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比想象中要好说话。
素世悄悄松了一口气。
感谢过去的经验，从中学开始素世就跟着母亲游走在大小场合，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在社交礼仪这方面，她有信心不给妈妈丢脸。
只是没想到，这位森女士，竟然和妈妈有着一面之缘。一个话题结束，默契地品了一口茶，素世看向森美奈美，光彩照人的女明星轻轻搁下茶杯，桌面双手交握，垂目，把视线安放到女儿身上。
无需比较那如出一辙的精致外在，她们垂目时的神态重叠在一起，抬眸时，相互淌出了一片金色的海。呼吸间，纤长的眼睫承载了无边亮光，浅得像落了雪，近乎初生羊羔一般的纯洁和无害。
明明是她们的会面，这对母女却还没有开始交谈呢。
“睦。”女人开口，话语萦绕着热茶的水汽，“你最近过得好吗？”
“我很好。大家都很好。”睦轻声回答。
“乐队的演出呢？”
“刚结束。”
“那就是有档期了。”
“……”
“既然有时间，睦和妈妈上一个节目吧。”顿了一下，“以防万一，我和你的经纪人确认过了。”
“……我不去。”
不愧是小睦，拒绝得真干脆。一旁的素世在心里扶额。
无论是保持微笑的森女士，还是八风不动的睦，她一个都不想搭桥。作为爱着妈妈的孩子，素世天然的情感在母亲这边，但睦有选择不去的权利。呃，如果睦能解释解释原因就更好了。更礼貌些。素世想。
“为什么呢，可以告诉妈妈吗？”
“没有原因，就是不想去。”
……当我没说。
一分钟，两分钟，每一秒都是煎熬。坐姿太笔直了腰有点僵，素世的脸亦在微笑中胶着。她的灵魂松动着由身体钻出，从上空观察一动不动的三人，试图用眼睛抓拍独家新闻，却只能得到一帧帧相同的废片。
————♪♪♪♪♪！！！！！
就在素世终于忍不住要打圆场的时候，一阵强劲的音乐响起，让素世和森美奈美都是一震，当然，是指声浪的物理震动。
————♪♪♪♪♪！！！！！
噼啪，噼啪，素世的微笑面具快要碎了，完全适应不能，只听了一耳朵，大脑就被这重型音乐洗劫一通，五脏六腑都嗡嗡地发表抗议。
睦慢慢取出手机，铃声按成静音。
“是祥的电话。”睦直视她的母亲。
女明星的眉毛扬了扬，轻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睦又看向素世。不知为何，刚才还很硬气的睦神色变得犹豫起来。
没关系，去接电话吧，素世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小睦和她母亲交谈的时候，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呢？抿着红茶，素世脑中闪过睦揪紧衣服的一幕。
“果然，小素世出落得和你的母亲一样优秀呢。”
“欸？”
妈妈？素世冷不丁被打断思考。
“我一直都很钦佩能够全身心投入事业的职业女性哦。”森美奈美闭了闭眼，似乎在回想，“在一次晚宴中，长崎小姐的谈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啊，我记得我们说起生育的时候都处于比较艰难的时期，抒发了不少感慨呢——当然，长崎小姐也提到了小素世，她说为有小素世这样的女儿感到非常、非常自豪。”
“我很开心妈妈和您能这么说。”不管什么时候，提到母亲，素世总是很容易害羞。
“嗯……我该走了。”森美奈美看了一眼腕表，起身，扫了一眼桌上的餐饮，慢慢勾起唇角，笑着对素世点了点睦的位置，“看来睦还是有点挑食呀，这可不行，小素世可以帮忙说一下吗？”
“啊，好的。”素世的脸微红，她还沉浸在被夸赞的余韵中，起身相送，“您真的很关心小睦呢。”
一句很合适的情景社交用语，森美奈美也笑着回答。
“当然了，睦可是我的女儿……母亲怎么会不爱孩子呢？”
诡异的会面总算结束了，还好没说其他有的没的。素世紧绷的弦松懈下来。她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看见指示灯亮着，转头一看，副驾驶上那人还在发呆，就很自然探身过去，帮这个迷糊的家伙系上了安全带。
扣住卡子，“咔”的那个瞬间才反应过来，这个姿势下，两个人的距离实在是太亲密了！
定定心神，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询问那人住址，有些惊讶记忆中需要管家照顾的人竟然从家里搬了出来，目前是独居。
“嗯。海铃住在楼下。”
不是很想知道这个呢，素世忍了忍，没有说出来，啊，所以才那么多一起出行的照片吗。
其实她有很多想问睦的事情，但时机不太对，她准备提出分手了。毕竟，普通朋友没必要过于探究对方的私事吧？
于是理智止住了关心的苗头，酸麻的心壁也堪堪挡住了睦盯着她的热切视线。
保持距离，避免牵手。
天色晚了，一排排路灯纷纷亮起，仿佛在欢迎归家的人们。素世的手收在身后，随着睦的步伐，慢腾腾地同行了一段路。
好不容易到了公寓楼下，准备好的说辞，却迟迟说不出口。
她张了张嘴，小睦，嗯，睦应了一声。
小睦，我、我想说的是……塞满话术的头脑和填充墨汁的肚腹此时一句完整的话也支棱不起来——不不不，按理说之前私下排练了那么多次，应该是说出来了才是，只是自己太紧张了，没有听到而已吧。
说清楚了，还是没有？说了就只伤心一次，不说的苦果再弥补也尝不完。
到最后素世也没有确定自己有没有说明白，鼓起勇气朝前方看，谁曾想一抬头，气就顿时不打一处来——
——睦正在专心致志地踩她的影子呢！
“素世？”
“我这么认真地对小睦说话，小睦为什么要踩我的影子呢？”素世没好气地说。
“素世这里的头发是翘起来的，影子能看见。”睦的观察同样认真，她煞有其事发表她的见解，为能发现这种细节感到雀跃不已。
啊，素世的影子移动了。睦的影子还停留在原地，直到一只靴子敲了敲她的头部。
“小睦这里的头发也是翘起来的哦。”素世进行了反击。
嗯。睦点点头，没有否认。
没有反应就构不成反击了，素世有些挫败。可能是气愤烧了脑袋，也可能今天的心潮起起伏伏，人已经有点不正常了，现在她变回了相信天狗吃月亮的孩子，莫名想要试探、想找出睦的破绽。
“刚才，在餐厅的时候，小睦的手机响了。”
唔。睦点头。
“很厉害的铃声哦，小睦，我看到森女士都皱起了眉毛。”
她不喜欢你的音乐吧。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素世小心观察起睦的表情。
沉默的阴影只持续了几秒，睦抬起头。天狗没能吃掉月亮，干脆吓跑天上的云朵，放任月光挥洒下来。睦的脸上，慢慢显露了不可思议的纯真。
“不需要他人的喜欢，我喜欢就够了。”
素世，我的喜欢，是我自己的事情。
睦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所以，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认。我，会对自己负责的。
而且很多人都不了解金属。睦的语气似乎有点郁闷。
金属？
素世还在消化睦刚才那番话，她还是不能理解睦的想法，不能理解，却意外触到了其中坦荡的赤诚。
“……”
指甲不知不觉陷进了手心。
怎么样？
你会开口刺痛一只对你露出柔软肚腹的小动物吗？你会选择扑灭黑暗中默默努力燃烧的小小火苗吗？真的忍心剥离这份纯白的心情吗？
如果现在做不到的话，或许，可以先谈论别的事情吗……
“我的确不了解……什么是金属，小睦？”
睦看向她，眼睛亮亮的，似乎是为她对这类事物产生兴趣而感到新奇。
晚风时有时无，如今才出现拂动睦的裙摆，使美丽的衣裙焕发新的旋律，这里只有她们两人，而迎光的睦明显更适合表演一场独舞。很漂亮的画面。当然漂亮，睦一直都很漂亮，中学时期她就这么觉得，只是现在更勇于承认。
无意间将呼吸加重，手紧张地握上了另一只手腕的表盘，上面的指针已经划过大半。为什么短短一段路程，会需要这么多的时间去走，难道这些路灯都是摆设，她们仍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吗？
还是说，她也在不舍？
睦靠近素世，主动打破了她们之间过于礼貌的距离，对素世来说，后退一步就代表了拒绝，可她并没有这么做。一定是脚底不小心粘上了胶水，或者是无处不在的万恶的引力，才让素世动弹不得。
心底被这氛围撒下了一大把跳跳糖，酥酥麻麻，掠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样一来，越来越大的心跳声一定是过分紧张引发的错觉。
天哪。素世快速眨了眨眼，好及时做出反应。如果小睦要亲她，她必须躲开才行，然后立刻马上提出分手，不能再这样错下去了！
正纠结着，结果睦只是停在了一个恰如其分的位置上，而后朝素世伸出手。
“？”
素世下意识伸手，睦握住。
素世呆呆地，看着睦先是将她们的交握的手如孩童一般，快乐地摇了摇。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睦把手臂支起，致敬热血漫画的经典动作，两个人的小臂和上臂呈钝角，简直就是什么出发前战友的互相打气！
这、这是什么呀？！
素世微微张嘴，无语凝噎，不防睦突然用力，把她僵硬的指骨掐得“喀拉”一声。
这还没完，睦又侧过了身体，极快速地用自己薄薄的肩膀轻轻撞了一下素世的肩膀。
“素世，这就是金属。”
睦松开手，又退回了几步之外的距离。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素世，看见素世不算讨厌的表情，才轻松下来。
“谢谢素世今天陪我。”睦浅浅地笑了起来，“很开心。”
素世再见。睦乖乖地挥了挥手。
啊。
小睦刚才是不是笑了？
素世才反应过来。
素世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偏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看看依然张开、五指虚握的手掌，捏了捏拳头，又看看掌心染红的细纹，忽地，把手心贴在了脸上。
一股……强烈的、灼烧的感觉。
捂住的发红的脸这么喃喃地说。
这、这是……
“……这就是金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