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烹饪
“Shit!!”
May一边咳嗽一边在脸前挥舞抹布,黑烟从烤箱中涌出,模糊了朴素厨房的视野。
将超大号且未洗的衬衫拉到鼻子上,May冲过去打开窗户,她最不希望的就是邻居因烟雾报警器抱怨。
随着客厅窗户剥落的白色窗框打开,May差点弄坏锁扣,将她暴露在纽约狂热而摇摇欲坠的交响乐中。
May冲过走廊,双脚拍打硬木地板,同时从洗衣篮中抓起一条毛巾开始扇散烟雾。
前门咔嗒一声打开,May再次回到公寓主区时,她听到某个少年威胁的咳嗽声。
“抱歉,P,我又试着做饭了。”
May匆忙说道,将毛巾塞进少年布满雀斑的手中,而他正把破旧背包放在磨损的沙发上。
“趁警报没响快扇散烟雾!”
May抓起装着饼干的盘子,扔进垃圾桶,一只脚踩着塑料踏板保持桶盖开启。
May叹了口气,把叉子和烤盘放进水槽,留给未来的自己收拾。
现在要洗吗?
Peter可能会看到烤盘,并主动清洗它,即使今天不是他洗碗的日子。
Peter总这么懂事。
像极了Ben。
May从柜台望过去,Peter正卖力扇散烟雾,她无法想象对他增强的感官来说这气味有多难忍。
“学校怎么样?”
May试探着问,朝侄子走去,接过毛巾夹在手肘与腰间。
“就……那样吧。”
Peter叹气道,厚眼镜架在鼻梁上,整个人瘫倒沙发上,四肢摊开。
Peter早就不需要眼镜了,现在戴的这副其实能略微调节他的感官,让他更能集中注意力,在课堂上注意到每个小细节并不容易。
“哦,那样吧?发生什么事了Pear Pie?”
May柔声问道,轻轻推开Peter的双腿好让自己挤进沙发。
May双脚搭在堆满旧杂志和半空咖啡杯的木制玻璃茶几上,把毛巾扔向沙发旁的躺椅。
蓝色布料在皮椅表面摊开,几乎要滑回地板,Peter的背包早就被挪开了。
“Arshloch夫人,我的烹饪老师,实在是……啊啊啊!!”
Peter喊道,双拳在空中紧握,身穿黄色运动衫和蓝色牛仔裤,穿着袜子的双脚搁在May腿上,而她啪地打开身旁台灯
电流嗡鸣与空调声响、窗外鸣笛车辆和嘈杂人声交织成和谐乐章。
夕阳开始西沉,将天际线染成灿烂琥珀色。
May被Peter的爆发逗笑,她的男孩不易动怒,却也难逃青少年用夸张方式抱怨的倾向。
“她做了什么?”
May追问,说话间用修剪粗糙的指甲戳了戳Peter手臂。
May又染上咬指甲的紧张习惯,该改改了。
“就比如,我和那个叫Sally的女孩,你知道Sally,她在我的学术十项全能队。但不是Sally Garcia或Sally Namoni,是Sally Avril。我们要做番茄汤,不难,对吧?可Sally做饭简直……烂透了。无意冒犯,但我真不知道她怎么在这门课拿A的,总之大部分活都得我干,本来也没啥问题直到——”
Peter夸张地深吸一口气,继续用大幅度手势比划着。
“直到Arshloch夫人过来,居然以为是我让Sally干完所有活!她还说‘我见过男人进厨房,他们什么都不会。你绝对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些,Parker先生’。这……什么鬼?”
Peter气呼呼地捏着鼻梁,把厚眼镜甩到茶几上。
“夫人您可是在纽约的顶尖学校,都2016年了该跟上时代了吧!”
Peter终于把头重重靠回皮沙发扶手,宣泄完当日怨气后重重喘息。
May发出附和的声音表示在听,同情地拍拍Peter穿着牛仔裤的膝盖。
“这样吧,既然你这么有才华,而我毁了我们的小点心,要不要帮我做晚饭?搞个自制披萨之夜?”
May提议道,语气温和又充满鼓励。
“噢!好啊!但我们有材料吗?”
Peter像困惑的小狗般歪着头,棕色卷发偏向一侧。
May耸肩道:“没,但Delmar……”
May从口袋掏出手机输入密码,打开Starkmaps。
“10分钟的路程。”
May起身离开沙发,从厨房柜台面抓起钥匙,把脚伸进破旧的洞洞鞋里。
是的,May有蜘蛛侠洞洞鞋挂饰,她是个好阿姨,非常感谢。
无论多担心Peter安危,她都支持他打击犯罪的事业。
May曾支持Ben打击犯罪的事业,看看他得到了什么。
够了。
“呜呼!”
Peter欢呼着跳起来,滑过硬木地板翻过沙发靠背,穿上自己的鞋子。
为May打开门后,Peter笑着用浮夸的英式口音说道:“您先请,亲爱的亲戚。”
“啊,真是体贴呀,亲爱的侄子。”
May同样装腔作势地回答,把帆布挎包甩上肩头检查物品:口红、睫毛膏、钥匙、水瓶和手机。
May锁门时,Peter正弯腰抚摸Polk太太那只在公寓走廊游荡的油亮黑猫。
小猫发出呼噜声,用脸颊磨蹭Peter布满雀斑的指节,试图爬上他蜷缩的膝盖上。
“哎呀,抱歉啦。”Peter一边道歉,一边检查猫咪星星图案项圈上磨损的粉色名牌,“Shadow,我们要去采购了。”
Peter俯身亲吻猫头后,直起身,May故作不赞同地摇头:“说过多少次了,别亲野生动物。会生病的。”
Peter耸耸肩,看着小猫溜达到走廊尽头压扁的旧猫窝旁。
“等我亲青蛙,找到王子时,你就会收回这话!”
Peter按下电梯按钮时说道。
May笑着揉乱Peter的卷发,Peter尖叫着跳起来试图整理被毁的发型。
“哦,拜托,你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王子。你的生活已经够疯狂了。”
May按下通往一楼的按钮时说道。
电梯随着黄色污渍顶灯嗡鸣声,猛然启动。
Peter认真的点了点头,语气里渗出疲惫,肩膀微微下垂:“你可以再说一遍。”
May轻笑:“你真是个老灵魂啊,P。”
May伸出一只胳膊搂住披萨的肩膀,把男孩压得更靠近自己的身边。
Peter成长得太快,太危险了。
May无法理解亲爱的孩子每晚穿着花哨连体衣去打击犯罪。
或许是自己的错,先是父母,再是姐姐和Richard,然后是Ben。
是自己太粗心吗?不够负责吗?
May总想给Peter无忧无虑的生活,试图让他成为一个孩子,可他双肩永远压着世界的重量。
每次注视Peter时,May看见的永远是那个在她怀中啜泣的六岁男孩,原本只住一周的他永远留了下来。
Emily Dickinson曾经在书中写道:If I can help one heart breaking.
May怀疑自己究竟是治愈者还是伤害者。
是在帮助昏厥的知更鸟归巢?还是摧毁了知更鸟熟知的栖枝?
May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打断自己的可怕想法。
“所以,我们打算加什么配料?如果你敢说菠萝,就正式断绝关系。”
May开玩笑地说道,他们总是这样互相调侃。
May从没忍心强硬起来做育儿书建议的那种铁血管教者。
“哦,请!我可没忘有一次你开始减肥,把洋蓟心堆满披萨!”
Peter咧嘴回击,双手插进前兜,倚在May身侧。
May嗤笑着,用手捂住心口,这时电梯恰好停住,门扉刺耳滑开,让两人走出去。
May昂首阔步,假装冷漠:“决定了,咱们买沙丁鱼罐头!”
“May!”
Peter尖叫着,慢跑追上May,当两人走到路口时,太阳几乎完全落山。
两人走向Delmar,走到第三个路口时,May的脚已经开始疼了。
Peter沿途停下抚摸不同狗狗、搀人过马路、帮住户搬沙发到路边、帮小男孩找到妈妈。
帮助、帮助、帮助。
May是怎么培养出这么好的人?肯定不是遗传自己的基因。
这想法让May在Peter小跑跟上时,哼笑出声,她推开连接Delmar店门的划痕金属把手。
头顶铃铛叮当响起,Peter弯腰拿起塑料购物篮。
May朝倚在柜台的Delmar先生微笑。
“下午好,May,需要什么?”
Delmar略微歪头问道。
May随意摆手:“只是做一些披萨。”。
接着,May回头看了一眼Peter,笑道:“L'insegnante di cucina di Peter è una stronza!”
Peter猛地抬头,“Lei lo è!Sempre così severo.”
嘶声附和着,走到May身边。
Delmar先生像看怪物般盯着May。
“sei italiano?”
Delmar最后笑着说道,双手叉腰,身体微微后仰。
May微笑着回应,点了点头:“我母亲是意大利人,她总教我和姐姐说这门语言。”
May喜欢谈论她的母亲,一个有着时尚品味与温暖双手的赤褐发女性,Maria Fitzgerald在Peter出生前一个月去世。
May多渴望两人能相遇啊。
又是那该死的运气搞砸一切,这是May没有孩子的遗憾之一,这样至少她的母亲可以见到她的一个孙子。
May清了清嗓子,拍了拍Peter肩膀,将他引向货架。
“我们走吧,Petey!阿姨饿坏了!十二小时轮班就会这样。”
May抱怨着,头顶扬声器播放起熟悉旋律。
它为她点击,May笑着说道:“Peter!他们在放Carpenters!”
May跟着节奏摇摆,用手肘轻撞侄子。
Peter假装尴尬却藏不住笑意。
May开始唱歌,尽管对于一个在合唱团度过了大半辈子的人来说,唱得并不算好。
“Why do stars, fall down from the sky~!”
May跟着劣质扬声器一起唱歌,尾音处理得一团糟。
May轻点Peter鼻尖,男孩微笑着。
“Every-time! You walk byyy~! 来吧,一起唱,Petey!”
Peter大笑着推开May走向货架深处。
两人在昏暗货架间挑选,Peter提着篮子,May蹲在披萨酱罐头区。
少年仔细检查每样食材标签后才放进篮子,这让May皱起了眉毛。
接着May明白了。
哦。
自己那位非常可爱、非常敏感的十几岁孩子,正在检查每样食材价格并挑选最便宜的。
这怎能不让May心疼?
结账后返回公寓时,Peter沿途抚摸狗狗和搬运沙发的次数比来时,少了许多。
此刻,Peter正将面团铺展到两个披萨烤盘上,并试图修补May不小心戳破的孔洞。
May卸下塑料袋,把酱料、罗勒、马苏里拉奶酪和各种配料摆在人造大理石台面。
Peter回头看了看。
“嘿,能留着那些购物袋吗?我在帮Ross太太处理猫砂。她这周没购物袋了,因为她把它们全给了邻居Caroline。你知道Caroline吧?那个痴迷DIY的金发女?她说在TikTok看到有人用喷枪烧塑料——”
May咧嘴笑着打断Peter的絮叨,将鲜红酱汁舀到披萨上:“是的,Peter,你可以有塑料袋。”
少年握拳轻呼“耶!”,他认为May听不到。
天啊,May永远都会爱死这个男孩。
Peter随那台放在厨房与客厅之间的小窗台上的CD机音乐轻轻摇摆。
此刻正播放着一个May记不住名字歌手的歌曲《A Man without Love》。
Peter把新鲜和切碎的马苏里拉奶酪厚厚的放在比披萨上,而May直接把整袋切碎的奶酪倒在披萨上。
Peter精密计算每片意大利辣香肠的摆放位置以求最佳覆盖面积,May则随手撒几片敷衍了事。
“噢!我该加点多力多滋!”
May笑着说道,从Peter身边挤过,走向拥挤厨房边缘的食品柜,老木地板在她稳重的脚步下吱呀作响。
Peter满脸惊恐,雀斑眉头拧作一团。
“May,别。”
May攥着蓝色包装的牧场味多力多滋,瘦削手指上还戴着婚戒。
“May,可以!”
May撕开包装袋,往披萨上撒碎屑时说道。
Peter叹了口气,打开烤箱放入披萨,而May将柜台上的购物袋揉成一团,扔掉空的配料容器
Peter拧开水龙头清洗烤盘,May立刻冲到他面前。
“不行。不可以。今天不是你洗碗日。”
May朝Peter摇晃食指,并挡住他去水槽的路。
Peter大声哀嚎:“Mayyyyy,就让我帮忙嘛!”
May摇了摇头:“不!不要!绝对不行!你所要坐的就是坐在沙发上,像糖果粉碎游戏或当今青少年做的任何事情。”
Peter嗤之以鼻,终于让步,离开厨房扑进沙发,从口袋掏出手机。
“没人玩糖果粉碎传奇了,May。”
Peter朝厨房喊道,此时,May打开水龙头开始刷洗烤盘上的黑色焦痂。
“是啊,是啊,我想就叫我老古董吧。”
May开玩笑地抱怨,往顽固的焦黑曲奇上狂挤柠檬香型洗洁精。
May完成清理并擦干烤盘时,苹果形状烹饪计时器恰好开始尖叫。
May将烤盘轻轻哐当放在台面上,Peter穿着袜子溜进厨房。
May戴上很少使用的烤箱手套打开烤箱,取出两个烤盘。
少年早已备好披萨刀,利落地切开两张披萨,凹陷的烤盘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May从台面抓起两个纸盘,每张披萨各取一片,惹得Peter佯装恼怒。
两人在沙发落座,May放下披萨打开电视,切换几个频道后停在《Real Housewives of Orange County》。
Peter蜷缩在May身旁,倚靠着她的身体。
May终于拿起盘子咬了口Peter做的披萨。
哇……简直惊艳。
感谢上帝赐予自己一个擅长烹饪的侄子,感谢上帝将这个男孩送到自己身边。
May微笑着看着Peter闪亮的棕眸。
番茄酱比例完美,奶酪的味道也很棒,真是绝佳披萨。
May何德何能拥有这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