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
1.
男人推着婴儿车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现在是晚上八点,惨白的月光顺着墙壁的石缝淌到地上,给前方回家的道路铺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还有五分钟就能回到家了。即便平日里的工作繁忙,他还是决定今天抽出时间陪陪孩子。
不能总是把这件事丢给另一半——他的爱人很顾家,每天都为这个温馨的小家忙里忙外,打扫卫生,洗衣做饭。虽说对方已经习惯了主内的工作,但生活是两个人的事,凡事都得双方共同付出,才叫公平。
孩子没有因为崎岖不平的石板路而哭闹,静静沉睡在层层叠叠的被褥里。他们就快到家了,热气腾腾的晚餐在等着他们——爱人的厨艺称不上精致,甚至有点粗糙,但他就喜欢这个。
今晚是个难得的良夜,或许他们可以在用餐过后,一同出来痛饮月光...
“我的孩子...钥匙...给我...”
角落里传来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低语,一道血红色的阴影从身后慢慢爬了过来,将他们完全笼罩。男人猛地回头,惊恐地发现,天空中的月亮不知何时拥有了一张死人般的脸,上面裂开一道长长的大嘴,里面布满了锋利而狰狞的獠牙。
“Codex…钥匙...是我的!”
月亮化作索命的厉鬼向他扑来,却被一道黑色的屏障挡住了——这些有生命般的黑色流质,从男人护在身后的婴儿车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最终整个世界都被黑色吞没。
“别怕,Eddie。我会永远保护你。”
Eddie摁掉了床头柜上第四次发出噪音的手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叹息,周一的早晨永远是最难熬的。
“嘿,你知道么,我昨晚做了个噩梦。”
Eddie等了几秒,回应他的只有屋外街道上的引擎和鸣笛,以及阳台上麻雀们的叽叽喳喳。
“抱歉,是我忘了。”
他不知道在跟谁道歉,或许只是自己还没有完全习惯离别。
还有经过昼夜颠倒,作息不规律之后被糟蹋地没精打采的身体——他最近总是睡得不好,要么失眠,要么宿醉,现在倒好,还有噩梦。
第五次,手机再一次狂躁地震动起来,不过这次不是因为闹钟。Eddie按下接听,通话口传来天崩地裂的怒吼。
“Eddie·Brock!你到底在哪!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Eddie驱车来到餐厅门口,迎接他的是脸色铁青的报社老板,像是一座快要压不住的火山。
“别以为你以前名气大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说了多少遍,这是个重要人物!能拿到他的专访是你的福气!你看看你,自从进了公司,哪天不是这样?精神萎靡,不修边幅,整天上班不是睡觉就是迟到,你到底还想不想要这份工作了?!”
他又挨了一顿数落,什么工作责任,精神面貌,外表衣着...Eddie挠了挠头,满不在乎的模样让老板快要爆炸。
但是他又能怎样呢?Eddie现在没什么心思写稿子,他的脑子里有一团化不开的浆糊,仿佛里面有个听不清的声音在絮絮叨叨。
Eddie不知道该怎么调整最近糟糕的精神状态。他不是没经历过难熬的日子,那时他从不担心,因为他的身体总会被修好。大概是自己现在还没习惯吧。
一辆高级轿车停在二人面前,老板立刻给Eddie变了个魔术:上一秒还因为愤怒扭作一团的五官,下一秒堆满了快要溢出的假笑。
他比自己以前“变脸”的速度还快,Eddie心想。
老板订了餐厅里最好的座位,招待这位富有的商人,他前一周就开始让Eddie准备访谈问题,但Eddie是一点没写——光是从对方的个人主页上瞧一眼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Eddie对这种人太了解了,以至于一点兴趣都没有,毕竟Brock快报以前就是专门揭发这类人的。
这份财经杂志的记者工作令Eddie每天都在铜臭味中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立刻遭到老板飞来的一记眼刀。
“噢,对,采访问题...”Eddie从那件皱巴巴的牛仔外套内袋里摸出画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本。“您再说说创业理念?”
“我的公司致力于....”
对方的声音因为酒会效应逸散在了空气中的各个角落,Eddie根本没法好好集中注意力,这人怎么这么无聊?废话完了吗?
无聊。
我早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无非是靠着下作的手段骗人签下那些条目不清不楚的合约,坏人靠骗好人走上人生巅峰,好人却要因为因为坏人的欺骗痛苦一生...
坏人。
商人讲起了他的亡妻,一边说一边擦眼泪。噢,天哪,他是怎么忍着恶心说出这种话来的?明明就是个靠着死老婆发财上位的家伙...
真恶心!
脑海里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无比,让Eddie的大脑从令人窒息的酒香和餐厅密闭的空间里瞬间清醒过来。于是他猛地起身,在老板和商人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抓住身边抱着香槟酒桶路过的酒保——
“呕!”
Eddie一走出餐厅就收到了老板的辞退通知。
对话框显示老板仍在输入中,但Eddie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右上角“拉黑联系人”,然后迎着充满凉意的秋风,走向纽约的街头。
这是他弄丢的第四份工作了。
自51区的灾难后,他再也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了,账上的数字可以让他在曼哈顿买下一层楼——他不用工作也可以过得很好。但他却没有力气去享受。
他知道自己还没从那场爆炸中恢复,没有从那次离别中抽身,他什么都清楚。他生无可恋,每日坐在出租屋内昼夜颠倒;他又想活下去,于是找了份工作,尝试重新找回人生的掌控感。
结果显而易见。
他失去了灵感,失去了梦想,失去了“好好活着”的动力。现在的这副身体,只是日复一日运行着基本的维生功能。
Eddie想起之前在社区教堂忏悔时,神父说过的话。
你的灵魂破碎了,Eddie。
Eddie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抹了一把刚刚洗完的脸。镜子碎了一角,裂缝从左下横贯右上,将镜中的面容分割成两块,但现在的他,不会再从镜子里看到两个人了。
”唔...”
趁着那股食物从喉咙涌出来之前,Eddie赶紧俯身抱住了马桶,把刚吃的晚饭吐了个干净,其实他也没吃什么,只有一份少得可怜的意大利面,还有一杯柠檬水——胃酸和柠檬把喉管烧得火辣辣。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Eddie颓然地坐在地上。真可惜,这次大概不是因为寄生虫了。
当Eddie又一次走进街角的地下酒吧时,酒吧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又被炒了?”
Eddie耸耸肩,笑得尴尬又难看。老板无奈地摇摇头,丢给他一串钥匙:“从吧台后面的门进去,换身衣服,咱们这长期招人。”
Eddie没怎么聊过自己的往事,酒吧的老板不问,却也看得出来。来这里买醉的,大多是伤心人,他劝得住一部分,劝不住的,都从布鲁克林大桥上跳下去了。
“嘿,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搞砸?”
“你现在有在这工作的潜质,Eddie。等你没这个潜质,自然就会搞砸了。”
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Eddie站在吧台里,面对琳琅满目的酒瓶和分酒器,他的目光却被店门外的招牌吸引了——老板在那挂起一块黑色的灯牌,一只黑色的,长得像章鱼的怪物,有很多触手。
“Eddie!我们有做调酒师的天赋!!”
Eddie垂下眼眸,他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强忍住那股冲击着泪腺和鼻腔的酸涩,然后握住了旁边的一只摇酒瓶,往空中一抛,并期待着自己弄掉——但他稳稳地接住了。
哇哦,你是对的。Eddie看着自己抓住酒瓶的手,微微一怔。
酒保的工作倒也符合Eddie现在的生活节奏。他在凌晨五点结束酒保的夜班工作,在太阳出来之前赶回家,立刻扑向枕头的怀抱,也不顾一身酒气,就这样昏死过去,直到下次睁开眼睛,目送太阳刚刚西落。
过长的睡眠时间没有让Eddie的精神状况得到任何改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昏睡将近12小时,也不明白为何饿着肚子也食欲不振。他切开几颗从酒吧薅来的柠檬,成片地直接扔进水里,过分酸涩到辣的柠檬汁像是要把舌尖到喉咙都点燃,但他觉得问题不大。
他的脑子总有一个声音,确切地说,是回音——将他思考时的关键字重复一遍。当他将刚拆了包装的番茄拿在手里,并且从嘴里念出“这是番茄”时,Eddie觉得自己可能患了什么语言障碍。
“是你吗?你还在那儿吗?”
无人回应。
我在期待什么呢。Eddie摇摇头,一旁的镜子映出他自嘲的苦笑。这引起了眼前客人的注意。
“嗨,帅哥,有心事吗?你看起来很寂寞。”
这个女人总是独自坐在吧台前,她的衣着狂放大胆,看上去就是个情场高手。她是来猎艳的,老板说,这儿的每个酒保都给她玩过。
女人用修长的手指顺着自己的脖颈滑到不能再低的衣领扣子上,笑意暧昧。Eddie知道她在暗示些什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感回绝了对方,并为她调了一杯玛格丽特。
“再调一杯吧,这杯我请你。”
Eddie借着转身寻找酒瓶的契机避开与女人的目光接触。而就在此刻,那个藏在心底深处的声音又出现了。
不能喝。
什么?
坏人。酒。
Eddie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愣住了。他微微侧身,正好瞥见女人合上一支口红的盖子,根据他多年的暗访经验,这里边可不只是口红。
赶走,坏人。
Eddie还在思考着要怎么拒绝对方,左手忽然不受控地摸到吧台下方的红色按钮——一声刺耳的鸣笛,头顶的消防装置忽然被启动,将下方尖叫的女人喷成了落汤鸡。
Eddie又丢了工作,这次到没有那么糟糕,只是暂时停职。
老板对这件事相当为难,他告诉Eddie,这段时间最好别出现在酒吧,那个女人是附近什么黑帮大佬的女人,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同时,他也对Eddie的处理方法相当恼火,他是告诉了Eddie要小心对方,可也不该是用这种方法啊。
Eddie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不会错的,他很清楚脑子里有另一个声音说话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有疯,也没有病。Eddie躺在床上,睁着干涩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再对我说些什么吧,求你了,他虔心地向并不存在的对象祷告。他将上面的角花线条数了一圈又一圈,就连霉点的数量和位置也熟记于心——这花了他整整十五个小时,他可以坚持更久的,直到那股突如其来的倦意将他带入深度睡眠。
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午夜时分。Eddie睁开眼,一股带着酸楚的温热从眼角接连不断地落到枕头上。
2.
就在Eddie以为自己已经再次成为了那个被生活抛弃的loser时,命运女神又跟他开了个玩笑。
Eddie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打开电邮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心血来潮想要整理一下那几千封未读信息时,他看到了那封邮件。
是一封录取信,一家天文研究所的公关部,就在纽约本地。可是Eddie记得自己从未向杂志社和报社以外的其他公司投过简历。
很抱歉,我不记得我曾经投过...Eddie迟疑了一会,删掉了这行字。谢谢,如果你们还在招人的话,希望我没有错过截止日期。
他扫了一眼收件日期,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他在十秒内就得到了对方的回复,这速度是在是快到不可思议。
“没问题,Brock先生,期待您的光临!——Teddy·Paine。”
Teddy·Paine,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Eddie的脑海中盘踞着一团散不开的雾气,他还是如约走进对方的办公室。
“你好,Brock先生,又见面了。”
好不容易封存的回忆又被揭开,趁着痛苦还没完全蔓延出来,Eddie转身就走。
“等一下,Brock先生!我们知道你最近过得不是很好,所以想给你一份工作。”
好天真的女人,Eddie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羞辱还是怜悯。
“我们没有在羞辱你,真的。”
可他还没张嘴说话。Eddie满腹狐疑,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是,你猜得没错。”Paine博士认真地回答了他还没说出口的问题。“是的,你的确没有在这里投简历,是我们找上你的。”
“所以...你的新朋友喜欢偷听别人的悄悄话?”
“喔!不是的,我没有,是她,呃,不,是我们,不是我们...”Paine自言自语地对着空气一顿比划。“重点不是这个!Eddie,我们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Eddie摊开手,他告诉自己,无论接下来对方变成什么颜色,什么形状,长出多少尖牙和多长的舌头,他一点都不会惊讶。
“Eddie,你怀孕了。”
办公室陷入了一阵漫长而诡异的沉默。
“所以...你们,”Eddie指了指她和她身边的空气,“你们这些天跟踪我,然后专门给我发邮件,把我叫到这,就是打算用招聘的名义来跟我开玩笑吗?”
“Eddie,Codex。”
这次回答他的不再是Paine本人了,紫色的流质从她的后背爬出来,将她包裹成一个Eddie从未见过的Symbiote。
“你的身体最近有些奇怪的反应,对吧?”
“你怎么?...”
“相信我们,女人在这方面更懂。你在做一些奇怪的梦,对吗?”
“你这又是怎么?...”
“母巢思维,Eddie,当一个新的Symbiote诞生时,我们会有所感应。”
Eddie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了,他忍不住抚摸着胸口。Venom,他没有离开吗?可他自己明明亲眼看到...
“你的心跳加速了,Eddie。但是你没摸对地方。”
紫色的Symbiote指向他的腹部,那里顿时传来一阵异样的震动——这次Eddie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的确有什么东西在那,深埋在皮肤之下的某处,一团涌动的生命,随着Eddie将手掌抚在肚子上,它用轻微而有节奏的敲击作为存在的回应。
“噢,天哪...”Eddie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此刻的感受。“你...你是说,Venom,他,要从我的身体里生出来?”
“不,Eddie,不是Venom,是Codex。”
“Codex不是在脊椎吗?而且这怎么能...”
“曾经是,Codex本该死去的。但不知为何,它正在你的身体生长,很快,它就会从这里脱落。”
“以人类自然分娩的形式!噢,Agony,Symbiote实在是太神奇了!你们简直是宇宙中最不可思议的存在!”
Paine博士像个兴奋的小女孩,将紫色的Symbiote抓过来在怀里又亲又抱,一边在凌乱不堪的桌面上翻找着四散的资料,一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像是进行一场激动人心的“人与Symbiote”演讲。
但Eddie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此刻,他仍陷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不可自拔。
“你的意思是...我和Venom有了一个...孩子?”
“是的,是的!Eddie!这是生命的奇迹!!”Paine博士瞬间闪现到了他的眼前,紧紧握住他的双手,Eddie的眼睛只能捕捉到一些空气中残留的粉紫色火花。
“所以,你把我叫到这,是要拿我做人体实验?”Eddie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恰好认识一个叫Carlton·Drake的家伙吧?”
“Carlton?噢,不,我们不会做那种事。”Paine博士嫌弃地摆了摆手。“不过,Agony在母巢思维里的确发现了一些Riot残留的记忆,他们是想生孩子来着。好在你阻止了他们。”
不,我们只是阻止他们毁灭世界,没想阻止他们生孩子。
“Carlton的想法很好,可惜,现在看来他的假设是错的,他不能在避免Codex诞生的同时生下人类与Symbiote的后代。”Paine在一张印着生命基金会logo的手稿上写写画画。“死亡不是终点,是下一段生命的起点...”
“好了,现在,Eddie·Brock。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一时间难以接受,无论是Venom,还是...你们的孩子。这个世界因为你们的结合而彻底改变了。”
Paine郑重其事地注视着他,Eddie感受到了她的善意,他愿意相信这个女人并不是个疯子。
“致命守护者守护了所有人,Eddie。所以,作为被你们保护的人,我们希望能有幸见证这次伟大的诞生,好吗?”
3.
Eddie在Paine天文研究所获得了他的第六份工作。
他们签署了一份像模像样的“工作合同”,Eddie为研究所撰写各类通告、网站文章和社交推文,对一个知名记者来说,这样的工作内容实在是屈才。他真正要做的,是成为Paine博士的观测对象,例如每日佩戴手环观测各项指标,去实验室进行“孕期检查”——好吧,这跟Drake的人体实验也没区别。
项目检查的负责人是Sadie,那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过圣诞的女孩。Eddie记得她,她勇敢,顽强,正义感十足,即便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愿意拼上性命相助——只可惜,没人能改变结局。
“Codex的状态很好,但你不是。怀孕是一件大事,如果母体过于紧张焦虑,会影响孩子的身心健康。”
“那是因为你们提供的食物太恶心了。”在得知Eddie糟糕的生活作息后,Paine博士让Eddie住在研究所里,包吃包住,每天给他吃一些看起来就令人毫无食欲的健康餐——Eddie上网搜了一下,这好像是什么孕期食谱。
“少吃点巧克力!那样你的血糖指标会——”
“会呈现出愤怒和暴躁?那可不是我在生气。嘿,要不要去问问你的老板?她肯定知道巧克力对Symbiote有多重要。”
“你这可不就是在溺爱孩子么。”
那又怎样呢?于是Eddie当着Sadie的面,在她大声的抱怨中吃掉了Paine桌子上所有的巧克力。
或许是Eddie在Paine的帮助下将生活节奏重新调回正轨,又或者说是他因为Codex重拾了生活的希望,他能察觉到腹中的生命在茁壮成长,而实验的数值也是这样说的。
当Eddie完成了不知第几次身体检查,Paine告诉他,是时候让Codex诞生了。
“我以为我要怀上十个月。”
“真的吗?你想体验整整十个月的恶心呕吐、失眠多梦、腹部坠胀和过度疲劳么?”
“还是不了,谢谢。”
Paine合上数据记录本,因为Eddie,她已经写满了整整五个档案夹。“Symbiote和人类的孕期不同,Agony在母巢里联系了其他繁衍过后代的Symbiote,它们说,当母体准备好时,就可以将后代产下。”
“所以现在就等你了,Eddie。”Paine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投以鼓励的目光。“别担心,这件事是保密的,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Eddie。
记忆的最深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Eddie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埋葬和忘却的过去。
他又一次在工作的时候走神了,直到腹部传来轻微的震动,才使他将不知停留在窗外多久的目光收了回来。
我只是在想你会是什么样子的。
想?
嗯。我在想你。他回应了那个微弱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有那么几分像Venom,又像是年少时的自己,难怪之前总是弄错。
他将手掌轻轻覆在腹部,不知道现在究竟是该多一分担忧,还是多一分欣慰,同样,传统的思维模式一时也难以转变——现在的他,究竟算一个妈妈,还是算一个爸爸?
爸爸。
当然了。Eddie笑起来,他的心思意念与Codex相连,此刻,爱意化作一股温热的暖流,从胸口流向腹部,滋养着不断生长的希望。
我很期待与你相见,只是,我不确定我是否做好了准备。
不要怕。那声音如同夜风在静谧的湖面上拂过,那么轻,又那么温柔。
我会陪你,一直。
4.
在Eddie对着镜子自我鼓励了不知多少回后,他终于重新躺回手术床上。
“Eddie,别紧张,我们都在这呢。”
Eddie这几天看了不少生育的手术录像,他一度被吓到睡不着觉——谢天谢地,好在他要生的是个Symbiote。
“闭上眼睛,安静下来,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Codex上,就像冥想一样...你可以对它说话,现在,告诉它,是时候从你的身体里离开了。”
Paine的声音很温柔,如同Eddie曾经失眠时听过的那些助眠引导。Eddie的思绪顺着她的指引,找到了沉睡的Codex。
一股剧烈的痛楚猛地袭来,仿佛要将他的身体从腹部撕成两半。
这是怎么回事!
Eddie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疼痛,他差点停止呼吸——要不是身边的机器警报因为数值异常而疯狂鸣叫,他应当是很难醒过来了。然而机器的警报声又激起了Symbiote强烈的排斥,很显然,它并不知道如何在遭遇噪音的情况下保护宿主的生理系统,只是遵循本能地因为痛苦而撕扯着宿主的血肉,它想要从牢笼中脱出,却又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形态。
黑色的Symbiote流质从Eddie腹部源源不断的涌出,越来越多,像是那里被剖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从中伸出的触须在不断拉扯他的身躯,仿佛要将他永远沉入黑色的沼泽中。
尽管Agony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切断了所有机器的警报装置,但Eddie此刻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惨白面色,以及渐渐消失的生命体征,都在告诉Paine,再这样下去,Codex和Eddie都会死去。
她必须做点什么,同样的悲剧不会在她生命里发生第二次。
“Eddie!别放弃!这是你和Venom的Codex,是你们唯一的孩子!”
Agony从Paine的手腕里流出,化作一只女性的手,纤细却充满了力量,与她紧紧相握,随后在她的掌心里融化成一团紫色的闪电,猛地注入了Eddie即将停止的心跳。
Eddie从高处坠落。
他在黑暗中听到了许多声音,女人的,孩子的,父亲的,敌人的。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肆虐的风暴。
每一个字句都被风暴打乱了,混在一起,他听不清;但每一句话又是那么似曾相识,他认得这些声音,记得这些话语,它们是一道道风刃,在Eddie的心上划出数不清的伤痕。
Eddie无法忘记这些痛。
他被卷进了风暴的中心,这里没有他期待中的死亡,只是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他从黑暗中爬了起来,前方亮起一个光斑,于是Eddie向前走去,眼前出现了一条街道,马路对面有一栋熟悉的房子,还有门牌,树丛,围栏,信箱...即便过去那么多年,Eddie的记忆依然清晰。
一个男孩抱着一只黑猫坐在门外哭泣,这是他捡来的黑猫——在他藏起了邻居的小猫然后假装找到它,以赢得赞赏后,男孩学会了怎么撒谎。他很聪明,愿意做任何事来赢得父亲的关注和认可,但他永远不会成功。
“可是爸爸,我只是想养一只猫...”
“养你一个累赘还不够吗?!快把这个脏东西扔掉!”
Eddie拨开那些停留在半空中的落叶,父亲的怒吼和男孩的哭声像是从远方传来的回音,在静止的时间河流里,激起阵阵涟漪。
他是如此无助,幼小又可怜。Eddie很想抱抱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就在这时,身后的马路传来一声巨响。
挡风玻璃因为巨大的撞击而碎裂,随着车门被推开,先落到地上的是七八个空了的啤酒罐;被撞倒的孩子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而凶手才刚刚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他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要在牢狱中结束。
但他并没有迎来那样的未来。
Eddie死死地咬住嘴唇,他握紧拳头,努力地阻止眼泪落下,但这只是徒劳。最终,他转过身,在朦胧的泪眼中,看到了审讯室,还有里面坐着的少年。
不要签下那份无罪申诉。Eddie急切地冲向他。你是有罪的,不要因为父亲的逼迫而改变你的想法!你该赎罪,你应该——
女人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她正和刚认识的恋人在家门口分别,石板路上回荡着欢快的脚步声,这是一个甜蜜又浪漫的开始。
“这真是个好主意!你怎么想到让我给他做无罪辩护的?”
“这样我就能够拿到报社的头条了,而你也可以成为律所今年的金牌律师,不是吗?”
“Eddie,你可真厉害!”
是啊,如果没有父亲的帮助,他怎么能有未来的人生?又怎么能遇到Anne?Eddie看着街道对面的男女,他们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定格,屋外的拥抱,窗边的拥吻;接着是停下的汽车,后备箱拎出来的行李,还有一只很大的猫笼。
“Anne,我可不可以养一只猫?”
“为什么不可以呢,亲爱的!”
他知道Anne向来更喜欢狗而不是猫,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Anne满足了他,为了和他生活在一起做出了很多妥协——她的温柔和魅力如同旧金山夜空里最闪耀的星辰,但他配不上。
“Eddie·Brock!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
“不可能了,你走吧。”
Anne有了新的生活,也带走了那只猫,但这并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Eddie打开身边锈迹斑斑的信箱,一封律师信静静地躺在里面。Eddie知道上面的字眼将会对自己造成怎样的伤害,他不想去看,但他记得里面的每一个字。
“Carl·Brock已对遗产配置做出变更,Eddie·Brock不再享有继承权。”
多么荣幸,原来他的父亲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今天。
现在,他的人生重新回到了那条黯淡无光的道路,孤身一人。Eddie知道,是自己辜负了那片星光。
后来,他遇到了黑暗,黑暗与他相恋,他与黑暗相拥而眠。
“每一个爱你的人都只能从你这里得到伤害,Eddie。你是所爱之人的癌症。”
“你永远孤独。”
有了黑暗的陪伴,Eddie无数次从险境中生还,即便他的敌人企图杀死他。他们又一次活了下来,他们站在教堂的废墟中,紧紧握住彼此的双手,Eddie以为自己不会再孤独了。
直到冲天的火光照亮了身后的黑夜。
Eddie转过身,泪水因为高温而蒸发,恐惧在双眼里熊熊燃烧。
他在火光中看到了一个人影,与他隔火相望,对方的肩上也有一团阴影,似曾相识。
“后悔吗,Brock?如果我们没有死,那么,这个宇宙将会存在两枚Codex,你们也会有50%的概率活下来;而现在,你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希望。”
Carlton的声音如同憎恨的寒冰,Eddie却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悯,他走了过去,却发现身在火中的并不是Carlton,而是他自己。
“你就是这样点燃我们的,现在轮到你了。”
“Have a nice life。”
Eddie在火焰中化为了灰烬,这一次,没有谁来保护他了。
他重新回到了黑暗中,这是他人生的起点,也是最终的归宿。
他不惧怕黑暗,因为黑暗曾是他的恋人。只是现在,这里的黑暗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位,好在他都习惯了。
他可以静静地呆在这里,不再有伤害,也不再有痛苦,直到...
喵。
他的耳朵捕捉到一声微弱的猫叫,紧接着手指蹭到了某些软软的毛发——不是温暖的,毛茸茸的手感,反倒有些冰凉,如同光滑的丝绸。
他的视线被一些微光点亮,并且不断向他靠近,直到Eddie仔细看清,那是一只黑猫,身上有一道道淡淡的,浅金色的纹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你也迷路了吗?”Eddie摸了摸猫咪小小的脑袋,它的样子有点奇怪,脸颊上还有两只眼睛,脸上仿佛镶着四块血红色的宝石,但Eddie一点也不害怕。“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黑暗不该是你的归宿。”
也不是你的。
Eddie猛地抬起头,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日复一日的思念所累积的痛苦在这一刻汇聚成泪水,不可抑制地落了下来。
“Venom?是你吗,你在哪?...”
对不起,Eddie,我很想和我们永远在一起,但我没有做到。
“别说傻话,你当然兑现了你的诺言,你陪伴我到了最后一刻...”
那不是最后,Eddie。我们会再见面,所以你要好好活着,Codex是我们的誓言,它会替我陪着我们。
“Codex?它在哪?”
随着Eddie说出这句话,一些记忆的残片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如同一面打破的镜子,Eddie渐渐拼凑起一些零碎的画面。
让Codex看看我们曾经生活过的世界,Eddie。然后直到那一天,我们会再度相遇。
破碎的记忆如同电流般在脑海里横冲直撞,Eddie忽然听到了胸腔里疯狂的心跳。与此同时,周围的黑暗在不断裂开,紫色的光从裂痕中刺入,化作一只只巨大的利爪,将黑暗不断撕开。
那只黑猫不紧不慢地走向前面的亮光,并且蹲在不远处等着他,Eddie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它在不断崩塌的黑暗中前行。
四周的光变得越发耀眼夺目,高处传来女人不断的呼唤,一开始很模糊,直到Eddie听清了,她在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Eddie...Eddie!快醒醒!”
当最后一块黑暗也被剥离,Eddie看清了那片包围自己的光——它们逐渐在头顶汇聚,变成一盏在视线中模模糊糊的手术灯。
“心跳指数回复正常...太好了,Eddie,你做到了!...”
他像是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本该要永远留在那的,这就能一直陪着他的黑暗——但黑暗拒绝了他,将他推向了光明,说他应该好好活下去。
他好像还记得有一只猫...
“Eddie,快看,这就是Codex,你和Venom的孩子!天哪!我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它,它真的太美了!...”
Paine将一个圆柱状的玻璃容器抱到他的面前,里面有一小团黑色,它轻轻地浮动着,仿佛枕在海面的浪潮上,浅浅地呼吸。
它是活着的,太好了。
Eddie很想摸摸它,他用仅存的力气抬起手,碰到了玻璃罐——紧接着一阵巨大的倦意袭来,将他带进了深沉的睡梦中。
PS:
关于Eddie的梦:来自原著v3#164,Eddie梦到一个金发女人在带娃,婴儿车里是个Symbiote宝宝——对,这个金发女人就是他自己在梦里的形象
关于生子:孩子生的确实很艰难
关于Eddie的过往:非电影的部分来自漫画。Eddie的父亲在他丢了工作后立刻断绝了亲子关系,原生家庭,埃迪一生痛苦的根源。
关于暴卡:如果他们当时真的没死,说不定还真会有一个Codex。Knull,选择困难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