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三次，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有人在半夜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但都没有留下口信。第一次的时候，他以为是有人打错了，第二次的时候他开始怀疑，等到第三次，我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就是史蒂夫：他从那沉默里认出了史蒂夫。
那时候是凌晨两点时分，他仍没有去睡，他试着回播回去，但那是个固定电话，他只听到遥远的而漫长的忙音声。
从那时候开始，某种东西进入了他的生活。他放弃了自己不多的原则之一——在睡觉时关掉手机。（他可以作出解释，关机有助于降低能源损耗、维护手机本身和电池健康）他开始在睡觉的时候把开着的手机放在枕边。他必须把这件事弄得清楚。究竟是谁偷偷摸摸地想要联系他，又一次次让能够找到他的机会从手边溜走。如果是史蒂夫，那究竟是为什么？史蒂夫想要和他说什么？想要自己为他做什么？只是问候？聊天？同样苦于入睡困难带来的烦躁？
他不知道。
从这天开始，每个晚上他都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然后同一个消失的幽灵分享睡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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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晚上出门的次数变少了。是的，尽管他非常不想承认这一点，尽管他有成千上万个现成的借口来搪塞住事实。但是事实如此：他在晚上出门的次数变少了。七天了，或者应该说七个晚上了，就这样度过，他的睡眠变得更糟糕，他在白天醒来时时常感到自己精疲力竭。在夜间他也不时地醒来，就想看看手机的来电显示灯有没有亮起，就想看看自己的手机有没有被枕头压到。
他因此而埋怨史蒂夫，他因此而讨厌自己。是的，他非常讨厌自己，讨厌自己变得如此多虑多疑，讨厌自己是如此轻易地被一个人牵着走，讨厌自己丢掉了自己做事的节奏。他是这样讨厌自己变成现在的样子，以至于每个晚上，他还记得，他躺下的时候向自己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满脑子都是蓝眼睛，金色的胡子和头发。这是史蒂夫搅乱他的头脑的最后机会，他不想再在每一个“自然地”醒来的夜晚对自己说，这事已经发生好几次了，你就继续欺骗自己吧。那么让史蒂夫睁着那双该死的朦胧的蓝眼睛，穿着老爷爷的丑衬衫、老爹的丑夹克和滑稽的卡其裤，带着他装满刀的箱子消失吧，再也不要鬼鬼祟祟地给他打电话，再也不要像个无措巨人孩子一样缩着身子半举着那双粗壮指关节的手，再也别像掏出一颗心那样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身上了。
麻烦的是，那天晚上，史蒂夫打电话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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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应该是比之前几次打电话来的时候都要早些，因为他那时正溺在深度睡眠之中，一下子没有明白到底自己是在做梦，还是他在真实的生活中也伸长一条手臂，抓住枕边的某个正在发出声音的物品，在手掌中摸索着它的按键。
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个梦。他昏昏沉沉地咕哝着：
“史蒂夫？”
没有回应。
“史蒂夫·罗杰斯？”
没有回应。
“是你吗？”
底噪嘶嘶声。
“…是的。”
“之前也是你吗？”
声音再次消失。
底噪嘶嘶声
“史蒂夫，为什么你不说话？”
他在心底暗骂一声。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他举着手机，几乎快要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对面传来一个微弱的是的。
他不知道之后过了多久。到早晨的时候，他的手机来电记录显不他们昨晚的通话持续了两小时三十四分钟，但他想我应该是最后不小心挂了电话。有那么一会儿，他听到史蒂夫说：
“我想请你吃饭。”
那一瞬间，他觉得他醒了。睁开眼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甚至不是因为邀约。是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在认真思考，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史蒂夫，你凌晨给我打电话过来——”
一个拘束、同样失眠、像个迷途的巨人孩子一样扭捏、茫然无措、可能意识不清醒的、疯疯癫癫的厨师，像一个笨拙的迷失在爱情的空间里的傻瓜一样，在午夜时分给他打电话，多次，只是为了请他吃饭。
史蒂夫的声音焦虑起来：
“——你在听吗，詹姆斯？”
他说的话，史蒂夫根本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是的。”
“你知道的，我……我是个厨师。但…我想请你吃饭。”
史蒂夫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消除这意味深长的沉默，他几乎能在坠入睡眠中的视网膜上看见那只摆动的手。
“你愿意来吗？”
“现在？！”他的声音拔高了，据他身体的生物钟所知，现在根本不会早于凌晨十二点。
“不，不……。不是的，并不是现在。”又是那短暂、局促的笑声，史蒂夫的声音听上去高兴、松弛了一些。那么这样的话，他的眼睛也会亮起来吗？“在你来之前我需要准备一下。”
“什么时候？”
“我回头告诉你，可以吗？我想要安排好。你可以记个号码……，然后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打给我，好吗？”
好吧，你们瞧，这就像时刻表一样实用。
“请说。”
他从床头柜上随便抓了本书，半梦半醒之间靠着手机屏幕的光线记下一串数字。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他似乎又听到史蒂夫叫了一两遍他的名字。巴基？巴克？但他不能确定那就是史蒂夫的声音。巴克？还是他于昏沉的夜之中听到的遥远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