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莫拉莱斯只看得出迈尔斯表露在外的同手同脚，为自己搭肩膀的成功而是很是自得，倒是并不知道这一小小插曲到底在对方心中引发了多大的波澜。毫不知情的他依旧穿梭在两个宇宙之间，偶尔来迈尔斯这边逛一逛，一方面是为民除害，另一方面则是多挣点和迈尔斯独处的时间。
不过今天与平时不同，莫拉莱斯还额外怀揣着告知迈尔斯好消息的任务——先前叔叔所说的那辆摩托车终于有了着落。它比艾伦叔叔的爱车要大一圈，尽管还是利落简洁的平把设计，但已经有了能够容纳两个男孩的空间，足够徘徊者与蜘蛛侠一前一后操纵着它绕纽约一圈了。
莫拉莱斯才刚看见了那辆摩托还未改装时朴素的模样，就跟艾伦叔叔打了招呼，匆匆赶来了迈尔斯这边。就算他平时在迈尔斯面前装得多么不苟言笑，骨子里始终还是个十来岁的高中生，迫不及待跟喜欢的人分享好消息的心情呼之欲出，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许多，连红绿灯都顾不上看，好几次都险些要闯红灯了。
再一次望见红色小人的他吐吐舌头，往后跳了一步回退到斑马线之后，却听见马路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迈尔斯？迈尔斯！”
莫拉莱斯循声望去，穿着制服的杰夫警官正站在斑马线的另一端，眉毛拧在一块，显然是对自己的儿子在这个该上学的时候出现在大街上十分不满。但莫拉莱斯在意的并不是对方即将蔓延到自己身上的怒火，而是这位只隔一条马路、就站在他眼前的另一个宇宙的爸爸外溢出来的关心。
因为迈尔斯还没有向父母坦白自己的蜘蛛侠身份，他作为徘徊者跟蜘蛛侠见面自然也不能光明正大，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翻窗的技术早已操练得炉火纯青了，堪比什么绝世大盗。也正因如此，自那次他和迈尔斯齐心协力从危机中救下了爸爸之后，莫拉莱斯便再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见过这位升了警衔的警官，最多也只是在事故现场远远地看着他跟套着紧身衣的迈尔斯插科打诨几句，再目睹熟悉的警车消失在视野之中。
再熟悉不过却分别已久的人如今就站在离自己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男孩反倒不知所措起来，连红绿灯转了颜色也不知道，仍是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因为升了警衔，杰夫身上的制服也跟着换了一套，肩章上又多一颗的星星在太阳之下熠熠发光，莫拉莱斯还没有在自己的宇宙看见过这样打扮的爸爸。
“迈尔斯，过来！”儿子不但不好好上课，还不理会自己的呼唤，杰夫心中的不满更甚，两道眉毛已经攒成了结，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垂在脸旁的的小辫，“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
就算是这种任何青少年都不喜欢的训斥，也让人觉得熟悉与亲切。虽然莫拉莱斯曾经觉得要分得清清楚楚，别过脸去跟迈尔斯说过那是你的爸爸，但当杰夫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心中还是难免有些触动。他心中明白面前的男人并不完全是他的父亲，正如这个宇宙的迈尔斯和自己始终有所区别，可还是止不住地想要冲过去，像迈尔斯一样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对方，把脸埋进去感受来自父亲的温暖。
绿灯闪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拉莱斯虽然渴望这么任性一遍，但最后还是按下了自己的冲动，只是停在原地沉默地看着这个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消失的人。这样的迈尔斯与平日里的活泼开朗截然不同，身上弥漫的悲伤似乎能够具现为了一条沉重的河流，不仅淹没了他，更淹没了马路对面的杰夫，让不同宇宙的父子两人在同一时间都变得难以呼吸。
鲜少见到这样低沉的儿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杰夫慢慢松开了刚刚因怒意而挑高的眉毛，跟着莫拉莱斯沉默了一阵，过了一会才推推警帽，试探性地开口：“迈尔斯？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这位警官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应该给格外低落的儿子一个拥抱，但面前却不合时地恰有一辆大卡车疾驰而过。等车好不容易开了过去，对面的街道陈设依旧，唯一变化的是少了那个扎着拳击小辫、满脸哀愁的迈尔斯。
不信邪的杰夫沿着街道绕了几趟，扯着嗓子喊了好几次儿子的名字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手机里甚至收到了新的消息，恰好就是迈尔斯发给他的消息。
儿子发来的表情看不出破绽，怀疑自己出现幻觉的警官放弃了寻找，摘下自己的警帽揉了揉汗湿的短发，趁着等待红灯的间隙慢慢打字回复迈尔斯：“放学了吗？要我来接你吗？”
迈尔斯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当在学校门口接到仍顶着爆炸头、与下午的小辫相去甚远的儿子时，杰夫更加确定应该是自己最近办案太过劳累而看花了眼。他没对迈尔斯说这件事，刻意在晚饭后等儿子进了房间才跟妻子提起：“我今天在路上不知道怎么，看见了一个和迈尔斯长得一样的孩子。”
“撞脸吗？”
“嗯……确实是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他看起来很难过，就像是……”恍如做了一场梦的中年人叹了口气，搂过妻子，努力在大脑中搜索合适的词语，“就像是在另一个宇宙里，但是经历了很多痛苦和悲伤的迈尔斯。”
仿佛身临其境的里约拍了拍丈夫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放轻声音安慰他：“没事的，杰夫。不管是这个宇宙，还是另一个宇宙，我们的迈尔斯都会一直快乐地生活下去。”
两位成年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对话全被只在一墙之隔外的莫拉莱斯和迈尔斯全听了去。男孩们盘着腿靠着房门坐着，虽然并没有开灯，但迈尔斯还是能勉强在黑暗之中分辨出莫拉莱斯的五官，以及他听到父母这番对话时嘴唇掩饰不住的颤动。
“莫拉莱斯，你还好吗？”迈尔斯拍了拍他的肩膀，侧过头去想要看清他的眼睛，“其实，这是你的爸爸，也是你的妈妈。”
下午与刚刚来自父母无微不至的关心已经足够莫拉莱斯消化好一阵子，而现在喜欢的人直白的安慰更是再一次触动了他的内心。莫拉莱斯咬住发颤的下唇，尽管眼眶已经再也盛不住泪水，他还是不愿意在迈尔斯面前落泪，只又一次将脸别了过去，用鼻音应了一声：“……嗯。”
这次迈尔斯没再说什么，而是挪动着膝盖往他那边挨近了些，再展开双臂揽住了面前的男孩，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迈尔斯搂得很紧，两个人能够感受到对方传来的热度、心跳及鼻息，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两个。
迈尔斯学着妈妈安慰自己的模样轻拍莫拉莱斯的后背，片刻后才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就是你，我懂你。在我面前不必假装什么。”
说完这句话，迈尔斯就立即感受到了莫拉莱斯骤然加重的呼吸声与流泪时下意识的抽噎声。他体贴地仍是不动，维持着相拥的姿势，随后便感到自己肩背上多了两条手臂，莫拉莱斯也同他一样收紧了双臂，默默地回抱了他。
男孩们在黑暗之中相拥了好一阵子，客厅中的父母已经将话题由迈尔斯的成绩转移到了附近超市的打折商品，而莫拉莱斯也止住了哭泣，脸上的泪痕已干了大半。
抱了那么久，也是时候松开了。迈尔斯纠结了半天，还是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又顺势站起来把灯给开了，还故意放慢动作，留给莫拉莱斯充足的擦眼泪的时间，才再一次压着脚踝盘腿坐下。
莫拉莱斯已经把擦过眼泪的纸团给藏了起来，除开他的一双眼睛还略略发红以及刚才亲耳听见的抽泣声，迈尔斯确实看不出这个时常板着脸的男孩刚刚哭过。虽然他们是同位体，但莫拉莱斯似乎总比自己要成熟不少，也许正是因为爸爸所说的，他经历过很多自己没经历过的事情。
迈尔斯虽然想向这位成熟的前辈讨点意见，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唯有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默默酝酿说辞，好半天都没能挤出一个字来。
比他略微敏感一些的莫拉莱斯自然察觉到了男孩的别扭，但他秉持着不能率先出击的莫名自尊心，还是由着迈尔斯继续苦恼下去。他的耐心不错，眼睛把房门上花花绿绿的贴纸都数了个遍，总算等来了迈尔斯的问题：“那个……”
男孩的脚趾也因主人的混乱而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动，还发出一声关节微动的脆响才引出了迈尔斯接下来的话：“……莫拉莱斯，你有没有身份问题？”
身份问题？
迈尔斯仍然没有抬头，莫拉莱斯的视线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尽情地皱起了五官。作为同位体，他水到渠成地占据了不少迈尔斯的闲暇时间，也只是知道对方之前跟格温有些暧昧，倒是完全没看出来他对同性的倾向。莫拉莱斯对促进迈尔斯开窍的源头一无所知，就算好奇也无法在这时候贸贸然问出来，但至少知道自己的机会似乎多了一些。
莫拉莱斯的心情因迈尔斯这一个问题好上不少，咳了两声，等到确认自己能够不以刚哭过时带点颤抖的声线说话，他才开口：“身份问题？好像没有吧，怎么，你有吗？”
听他这么一说，迈尔斯霎时抬起头来，一双眼尾都垂下去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不像在找前辈取经，反倒像家养的小狗讨食：“莫拉莱斯，你是怎么讲的？我总觉得很难开口，而且就算开口了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他口中的所谓前辈回忆起自己向妈妈和叔叔出柜的场景，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就跟平时聊天一样很随便地就说了出来，而妈妈和叔叔也没有多惊讶，只是抱了抱他，很自然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莫拉莱斯觉得自己并没有值得分享的技巧：“就是直接说的，这也没什么。”
“这也没什么？！”迈尔斯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眼睛倏地睁大了快一倍。毕竟要让常跟蜘蛛侠打交道的爸爸知道那身紧身衣里装的是自己儿子，在他这里可不算什么平常的事。他皱起眉毛，五官全都挤到一块去了，脱力一般直直地倒在对面的莫拉莱斯身上，借着对方的肩膀支撑自己的额头，无力地蹦出一个一个字，“先不说妈妈，爸爸肯定会大吃一惊，然后很可能会问我怎么没好好上课。”
莫拉莱斯单靠一个借力点支撑着男孩的所有重量，虽然很享受这样的亲近，但还是搞不明白性取向怎么又跟学习扯上了关系。他回想起下午爸爸看见自己的小辫时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突然觉得迈尔斯的担忧也不是没有可能，只好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这也没办法，说清楚就没事了。”
“问题是，我觉得我说不清楚啊！”迈尔斯猛地直起身子，双手狠狠抓了几把自己的卷发，“难道我要从一年多前开始说起？那感觉这辈子也别想说完了。要是精简一点吧，我又怕省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惹得爸爸更加不相信。对了，上一次我说的时候妈妈就不是很相信了，她还笑我呢！”
这件事居然还要追溯到一年多前。莫拉莱斯微微后仰了些，扬起眉毛看向已经倒在地毯上、仿佛头顶冒烟的男孩，擅自将迈尔斯的性向拨去了双性恋那边。在他眼里，双性恋总是要比同性恋好办一些的，“不信的话就算了，大不了不说了，等真的有必要才说。”
“现在没必要吗？”蜷缩在地毯上的迈尔斯朝他投来疑惑的眼神，“等等，莫拉莱斯，我们是不是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不是你说的身份问题吗？”
“是啊，我说的是怎么向爸妈坦白蜘蛛侠的身份。”
“哦，”才出现的机会又被收了回去，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妄想，莫拉莱斯迅速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是想问怎么向父母出柜。”
听了他这话，吃惊的迈尔斯差点就要坐直身子扳过莫拉莱斯的肩膀了。毕竟他还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自己的性取向，而另一个宇宙的自己都已经向家里出柜了。他有些好奇莫拉莱斯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但也明白现在并不是问这个的好时机。迈尔斯按捺下自己八卦的冲动，装作平静地嗯了一声，努力把话题掰回自己的困扰上：“那你给我支支招，怎么坦白好呢？”
迈尔斯边说还便往门外指了指，郁闷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虽然换了个方向，可莫拉莱斯的回答依旧没有变化：“还是那句话，直接说就好了。”
“不行吧……”地板上的男孩逃避一般抱着头缩起来，发出闷闷的声音，“我的生活会崩溃的。”
“不会崩溃的，”莫拉莱斯言之凿凿，搭上迈尔斯肩膀的手也与他的话语一样充满了坚定，“家人不会让我崩溃，家人会让我勇敢。至少我的家人会，而你的家人也会，不是吗？你说过的，这也是我的爸妈，我相信他们。”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莫拉莱斯这才想起来他原先来这边的目的，突然福至心灵地又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向爸妈坦白，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无意识省去的定语似乎在回应上一句话，悄无声息地拉近了两个宇宙之间的距离。迈尔斯听了，终于挪开捂着脸的双手，把他当作救命稻草一般对上莫拉莱斯的双眼：“真的吗？莫拉莱斯，我也相信你。等明天吧……至少不是今天，我会努力的。”
“嗯，”一直坐着的男孩终于俯下身去，伸出尾指勾住了迈尔斯的尾指晃了晃，与他达成了幼稚得与年龄不符的契约，“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