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小睦，欢迎回家。”
打开门，就看见了包得很严实的睦。整个人都厚了一圈的小睦，就像一只绿色的大豆包。素世托住睦的脸颊，忽地伸手摘下了她的墨镜，展露出她漂亮、澄澈，带着一丝茫然的金色双瞳。
某知名乐队明星的女友不禁笑了。
她还在心里锐评：小睦戴着墨镜的时候，还保有一些身为名人的神秘气质，而把墨镜摘下来后，就只剩下了可爱。
这会儿，还没等睦开口说话，素世就把她抱住了。
睦的脸被捂得红红的。她稍微挣扎了一下，在素世的怀抱里喊了一声素世。退开一步，睦的手臂仍保持着打开的姿势，示意素世帮忙脱一下她的厚衣服。她于原地晃晃悠悠地转了一圈，素世顺势把她的外套取下，挂在玄关的衣架上。
素世矮了矮身，目光先落到了睦的嘴唇，而后和她平视。睦和她对视，人偶一般精致的面容浮现了浅淡的微笑。以若叶氏特有的表情标准看，这就是她很开心的表现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看见这样雀跃的睦，素世也勾起嘴角。她牵着睦的手来到餐桌前，展示今晚她掐点做好的拿手好菜。
睦看看周围温馨的摆设，又转身看看素世，白皙小脸透出羞涩的粉色。
显然，睦的开心又往上提了提，头顶也好似长出了一朵黄瓜花，对着素世呼呼地转。
如果是平时，素世肯定要揉一下睦的小脑瓜，但她这次没有这个心情。
距离上一次两个人一起在家里吃晚饭，有一个月了吧。她心不在焉地回忆。
素世从橱柜里取出两只碗，两双筷子，两个小碟子，她缓慢地、将它们摆放到桌面。在睦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现在，她的脑海里只默默放映一句话。
啊。
原来小睦真的没有要和我接吻的想法啊。
在素世第一百零一次把目光降落在睦的唇瓣的时候，就连迟钝的睦也注意到了。
“素世，我脸上有什么吗？”
“……”总不能说想和小睦接吻吧，“小睦先去洗澡吧。”
……
等等，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还记得吗，她们现在是交往的关系呀！
“小睦，等……”
话还没说完，浴室的门啪地一声就合上了。素世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很有些郁闷。
【哈？把睦推开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吧】
【过分哟】
【而且呀，这样的亲吻一点都不奇怪啦，soyorin。倒不如说，这种体验才是喜欢的证明哦】
喜欢的证明吗？素世想再验证一次，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开不了口。
不，其实她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推开睦之后，她们就没有再接吻过了，用以往的经验判断，这是睦对她的迁就和退让。她不喜欢的事情睦就不做了，这在她们之间很平常。尽管她知道睦也有固执的一面，但对她的这块睦乖顺得让人害怕。
听说恋人之间，四目相对就会擦出火花。而自己在意识到喜欢这种感情后，就持续性地被小睦夺去了目光。
可小睦呢？她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小睦她真的喜欢我吗？
作为明星，睦需要进行皮肤管理。一系列的水乳面膜上阵完毕，到了黄瓜贴片的环节。
送佛送到西，黄瓜是素世切的，她也帮忙贴上去。
低头看着膝枕上的，仿佛置身在瓜田里的睦，素世的嘴角抽了一下，又开不了口了。她的强迫症犯了。想象一下，和贴满黄瓜的小睦接吻，她可能真的会笑出声来。
“素世？”睦明澄澄的眼眸从浅绿钻出。
“没什么，小睦先回卧室吧。”
睦在素世的大腿上点了点头。凭借着从小练习芭蕾带来的柔韧腰力，她直挺挺地坐起身，利落站了起来，手里还抱走一只几乎和她一样大的鲨鱼玩偶，啪嗒啪嗒趿拉着拖鞋就往卧室走去。
素世突然有点生气。
怒气上上下下地拉着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素世独自坐在沙发消化了一会儿，最后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因为小睦太听话了？可这不正是自己的要求吗？
……真是的，恋爱本来就是这么让人烦恼的吗？
“真的好麻烦啊……”
素世侧躺在沙发上，蜷起身，手按了按太阳穴。两个小时前她打开电脑写作业，平均下来的完成量一小时都不超过一百个字——还写什么呢？不把这件事情解决，她什么也做不了。
此刻，她是真心想得到掌管恋爱的神明的高亮指引。
好吧，等了一会儿，神明没有显灵，她的老毛病倒是犯了。两只手的手指和手指之间仿佛存在一股吸力，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素世看了一眼房间的方向。睦距离她太近了，她怕睦感应过来，又要把她的双手握住抓一整晚。
手……
啊，指甲是不是有点长了？素世看着举起来的手，突然想到。
指甲刀呢？嗯，在茶几的抽屉里。
……
……嗯？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将素世的脸拍红了。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心绪很乱，自己脑子里冒出的想法也变得过激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素世顿时有一种捂脸的冲动。
没、没错！她们已经是成年人了，这不算什么。
提议“那件事情”的话——或许可以了解小睦真正的心情！
毕竟小睦再迟钝，也不至于连这个也不懂吧……
指甲做好细致的修剪，手部也进行了清洁和消毒，素世重重呼出一口气，坚定打开了卧室的门。
睦倚靠在床头，脸低低的。
素世的心脏怦怦跳起来。她慢慢朝睦走近，每走一步，她的神经就抽一抽，天，她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不行，她要冷静，至少在这里，她要找回主动权。素世抿了抿她发干的嘴唇。
好，接下来——
小睦。素世轻声呼唤。
……
没有反应。
不愧是mortis。头顶一盆冷水浇下，什么七情六欲都被冲散了。素世憋着一口气，噔噔噔快步走到床边，才发现睦已经睡着了。
坐着睡着的。
素世无奈地把睦放下来，小心护着她的后脑勺和颈部，把她好好地安置进被窝里。
真是，数不清是第几次叹气了。素世看了一眼睦，行吧，至少把黄瓜切片取下来了，看着没那么让人生气。
素世收拾好心情，自己也躺进去，合上眼皮，无比熟练地继续扮演一个合格的、“睡觉朋友”。
——所以，只是“朋友”就可以了吗？
素世睁着眼睛，盯着一团昏暗的天花板。
朦胧的视野里，那儿扭曲吐出了一个气旋。一件一件事情从心里卸下，包括最近自己的种种异常表现，全扔进去，让它们在里面搅拌发酵。
原来是这样啊，那些异常和不安，都来自……我最害怕的事情。
素世揪住被子，心里苦笑。
如今的我，是否还在演一出独角戏呢？
但是，小睦也好，我也好，都不是全然无辜的……
素世又回到了月之森的花园。
绿色的天堂，永远富有生机。她在这里度过整个中学时期，经过这里无数次，驻足这里无数次。在这个地方，她也曾无数次想过，如果路旁的花草树木萌发出神智的话，它们就能够共享她的喜怒哀乐了。
就不会，把她的这些怨气尽数丢给一个人了。
……小睦。
睦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叫她坐也不坐，只是手扶着提包，默默地站在自己身旁。
那个时候，素世总搞不懂睦在想什么，只能饰演一个面带微笑的友爱角色，努力去撬开闷葫芦的缺缝。现在想想，她那时满腹哀怨，对着这样一个毁掉Crychic的“凶手”，自己的心情都无力宣泄，又怎么能看得见从睦眼中流露的淡然忧伤呢？
“小睦，听我说。”
素世手攥紧制服，对睦开口了，“我是从几年后回到这里的。”
“现在Crychic分崩离析不久，我很担心小祥，心情很乱，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才会和你接触。”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看见你。
“过一段时间，我就会看出你对我的感情，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素世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你说是，我就会很生气。”
我就会想，乐队变成这个样子了，你好像没有丝毫感触，还说喜欢我，这算什么？
……真的是非常生气。所以，很轻浮地对待了你，吻了你，说想和你交往也是骗人的，只是想利用你。
后来，我发现从你这里撬不出来什么线索，就提出分手了，很过分吧……
睦似乎有些触动，她犹豫着走上前，伸手拭去素世的流下的眼泪。
素世猛地抓住睦的手腕。对不起，素世说，明明小祥是这样的情况，我明明什么都不了解，却只是一昧地逼迫你，让你做不喜欢的事。
对不起，小睦。你喜欢上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很恶心吧？
睦摇了摇头。
“我……”这里的小睦第一次开口，“我喜欢素世，即使……”
即使什么？
最后几个音节被嗡嗡的耳鸣声吞噬，惨白的天光随之在素世的周围收束，意识一层一层回笼，她被吸进时间的车厢。列车轰隆隆往前往上冲撞，不管不顾地超前迈进，飞速将一片茫然的她带回现实世界……
“哈啊……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素世坐起身，她点亮手机。
才三点钟。
稍微出了点汗，已经冷却下来了，但素世的心情还没有平复。睦在旁边平稳地呼吸着，以往她把这种呼吸声比作猫呼噜，安神、减压、助眠，现在却恰恰起了反效果。
“哈……”
素世在洗漱间洗了把脸。
镜中的女人，亚麻色的长发凌乱，她的双手按在脸上，水从她的指缝流出，淌进了睡衣的衣领，顺着思绪下滑，再悄然落地。
在那之间，素世看见了她重新凝聚理智的、冰冷的蓝色眼睛。
愧疚、同情和怜惜，可以和喜欢混为一谈吗？
当然不。
尽管，她对睦确实是有感觉的……
看看她们的状态吧，不上不下的。既不是朋友，也不像恋人，继续下去，也只会徒增烦恼。
而且，她对睦的感情混杂了太多别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不断膨大的水球，一天一天地朝她挤压过来，扰乱了她的正常生活，仅仅是呼吸，都快没有喘息的余地了。
床边，素世居高临下地看着熟睡的睦。
现在就把小睦摇醒，告诉她我们分手吧。素世冷酷地想。
她的手听从她的想法，向下就要放到睦的肩膀。快要碰到的时候，她突然想起睦的肩膀最近因为频繁的演出不太舒服，手掌紧急往里折了折。
是打算改成拍脸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拍成，手指指节弯曲，只是像碰触小动物的绒毛一样，轻轻地蹭了蹭睦的脸。
素世的眉毛深皱，她的手指却兴奋起来。它们像得到了什么灵感似的，又自顾自地往下了。
手指往下，轻柔划过睦的眉骨、眼睫，歪歪斜斜划落睦秀气的鼻尖，最终停留在睦线条优美的唇瓣上。
心中的蛇簌簌盘绕而上，再不肯听从她的指令，尖齿撬开花房，目的是采撷内里满溢的花蜜。
素世猛地收回手。
她表情复杂，咬住嘴唇，难耐地闭上眼睛，又睁开。
素世站在夜晚的阴影里，看了睦好一会儿。好一会儿过去，她后退了一步，而她的一只手不赞同地抓住单侧的手臂，仿佛在和某种情绪对抗。
……快放手！
……舍不得。
两个小人在脑子里打架，仿佛有两把钻头同时施工开转。素世的头又开始痛了。再吵也吵不出一个结果，只会显得自己的摇摆不定很可笑。
当然，她还可以选择把问题搁置。就像过去许多个夜晚一样，把不满藏在心里，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可是，她们还有多少个明天呢？当下把一切摊开才是最优解。
素世掀开被子，重新回到被窝，用力合上了眼皮。她急切地想要进入睡眠。她心中还怀揣着纠结，眉头拧紧，四肢不安份地改了好几次动作。
这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是如此消耗心力，以至于，她没有察觉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变化。
在她的身后。
黑暗里，一双金色的眼睛，悄悄地亮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