镜：“没事，我也不打算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