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ost Days (迷失岁月)
在印斯茅斯北部有一所罕为人知的阿卡姆精神病院分院,此地环境优美,三面环林,草木凄清,白瓦红砖,如同一座失落于世界而年久失修的遗迹堡垒,被气候和岁月侵蚀得污渍斑斑,环状的“ARKHAM”字母成为妆点拱形大门的巍峨头衔,层层叠叠的白桦林和山榉木则守卫其免遭窥探。
这所分院的创始人阿卡姆女士并不称其为疯人院,而是选择了“康复中心”这个词。这一方面是由于她越来越不满哥谭市内疯人院与政府的过度合作与曝光,她另择此地,笃信唯有宁静的环境才能令病人放松身心获得治愈;另一方面则在于这里只接受未成年的病童,她希望这里能够成为一个用于康复的避难所,无需羞愧、没有耻辱、不谈过去,每个孩子在此获得第二次新生。
正是盛夏蝉鸣时节,阿卡姆康复中心正门前的公路驶来一辆黑色阿斯顿·马丁,司机身穿黑色燕尾服,方向盘上的双手戴着洁白的手套,后座坐着位戴方框眼镜饱含愁绪的女士,她身旁是个闭着双眼的黑发男孩。他身穿一套得体的衬衫小马甲,领口束着精致的领结,膝盖旁端放着儿童用盲杖。男孩不时抚摸身边的盲杖,将小小的脑袋侧靠在车窗下沿,他有些不适地捂住另一侧的耳朵,总觉得耳畔能听见刹车盘的摩擦与变速箱的响动。
也许又是另一个幻觉,他在心里想。自从韦恩夫妇意外身亡后,年幼的布鲁斯·韦恩便像是从一个过于天真无暇的美梦中惊醒一般,他的世界就此充满了疑云、晦暗与游离不定的幻象蜃景。抢劫犯乔·切尔在案发现场两个街区外被捕时重度烧伤,警方初步推断原因为手枪炸膛,这个新手罪犯在极度精神不稳并失手枪杀韦恩夫妇后,第三枚本应射中小布鲁斯的子弹如因果报应般反而炸伤了他自己。
案发地点的另一当事人布鲁斯·韦恩被发现时浑身冰冷,脸庞溅上父母的鲜血,不住喃喃自语,随后便陷入昏迷。而自那之后,布鲁斯的世界则从字面上失去了光明,警方发觉他醒来后完全失明,案发时的记忆亦如断片般模糊不清。
两天后,布鲁斯·韦恩的监护人、韦恩庄园的管家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收到医院诊断报告,列在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之后的是癔症性失明,亦称作分离性视觉障碍。韦恩夫妇的死亡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哥谭的媒体和记者都把焦点投之于这位新晋孤儿,而男孩本人则开始夜夜失眠,偶尔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梦中总会隐约闪现猩红色的血、莹白色的珍珠和急速的子弹。
一周后某日深夜,阿尔弗雷德打开卧室的大门,男孩跌跌撞撞地拄着拐杖扑到他怀里,哭着说自己害怕得睡不着,总是能听见奇怪的声音,放佛有人在他的耳畔窃窃私语。他开始疯狂地询问和关注被关押候审的乔切尔案的进展,而阿尔弗雷德不知该如何向一个八岁的孩子解释美国的司法制度和量刑方法,审判、定罪与上诉可以何等漫长,抢劫未遂或谋杀罪能否成立,而按本州法律这名罪犯可能入狱服刑不到十年就会被放出来。
但布鲁斯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韦恩家族的管家并不很清楚他从何途径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东西,他只是沉默着,连续几天像具幽魂在韦恩庄园磕绊着前行,直到于某日黄昏跌进了花园后密林里一处隐蔽的蝙蝠洞,向大人们声称他能看见这些蝙蝠们细小的骨架和狰狞的面孔;而心理医生则解释说由于蝙蝠洞一片漆黑,除非这孩子一夜之间有了夜视能力,否则他要么是在撒谎,要么只能推断他的病情更加严重,已经开始产生幻觉。
布鲁斯露出了那种“我没有说谎”的混合着难过与失落的表情后,便开始故意躲着管家,不再向他敞开心扉了。自从他开始网购并阅读起盲文书籍后,阿尔弗雷德一度认为这孩子至少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某日他在盲文书堆背后发现了一把隐藏的手枪,布鲁斯没有否认自己筹划着想要杀死那个谋害他父母之人的行动。
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看着眼前变得消瘦而沉默的男孩,灯光的角度令他的一半面容覆于阴影之中,紧紧抿住的唇没有一丝血色;而一个月前他还是个活泼灿烂的孩子,笑容比阳光更甜美,热爱侠客与冒险故事,是韦恩庄园里最绚烂的一束光。
这孩子在不断地滑入更黑暗的方向,而我竟不知该如何拯救他。韦恩家族的管家痛苦地想。心理医师的治疗陷入瓶颈,韦恩夫妇的死亡似乎彻底地改变了他。布鲁斯曾经是个开朗又乖巧的孩子,但现在他变得固执又倔强,他的世界只剩下黑暗与复仇,而管家不由得懊悔于布鲁斯从小所接受的家庭教育,这使得韦恩庄园成为他世界的唯一,甚至没有一个同龄的朋友能够来开导疏解他。
“布鲁斯太孤独了。”托马斯曾对玛莎说过,“家庭教师并不能取代真正的学校,他需要同伴,有同龄人的社交。”
“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玛莎说道,“那样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虽然他自己不知道,但他已经远超同龄人了,孩子们会觉得他是个异类的。但如果因此让他跳级,身边都是不一样大的同学,情况可能会更糟糕。想想那些校园霸凌吧,托马斯,这个世道总是如此,人类会排斥跟他们不一样的人。”
“但我们不能永远把他困在庄园里,他是我们的儿子,不是囚徒。”
“我知道,托马斯。他终究是会走出去的。等他再大一点,等我们跟他讲清楚。”玛莎说,“只是布鲁斯可是上帝送给我们的礼物啊,我太不舍了,也太害怕了……”
“你只是太焦虑了,你把自己不美好的经历投射在布鲁斯身上,然后情不自禁地把那又放大了一百倍。”托马斯搂住自己的妻子,“你要对世人有信心,玛莎。哥谭也许是个有着复杂历史的城市,但这正是世间所有大都市的风貌:有恢弘壮丽亦有过时腐朽,有繁荣昌盛亦有阶级不公。你我正是受够了阴暗面的人,我相信想要改变哥谭让它变得更美好的不止是我们,我相信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哥谭有着光明的未来。”
玛莎默默地靠在丈夫的怀里,像是在汲取全部的美好与希望。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也许我又该去看看心理医师了,托马斯。有时我怨恨我的祖母安洁莉卡,她把阿卡姆家族代代相传的疯狂带到了凯恩家,我叔叔和堂妹发病后我就知道自己也逃不掉。”她苦笑一声,“也许正因如此我才嫁给了一个医生吧,虽然是个外科手术医生。”
“虽然我是个外科医生,”托马斯说,“但我知道如何安抚病人。”他轻抚妻子柔软的长发,“我也知道这世上真正能战胜病魔和恐惧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医生,而是你自己。”
现在在黑色豪车上也坐着一位外科医生,她名叫莱斯莉·汤普金斯,是托马斯在医学院念书时的老同学,一同在医院共事多年的同事,也是曾经被韦恩夫妇开玩笑般邀请过“当小布鲁斯的教母吧”的那位惊得脸都红了的当事人。
韦恩夫妇死亡后小巷被更名为犯罪小巷,几周后莱斯莉从医院辞职,犯罪小巷开了一家名为汤普金斯的诊所,对穷人免费问诊。数年前被邀请当天她窘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自己连男友都没有婚都没结怎么去当别人的教母,而现在她坐在布鲁斯身边,名不正言不顺地以半个教母的身份强硬地掺和进韦恩家族事务中,一天前刚跟阿尔弗雷德大吵了一架。
“哪怕你束手无策,也不能把他丢给机构了事!”她大声争辩,“托马斯和玛莎不会愿意看到他们的儿子被送到什么康复中心去的!我认识一个同学也是心理医生,有经验也值得信赖,让他来见见布鲁斯,我们总有别的办法。”
“换过几任医生后他现在已经拒绝跟所有医生交谈了,所有办法都试过了就是说不通。这孩子固执得像头小牛犊,我不能再这么看着他一意孤行下去。”管家说,“他昨天甚至试图自残,莱斯莉……他把手放在烛火上,跟我说他只是想感受疼痛,失明后他的世界一片空茫,只有疼痛能让他清醒。”
莱斯莉发出了一声呜咽。
“有时我真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了,美国是怎么了,哥谭是出了什么问题啊!”她说,“为什么好人不长命?为什么灾难毫无预兆就发生了?我们的社会治安形同虚设,而我们的警察,上帝啊,我甚至不知道哪个是警察哪个是黑帮的眼线,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同一种人……”
“你把枪收走了吗,阿尔弗?”她摘下眼镜,狼狈地擦了擦眼睛,“你得看着这孩子,别让他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他是个好孩子,我们得相信他能克服这些的,给他时间和耐心,让他从牛角尖里走出来……”
“——你们要把我送走了吗?” 两个成年人停下了说话声。在书房拐角的阴影中,黑发男孩如一只无声蝙蝠般攀附于此,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紧紧攥住手里的拐杖。
“你们要把我丢掉,是因为我变成一个负担了吗?”他说,“因为我再不是个好孩子了,我变得越来越奇怪,整夜整夜地失眠,总是会产生古怪的念头,我让阿尔弗雷德很担心也很生气——”
他痛苦地哽咽,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来,“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呀,阿尔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要受到惩罚,我爸妈才会死对不对?而我连他们死时发生了什么都记不清!”
“不,不是这样的。”莱斯莉说,她蹲下来紧紧抱住布鲁斯,盲杖掉在地上。阿尔弗雷德深深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能看见,可当我说我能看见时医生又总说这是幻觉。可是治疗的目的不就是让我看见吗,那我到底应不应该看见呢?我闹不明白我究竟是好转了还是疯了呀!”
布鲁斯说,他苦涩地咬着嘴唇,“有时在梦里,我会回到那个晚上,烈火从我眼里射出来,烈焰把那个杀人犯烧得焦黑,血和火交融在一起……我梦见我杀了他。但我知道在现实里他还活着,心脏跳动着,有时我放佛能听见他跳动的心脏,但醒来我却连他是什么样子都看不见。”
“你是真的想杀了乔·切尔吗。”莱斯莉轻声问道。
布鲁斯点了点头,又缓慢地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是错的。我知道爸爸妈妈不会乐意我这样做的。可是在内心深处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我有复仇的冲动,甚至有幻觉我已经这样做过了。”
“你应该到外面去接触些新鲜的人和事,暂时忘掉这一切,去亚利桑那的大峡谷,去堪萨斯的农田,随便去哪里都好……阿尔弗雷德不应该把你闷在这里。这座庄园有几百年历史,还有你全部和父母的回忆,对你来说太残酷了。也许这样你就不会再产生幻觉了,布鲁斯,你会最终说服自己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会知道自己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可那些没有用,莱斯莉。”布鲁斯悲伤地说,“我去哪里都是一样。我什么都看不见呀。”
“你会看见的。”阿尔弗雷德说,“你的母亲玛莎……曾经有一段时间,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她的远房表亲阿卡姆女士曾经为她治疗了一段时间,她们在阿卡姆旧宅修养。现在那里被改建成了一所康复中心,阿卡姆女士离婚后便带着女儿在那里住下,教养一些同样需要关怀的孩童们。”
他说,“阿卡姆夫人是位善良的女士,也是你母亲的朋友。在那里,也许你还会交到些同龄的朋友。我从没说过要丢下你,少爷。我只是相信也许那里比起我能给予你更多的帮助。”
车在康复中心的正门口停下来。阿尔弗雷德去后备箱拿行李,莱斯莉紧紧握着男孩的手。男孩的另一只手拿着盲杖,他说:“莱斯莉教母,能帮我描述一下周围的环境吗?”
莱斯莉因为这个称呼眨了眨眼。随后她温柔地笑了:“往前走五英尺就是正门,在那旁边连着一排棵树。是枝繁叶茂的山榉树。”
于是布鲁斯用盲杖探路,慢慢地挪到了一棵巨大的榉树下。他抚摸着粗壮的树干,仰起头,想象头顶有一片充满盎然生机的绿色,盛夏午后的阳光都穿不透那绵延茂密的叶之海,只在边缘溢出些金边,细碎的阳光从零星缝隙中漏下来,光斑跃动着打在黑色车盖上,把车也晒得暖洋洋。
他怀着这样的想象,身临其境得放佛又一个过于逼真的幻觉。但他攥着教母温暖的手,阿尔弗雷德提着他的行李走过来,他便觉得有些安心了,十几年前他妈妈玛莎也曾造访此地,也许那时这还是一棵小树,如今已经这么大。
再过十几年后我也会长大,那时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那时这棵树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他想。生命中有些时刻就像坐标,会那样深刻地改变你。
很多年后布鲁斯回望这一刻,觉得某种意义上他在童年无意识完成了一个自证预言,但在那一天的午后,他只是一个收拾行囊独自踏上旅程的孩童,向世间最后两位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告别,阿卡姆女士裙摆逶迤出现在他面前牵起了他的手,一个全新而陌生的世界向他展开。
“不谈过去,不谈姓名,孩子。”阿卡姆女士说,“在这里,没人会问你这些。你只需要放松自己,放松身心。你的床铺是2-B,这就是你的代号了。来,我的孩子,见见你的室友2-A。”
一个褐色头发和布鲁斯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望着布鲁斯,看了眼他的盲杖,然后伸出手说:“很高兴认识你。”
他穿一件纯白色棉质T恤,腰际有黑色的2-A的字样,布鲁斯也换上了有标记的同款衣服,下面是同样的卡其色裤子。他们睡上下铺,酷暑漫天繁星的夜晚他们便从床上侧过身子,探头探脑开始说悄悄话。
“2-A!”2-B说,“我还是不怎么习惯这样叫你,这像是什么特工的暗号游戏。”
“你会习惯的。”2-A说。“每天上课的时候阿卡姆女士都会这样点名,时间久了就自然而然啦。”
“上课?”2-B有些吃惊,“我们是要一起上课吗?我还以为是单独授课的那种。”
“你没有和别人一起上课?是因为眼睛的问题吗?”2-A说,“啊!抱歉……我不该这么问你。在这里我们不该谈这些隐私话题的。”
“没关系。”2-B说,“我几乎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也从来没人会问我这种问题。你想问就问吧。”他说,“我的确没跟别人一起上过课。我从来都没有上过学。”
“你有点可怜,又有点奇怪,不过我挺喜欢你。”2-A说,“我的前室友是个讨厌鬼,他人挺聪明,但就是太自恋,而且有个烦人的强迫症——等你见到他知道了,他老是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谜题让人猜,猜不出就哈哈大笑,恨不得全世界都陪他玩他无聊的小游戏。”
“所以他成了你的前室友?”
“没错。”2-A说,“所以现在他不叫2-B了改叫2-H了,跟2-G住一起。2-G也是个奇怪的家伙,听说他今年至少十五岁了,可看上去还没有你高。”他笑嘻嘻地摸摸下巴,“我总觉得他有那种拿破仑情结,最讨厌别人拿他的身高和鼻子爱玩笑。他看起来有点像只胖乎乎的企鹅。”
“那不是挺可爱的吗?”2-B说。
“哈哈哈哈哈!”2-A笑了起来,“你最好试试当面对他这么说,2-B,说不定你俩还能成为朋友呢!你都看不见2-G长什么样子,他就没有理由发火了。他发起火来凶得很,我都不怎么敢跟他说话。他可能有妄想症什么的,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想迫害他。”
“原来大家都有这些奇奇怪怪的病啊。”2-B感叹,“我一直以为是我有问题才会变成这样的。医生说我的眼睛功能正常,是因为我有癔症才会看不见。癔症还会让我产生幻听和幻觉,听说更严重的话会分不清虚拟和现实。我一直有在吃药,可也没什么用。”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也有幻觉的人,我都要错以为你是我的幻觉了。”2-A说,“我有双相情感障碍,也被逼着吃过药。每次我爸从游船赌场赌博回来,喝得烂醉如泥,就会一边打我一边逼着我吃药。后来有一天我的躁郁症又发作了,就把我爸绑起来,对他干了一模一样的事。第二天酒醒后我爸就把我丢在这儿无人问津啦。”
“什么?这太可怕了。”2-B说。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问道: “我们是不是不该聊到这些?但是我还是有点忍不住,因为我觉得你爸有问题,他就这么无缘无故打人?你给儿童保护组织(CPS)什么的打过电话吗?”
“他有一枚双面都是纹章的硬币,他说那是他的幸运硬币。他会把硬币扔起来对我说,如果掷到头像那一面你就去睡觉,掷到纹章咱们就找点乐子。而永远就只有他的乐子。”2-A说, “至于打电话……我不知道身为新贵政客的儿子是否算得上出身优渥,但碰上这种事,我爸有的是办法不让某些不利于他的话传播开来。”
2-A和2-B谁都没有停下来,相反他们越聊越深,彼此都觉得很投缘。阿卡姆女士不让孩子们主动谈他们的过去,可正是过去让他们聚在了一起。于是2-B知道2-A出身单亲离异家庭,父亲是个赌鬼加酒鬼,白天装得人模人样,对着儿子却不干人事;2-A知道2-B的父母被枪杀了,是那之后才眼睛看不见的,从那时起就会做一些想要杀死凶手的梦。
“真是太巧了。”2-A说, “我也很想杀死我爸,可有时我又觉得简直是脏了我的手。要是咱俩换换该多好,这样我来帮你杀那个抢劫犯,你来帮我杀我爸。我们做个约定交换下手的目标,这样彼此下杀手的时候我们作为嫌疑人就都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不过说起来可真巧,韦恩夫妇也是最近遇害的,也是死于抢劫犯之手,我们这个城市是出了什么毛病,凶杀案怕不是隔壁大都会的几倍多。”
2-B一时没有说话。
然后他开口道:“不,因为韦恩夫妇就是我爸妈。我觉得隐瞒也没什么意义,我们再聊下去你迟早也会猜到的。我就是布鲁斯·韦恩。如果你愿意的话,这可以当作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听说只有最好的朋友才会共同守护秘密。不过,你能答应我别告诉阿卡姆女士我打破规则了吗?”
2-A不可思议地眨巴眼睛,然后笑了: “该死,你把我逼到无路可退啦。行吧,布鲁斯,我是哈维·登特(Harvey Dent)。最近风头很盛的那个登特议员的儿子。” 他说,“一个秘密交换另一个秘密,怎么样?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
布鲁斯和哈维从此度过了一段在彼此心中都是最美好的时光,对他们而言那是一个魔法般快乐的夏天。他们守护彼此的秘密,在课堂上也坐在一起,阿卡姆女士亲切和善,正是孩子们放暑假的时节,她便在课堂上给他们讲哥谭的历史,有时也放一些孩子们想看的电影,还会专门请老师给他们上有趣的音乐课和艺术课,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微笑着说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
班上有个在课上特别喜欢画猫咪的女孩子叫1-C,因为她不搭理2-G所以2-G很讨厌她,到处讲1-C是因为偷窃癖被送到这儿来的,是个脏兮兮的小窃贼。不过薇姬·维尔说1-C不是贼,她是妈妈从街上收养的流浪儿。
薇姬·维尔是全班唯一一个可以用自己名字的人,因为她是阿卡姆女士的女儿。她说自己没有病,而且妈妈说班里的孩子也没有病,大家只是需要休息,放个暑假,等夏天过去大家就都变得健健康康了。
天气晴朗的周末,阿卡姆女士会带着孩子们去绿茵茵的草坪上野餐,野餐布上摆满了色彩亮丽的冰淇淋泡芙和纸杯蛋糕,还有新鲜的车厘子和蓝莓作点缀,阿卡姆女士在一旁架起烧烤架给烤肉和鸡翅刷上酱料,所有的孩子都垂涎欲滴。黄昏时分大家收拾餐盘时依旧不肯离去,哈维和布鲁斯两个人落在最后面,薇姬看不过去便跑过来吓唬他们:“快走啦,男孩子们!再不走当心利爪(Talon)来找你们!”
“什么利爪?” 布鲁斯说。
“你连利爪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哈维瞪大了眼,“你真是在哥谭长大的吗?”
“你没听过那首歌吗,2-B?” 薇姬说,“那可是哥谭流传了几百年的童谣啦,每个哥谭的孩子都会唱的!”
布鲁斯有点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我之前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没听过这个呀。”
哈维和薇姬面面相觑,然后不怀好意地笑了。 “那我们可要给你好好科普一下,希望你今天晚上还能睡得着!”
他们得意洋洋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唱起来:
“Beware the Court of Owls,
That watches all the time,
Ruling Gotham from a shadowed perch,
Behind granite and lime.
They watch you at your hearth,
They watch you in your bed,
Speak not a whispered word of them,
They'll send the Talon for your head.”
“猫头鹰法庭(Court of Owls)?” 布鲁斯说,“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自称自己是个法庭?它想要审判所有人有没有罪吗?”
“我觉得它们不审判,只处刑。因为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哈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气势汹汹地试图模仿起大人低沉的声线,“死刑!立即执行!”可惜他不小心岔气导致破了音,反而说得很滑稽,把另外两个孩子都逗笑了。
等笑过之后,薇姬解释道:“利爪是它们的杀手,黑夜下它们与哥谭融为一体,猫头鹰法庭判你有罪,利爪就必定来取你性命。”
“它们凭什么来宣判有罪呢?” 布鲁斯说,“它们的动机是什么呢?权力,利益?”
他想了想,突然有些迫切地追问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人挡了它们的路,猫头鹰法庭会宣判他们死刑吗?利爪会把刺杀包装成被精心伪装的意外吗?”
薇姬有点被问懵了:“我没有想过这么多,这就是一个童谣啦……”
哈维在一旁飞快地给了布鲁斯一个眼色,随后他立刻又翻了个白眼意识到对方看不见,简直被自己蠢到了,赶忙凑上去把布鲁斯拽到一边压低声音:“你在干什么?别再问下去了,还记得规则吗,我们不能暴露!”
布鲁斯点了点头,等傍晚两个人回到宿舍后,他便迅速关上门,小声问哈维:“你觉得我爸妈被猫头鹰法庭杀死的可能性有多大。”
“猫头鹰法庭和利爪都是童谣里的故事,它们不是真的。” 哈维说,“我们今天本来只是想吓吓你,可你怎么当真了呢?如果猫头鹰法庭是真实存在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他双手化爪,做了个狰狞的鬼脸,“想想看吧,这个童谣可是传了几百年,差不多跟你们韦恩家建立哥谭市的那个创始人,就是你的曾曾祖父一个时代!那可就成了从哥谭建立起就阴魂不散的秘密结社了,是暗夜的君主和不败的影子帝国!”
“……他叫阿兰·韦恩。” 布鲁斯有些无语地纠正道,随后露出沉思的表情,“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爸爸给我看过韦恩家族史,我的曾曾祖父晚年恰好是离奇去世的。有传闻说他从睡梦中惊醒,穿着睡衣跑到大街上,冲着巡警发了疯,说有什么东西一直看着他,在夜里看着他,就在他家里。巡警试图安抚他,但一转眼我的曾曾祖父便离奇失踪了。他们猜测他从一旁敞开的井盖口跌入了下水道,但他的尸体直到今天也没能被找到。你说,他提到的那个看着他的东西会不会就是利爪?”
“就算你的猜测有可能,这反而论证了你父母遇害跟利爪无关。” 哈维说,“利爪的行动模式一向是在夜晚悄悄取人性命,但是他们恐怕不会用枪,因为枪声太容易暴露了。他们是高明的刺客和杀手,不是持枪的抢劫犯。”
“那用消声器不就行了吗?而且就像是我说的,如果把刺杀伪装成抢劫犯的冲动杀人呢?” 布鲁斯说,“我不记得那一天的细节了,但当天周围也没有其他行人,他们有作案动机和时间,理论上这完全可行……如果我能想起来就好了,想起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噩梦。”他懊恼地垂下头。
“听着,布鲁斯,我觉得你突然间对猫头鹰法庭过于痴迷了。” 哈维拍了拍布鲁斯的肩,“他们就跟德古拉伯爵还有圣诞老人一样,都是小孩子才会相信的玩意儿,而我们早就没那么幼稚啦。”
布鲁斯不高兴地皱着眉,似乎要开口反驳,这时门外传来声音:“2-A,有一封信要你签收。”
“我来了!” 哈维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布鲁斯坐在自己的小床上,闷闷不乐地拖着下巴,心里还旋转着所有有关猫头鹰和犯罪小巷的事情,像在黑暗中试图解开一个纠缠的谜团。
过了一会儿后,哈维走进房间,他的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冲布鲁斯伸出手道:“你看。”
他的一只手拿着被拆开的信封,另一只手上是一枚双正面的硬币。
“他把那枚双反面的硬币熔化掉,然后重新铸造了,现在变成了双正面。这就是他道歉的方式,布鲁斯,” 哈维说, “他在承诺不会像过去那样了,一切翻新,他会变得更好。”
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我改变主意了,布鲁斯。我要放弃那个计划。我不能帮你杀乔·切尔了。”
“但是,你明知道他还会打你的,清醒一点,哈维!” 布鲁斯说。他听哈维说过他爸爸之前也道过歉,流着泪说对不起,但之后只是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布鲁斯看不出这回有什么区别,哈维的爸爸才是那个需要去康复中心和医院的人,单凭他的几句话并不足以取信。
但是哈维没有动。他没有附和布鲁斯的话。
布鲁斯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所以你要背弃我们的誓言吗?最初努力说服我的人是你,现在你又想反悔?那你让我怎么办?你的话又有哪些还是可信的——你难道要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吗?”他用小臂粗鲁地蹭了蹭脸上湿润的痕迹,甩开胳膊夺过硬币把它往地上猛地一砸,硬币反弹发出清脆的声响,拐了个弯儿便转到床底看不见的黑暗中。
哈维大吃一惊,慌忙趴下来钻到下面捡硬币,布鲁斯攥着拳头咬牙切齿:“你就跟你那见鬼的硬币一起相亲相爱吧!尽情向阿卡姆女士告状我打破了规则吧,反正你爸反悔了你也可以回家了,我也不想呆在这里了!正好也一起把我送走!”
等到哈维把硬币包在手心里,从床底里冒出一个灰头土脸又垂头丧气的脑袋,布鲁斯已经不见了。他连盲杖都没有带,一路磕磕绊绊顺着记忆往外跑,走消防通道的时候跌了好几跤,把膝盖摔得鲜血淋漓,痛得哭了鼻子。他越哭越觉得委屈,一头扎进白日野餐草地旁的小树林,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抽抽噎噎地哭干了自己的眼泪。等他平复下来后,才抽嗒嗒地打着嗝儿,心里觉得有些丢人又有点害怕。
正是在这个夜风吹拂的夏夜,阿卡姆女士的办公室里,薇姬坐在母亲的膝盖上懒洋洋地等着妈妈处理好文件。阿卡姆女士答应给女儿讲睡前故事,薇姬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但她强撑着要等一个故事和晚安吻。
阿卡姆女士看着女儿憨态可掬的表情忍不住露出温柔的笑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下一秒,办公室窗户被巨大冲力撞破,在漫天玻璃渣中薇姬的脸蛋被割裂出条条血丝,她惊恐地张大眼睛,看见一柄锋利的银刃飞刀正中母亲的喉咙,上面刻着彩色的雅典猫头鹰标志。(注)
阿卡姆女士瘫坐在椅子上,从气管里发出嗬嗬声,无力地抬起右手试图徒劳地捂住自己飙着血的颈动脉。她歪着脖子望着跌坐在地上的女儿,生命飞快地从她的身上流逝,顷刻间便一动也不动,只留下她女儿和那个杀人犯呆在办公室里。
薇姬感到自己的喉咙似乎同时也失去了声音,她想要大叫却发不出声,她看见杀人犯尖尖的鸟喙和猫头鹰般浑圆的护目镜,臂刃和袖箭上也篆刻着精明冷酷的夜枭假面。几个小时前唱过的童谣浮现在她的脑海,女孩的眼眶蓄满了惊恐的泪水,像个僵硬的布娃娃一般坐在地上,听见对方毫无感情的声音:“伊丽莎白·阿卡姆女士,今日猫头鹰法庭宣判你死刑。目标已执行。”
在一楼走廊,布鲁斯拖着依旧泛着疼的膝盖正慢慢地扶着墙往回走;与此同时,随着时间流逝有些不安的哈维从楼梯口偷偷摸摸往下跑,手里拿着布鲁斯的盲杖。他们同时听见阿卡姆女士的办公室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哈维听得有些模糊,但布鲁斯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如纸。
他屏住呼吸,立刻掉头往反方向奔跑,大声疾呼:“有人入侵!有人——” 他的话被截住了。利爪按住了他的口鼻。布鲁斯腾在空中,冰冷的鸟喙凑到他面前,似乎眼前的杀手在仔细端详猎物:“目标已发现。布鲁斯·韦恩。”
当哈维抓着盲杖冲到一楼时他便看到了这一幕。覆着猫头鹰假面的利爪,挣扎着快要窒息的布鲁斯,他是戏中人也是观戏者,放佛误入了某个华丽悲剧的高潮瞬间。在他的眼中,布鲁斯下一刻就要被扭断脆弱的咽喉了,于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情绪,哈维像头勇猛的小狮子般冲过去,却很快被对方一脚重重踹倒在地。
他脏兮兮地在地上滚了一圈,等抬起头才发觉眨眼间利爪和布鲁斯已消失无踪了。这时他心中不知怎地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布鲁斯是对的,内心深处他知道他父亲不会悔过,但他还是想回去。他还是会回去,他注定被父亲虐待,因为他终究是欠布鲁斯的,是他先违背了誓言。
第二天阿卡姆女士被神秘谋杀的新闻成了头条,阿尔弗雷德驱车赶往阿卡姆康复中心,却只看到布鲁斯留下的盲杖。他怀着悲痛与焦急的心情与警方接洽,由于薇姬和哈维的描述,对方极有可能是穷凶极恶的杀手,出于各种考虑布鲁斯的失踪没有被公布于众,警方在暗地里不断追查线索。但是几个月过去了,几年过去了,直到阿卡姆旧宅彻底荒废之际,布鲁斯依旧杳无音讯。
直到来自中东的刺客联盟下一任继承人塔利亚·奥古(Talia al Ghul)的初临哥谭之旅,她在猫头鹰法庭见到了他们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利爪——布鲁斯·韦恩。
TBC
附注:The owl is considered Athena's sacred animal, the source of her wisdom and judgment. It is telling, too, that the animal most associated with her has such exceptional night vision, symbolizing Athena's ability to "see" when others cannot. The owl was also associated with Athena's namesake, the Roman goddess Minerv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