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合
大蛇丸竭力压抑着怒意，视线在许久未变的红灯和黑压压的一片车海之间来回跳跃，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腹已经渗出了汗。
他瞥了眼时钟，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他皱紧了眉，那对骇人的竖瞳在此刻仿佛有凶意迸发而出，但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开始缓慢挪动的车流和道路上。
时间倒转回三十分钟前——
大蛇丸刚刚结束了重要的会议，随着会议室内灯光的熄灭，这一天的工作也正式宣告结束。
和每个平凡的工作日一样，他向音隐幼儿园的方向走去。
大蛇丸特意将小儿子送入了这个距离自己单位不远的幼儿园，步行十五分钟左右就能到，接完孩子回家的路上还能顺手买个外卖当晚饭。
虽然今天确实比往常晚了一点，但他早在今天上班的时候就规划过了，开完会再去接儿子，最晚也不过刚好撞到幼儿园大门打开的时间，而他平常去接儿子放学还要在门外约摸等上半个小时。
然而奇怪的是，今天这条路上意外的冷清，游走于街头巷尾的似乎都是零星的上班族，少了那些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扯家常的家长，更别提光是呆在父母和伙伴身边就会发出咋呼声响的小孩子们了。
不安瞬间涌上心头。大蛇丸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是奔到了幼儿园门口，而眼前的景象恰恰证实了他的担忧——铁门紧紧地闭着，甚至已经上了锁。
幼儿园已经关门了。
霎时大蛇丸的眼前一片空白，似乎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可在短暂的迷茫之后，又是数不尽的可怕幻想争先恐后地涌入大脑，有只无形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捏住了他的心脏绞紧，愧疚和恐惧掐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呆呆地望着铅色的大门，愣了好一会后才想起来掏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啊找，就是找不到小儿子班主任或者任何一个幼儿园老师的电话。
通讯录翻到底的那一刻他眼眶一酸差点情绪失控，但很快他又强行振作起来，不断告诉自己只是屏幕滑太快了没看到而已，于是又翻回去从第一个联系人看起，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最后一个，无论他再怎么不相信，都无法改变他通讯录里没有任何一个老师电话的事实。
这下子大蛇丸是彻底乱了，在职场上所有的沉稳冷静和权谋算计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在科研届再成功又如何？他现在只是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
“哎呀，这不是巳月他妈妈嘛。”
就在此时保安推着小单车缓缓走来，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保安先生！”大蛇丸像是看到了救星，也不顾对方的惊讶立刻迎上前去，“巳月他……”
话到嘴边却不敢说下去了，他怕确实是因为他自以为是的判断导致了他儿子……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咬了咬下唇，眸色暗沉。那种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但他不敢大喘气，生怕在他放松的这几秒内漏听什么重要的信息。
或许是他的眼神过于复杂把对方吓到了，保安退了一步有些尴尬地回道，“啊，巳月啊，他不久前被一个白头发的男人接走了，我从来没见过他，不过我看老师都让他和孩子接触了应该没事……”
“谢谢！”大蛇丸道了谢，头也不回地往单位车库的方向跑去，过于匆忙以至于后面的保安似乎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听清。
这下是放下心来了，完完全全放心了，除此之外是怒火填满了他的胸腔。
虽然说堵了一段时间，但当大蛇丸驶出高速后路况就好了不少，一路上的红灯也没几个，想来也是这个区域过于偏僻所致。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那幢老旧的出租小屋，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寒酸。
某天他一如既往地溜到木叶中学看大儿子的时候，了解到他们所住的区域竟然会不时地断电断水，惊怒之余问罗古要不要跟他回去住，却遭到了拒绝，乖巧懂事的大儿子说他在爸爸那里过得很好，况且他也不想让爸爸难过。
大蛇丸没法，只好每次带点能帮到大儿子的东西，希望能改善他的生活。当然他最后都有叮嘱儿子：“如果自来也那个笨蛋……你爸爸问起来就说这些全是同学送的”，儿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红着脸收下了。
一想到罗古天天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他就一阵心痛，也不知道他那个废物前夫是不是真的如他宝贝所说的那样把他照顾得很好，可就两人做同学的七年以及做夫妻的十一年（不包括离婚这三年）间的点点滴滴来看，大蛇丸对此持怀疑态度。
当然最令他生气的是……那个混蛋竟然不声不响地把巳月给带走了！当初离婚协议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拥有巳月的抚养权，没人能剥夺这份权利，就算是他的亲生父亲也不行！
若是早知道会发生今天这种事情，不如在三年前就不惜一切代价把罗古的抚养权一并争过来……
“自来也，在吗？”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轻叩房门，尽力用最和善的语气说出这番话。
出乎意料的是门马上就开了，大蛇丸显然是没想到这个做起事来一向毛躁冒失的家伙这次行动居然会那么迅速。由于与门的距离太近，他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对方大大咧咧敞着的睡衣领口里，目见所及之处皆是他前夫那健硕的……
他脸颊一热，赶忙后退两步，有些恼怒地瞪着险些让他出糗的家伙，却发现身着睡衣的白发男人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对他的来访早有预料。
“……”
“……”
“巳月呢？”短暂的无言过后，大蛇丸干巴巴地开了口。
说实话他对于自来也的沉默深感意外，照理来说这个男人绝对不是那种和前任掰了之后就会把对方当仇人的类型，可以说连相敬如宾也做不到，他会跟没事人一样自觉恢复到二人先前的相处模式，第二天还能笑着跟前任打招呼……所以他这次一见面就闷声不响属实是让大蛇丸有些捉摸不透。
“在看电视。”
自来也的视线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从没见过他前夫用这种眼神看谁……是一种凌厉的、审视的、甚至带有一丝探寻意味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被这种近乎挑衅的目光冒犯了，方才强压下去的火气此刻又冒了出来。
“怎么，忍了三年终于忍不住了，要抢走我的小孩了？”大蛇丸眯起眼睛瞪着他的前夫，尖酸刻薄地嘲讽道。
自来也皱了下眉，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在暗潮涌动，“什么叫抢你的小孩？”
“你别装傻，”大蛇丸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要是在三年前——他们还没离婚的时候，自来也面对这样的他应该会立马认怂了才是，乖乖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将孩子还给他。然而现实是他的前夫不仅没有服软，反而嘴一撇笑了出来，把他方才所言皆数当成了笑话一般。
“什……？自来也你什么意——”
“所以你又觉得是我的错咯？”
在大蛇丸发作前自来也很适时地停下了嗤笑，冷不防丢给他一段叫他云里雾里的话。
“……不然呢？”大蛇丸眨了下眼睛，依旧不甘示弱地回呛，但直觉告诉他事情可能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而且以他对自来也的了解，他绝不会在这种大事上跟他打马虎眼……
大蛇丸有些动摇了。
自来也见他不再说话，阴着脸干巴巴地说了起来：“我怎么打你电话都打不通，本来还想着明天周六你不上班，我能带着儿子上门骂你一顿。你知道今天巳月有多伤心吗？他最喜欢的妈妈没来参加幼儿园的运动会，在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陪伴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地玩了一整天，放学的时候又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成双结对地回了家，他却还要老师帮忙联系他妈妈来接他，可打了十几二十通电话，他那个眼里只有工作的科研宅妈妈一个都没接，幸好他记得他爸爸的电话……”
大蛇丸这才想起来昨天巳月确实有说过这么一回事，小孩子稚嫩的声线里透着一股殷切的期望——“明天开学校运动会，妈妈会来的吧？还是早放学，可以跟妈妈多呆一会呢……嘿嘿”……但他忙着做工作报告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压根就没把孩子的话放在心上，第二天带着那只工作用手机就上班去了，常用的那只反而落在了家里……怪不得找不到老师的电话，也没收到孩子老师和自来也的来电……
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过了一会又虚弱地松了开来，手指有些不自在地磨蹭着裤子。他的呼吸沉重得有些可怕，明明只是刚入秋的季节，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其实说到这儿的时候自来也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气势倒是丝毫未减。他的眉头愈发拧紧，那束咄咄逼人的目光也如针一般无情地挑开大蛇丸一点一点崩裂的内里。
“……是我把他接回来的，你知道我看见他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吗？这么小的孩子……明明都那么难过了，眼睛都哭肿了……见到我却强行打起精神来，跟我说是妈妈工作太忙了，记不得也很正常……他还叫我不要怪你……”
他垂下眼帘，揉了揉心口处，就好像那里依旧在一抽一抽地疼，末了他再度看向他那哑口无言的前妻，那双盛满了责备和愠怒的眼倒映出大蛇丸苍白的脸。
“你一无所知可倒好，像个受害者一样跑我这来兴师问罪了。那我倒要问问你，这三年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有像自己当初说的那样尽到母亲的责任、充分给过巳月应有的母爱吗？别跟我说什么你为了孩子把工作时间都调整了，是啊不错，是调整了，可你不就只是把工作从单位带回家了？巳月在家里都不一定能和你说上两句话。难以置信，每天回家的路上是他唯一能和你多讲讲话的时候。周末你还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忙你那些工作，你糟践自己的身体就算了，竟然还不一定记得起来要给孩子弄饭吃，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六岁的小孩点起外卖来那么熟练。孩子在长身体的年纪你就让他吃这个，还是天天吃……你看巳月多么瘦小啊，你这个当妈的就不会感到心痛吗？”
自来也的声音不是很大，却字字诛心。
大蛇丸被这番痛斥砸得脑袋嗡嗡作响，现在哪还有在丈夫面前惯有的那种高傲和自矜。这是他认识自来也二十一年来第一次被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因为的的确确是他的过失，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实在是太失败了。
不知在何时他低下了头，两手无力地抱着双臂。
真是讽刺，一直以来担心前夫没有照顾好孩子的人是他，可最后真的没有照顾好孩子的人也是他。
三年前打官司的时候，他认为自来也不适合抚养孩子，即便以他作家的工作性质来看可支配时间很多不错，但是照他现在的经济能力来说实在是难以提供两个孩子舒适的学习和生活环境。而自来也却更加重视孩子的心灵发育，他觉得虽然大蛇丸工作稳定、收入不薄，可他压根没有什么时间来陪伴孩子，马上要到青春期的罗古和还是个小宝宝的巳月正是需要家长关爱的关键时刻，虽然他的经济条件比起大蛇丸差了许多，可在给予孩子关爱上他绝不会疏忽，甚至有信心比他这个当妈的做得更好……
当年他还挖苦过自来也，“如果我真的照顾不好孩子，那么你大可把孩子接回去住，我可不像你——是那种没用的家长呢”，现在看来简直是一语成谶。
“……真是个不称职的妈妈。”尽管这么说着，自来也的声音却明显地软了下来。
大蛇丸颤了一下，指缝中的布料倏地被夹紧了。他偏过头去，避开那束叫他心慌的视线，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反而是将自己的脆弱全数暴露在他前夫的眼中。
“我……”
他轻启双唇，那句道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好似堵在了喉咙深处，与他所有的歉疚和自责一齐压在那里，苦闷酸涩，直叫他难以承受。
“欸……”
他听见自来也叹了口气，然后是远去的声音，他的前夫貌似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成年男性的脚步声后缀着是一串轻快的跑步声。
“妈妈……”
一颗小小的炮弹冲进了他的怀里，他低头一看，埋在他腹部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分明就是一直以来备受他冷落的小儿子巳月。
大蛇丸喉头一哽，有什么东西似要夺眶而出。他匆匆抹了下眼角，随即蹲下身来回抱他的孩子。
“巳月……对不起……妈妈不该忘记这么重要的事……对不起……妈妈总是忽略你的感受……对不起……对不起……”
他小心翼翼地将双臂收紧，感受到孩子娇小的身躯在他的怀抱中竟止不住地颤抖，紧挨在他脖颈处的小脸使劲往里压，泪水沾上了他的皮肤，浸湿了衣襟。
面对此情此景，大蛇丸心中的愧疚更是如泄洪的江水般滔滔不绝地涌出。他当然不指望轻飘飘的几句话能得到小儿子的原谅，在这三年间他亏欠孩子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难道自己真的不适合照顾孩子吗？他生出了这个疑问，在刹那之间又闪过了应对这个问题的最佳解决方案——把巳月也交给自来也抚养。
说来——
罗古曾经跟他提过自来也做饭很好吃，他很惊异地问“那个笨蛋……你爸爸怎么会做饭呢？我可从来没吃过呀”。闻言，他的大儿子露出了骄傲的表情，回答说他有一回抱怨爸爸做的菜不仅没妈妈做的好吃，品种还单一得无从下口，爸爸就发愤图强精进了做饭技能，虽然一开始的成品很一言难尽，但久而久之就熟能生巧了，班里同学都很羡慕他有一个即舍得带他出去玩，又会做饭的有趣的爸爸。
他记得自己还醋醋地追问“爸爸平时都带你去哪里玩啊”。罗古有些心虚的样子，但还是乖乖地全盘托出，说爸爸会带他去那些妈妈不允许他去的地方，而且每个星期去玩的地点都不重复。
他当时就有点火大，但是看到大儿子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时，火气当场就歇了。
……
现在看来，自来也确实是个很尽责的父亲，比起只重视孩子物质生活的他要更加适合做孩子们的抚养人。
但是——
不要。
他在心中默念，抚上了巳月小小的脑袋，疼惜地抚摸着。
就算他真的是个不称职的妈妈，他也不想离开他的孩子。他可以改，推掉一切多余的工作事务，花所有的空闲时间来陪伴孩子；捡起许久未用的厨具，试着烧一烧菜，当然是挑孩子喜欢的做；最重要的是……他会把孩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
只要巳月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妈妈会改掉之前那些坏毛病的……”他呢喃道，抚摸孩子脑袋的手改为轻拍孩子的背，“妈妈向你保证。”
“所以巳月，原谅妈妈好吗？”他有些忐忑地问。
“只要……妈妈……就……”巳月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有些朦胧，大蛇丸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宝贝，再说响一点好吗，妈妈听不见。”他轻声哄着孩子。
巳月在他怀里缓缓地蹭了蹭，抽出手来环上了他的脖子，湿漉漉的小脸贴在他耳畔哼唧。
“只要……”
“只要……只要妈妈和爸爸和好，我就原谅你了。”
声音很轻，但很清楚、很坚定。
大蛇丸属实是没想到小儿子会来这一出，一时间有些宕机。
他呆愣了两秒，这才想到把目光投向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前夫求助。
自来也的脸上早已没了先前的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宽慰的神情。他毫不犹豫地对上大蛇丸的视线，眼里流出的暖意几乎要把人灼伤。
于是大蛇丸局促地移开了视线，把发烫的脸颊重新贴在了小儿子的耳旁。
“所以妈妈，答不答应……？”巳月双颊上的泪已经干涸，也不打哭嗝了，仰起小脑袋很认真地看着大蛇丸，这回轮到他追问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妈妈。
“我……当然……”
“妈妈肯定会答应的。虽然妈妈平时是笨拙了点，但他还是深深地爱着巳月的，不是吗？”自来也蹲下身子，轻轻松松把母子两人搂在了怀里，大蛇丸小小地惊叫了一声，惹得巳月咯咯笑了起来，嬉笑催促妈妈答应。
“……笨拙？我？”大蛇丸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前夫，余光却瞥到小儿子嘴一抿差点又要哭出来，立即慌乱地哄道：“没错没错妈妈是很笨拙……妈妈答应巳月，妈妈跟爸爸和好……”
“你瞧，我说得没错吧，”自来也把下巴搁在大蛇丸的肩头，呼出的气流挠得他脖子痒痒的，“在孩子面前你还是很笨拙呢。”
“……我可以从今天开始重新学。”大蛇丸低头看着在自己怀里愉悦地乱蹭的小儿子，勉强忽视男人在自己腰间作乱的手。
“那还要很长一段时间呢，”自来也呵呵一笑，“而且你需要一个好榜样。”
大蛇丸的前夫——现在又变成他的丈夫了——牵起他的一只手，十指相扣，在他耳边深情而又珍重地说道：“所以还是让我继续照顾你们母子吧？刚好罗古也很想妈妈和弟弟呢。”
完
后续1——
自：怎么样？今天就住我这里吧。
蛇：嗯……
自：嘛因为我们这里地方很小、房间有限，所以只能请你跟我睡一块咯。
蛇：好……
后续2——
在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后，疲惫的罗古君回家发现父母突然复合了，虽然多少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很开心。
补丁——
之前大蛇丸偷溜去看罗古时，给大儿子带的东西很好不错，但都非常非常非常不实用。罗古不好意思拒绝母亲的好意，就收了下来，然而刚到家就被深谙前妻脾性的自来也一眼识破，还被狠狠地吐槽华而不实。
罗古：即便如此嫌弃母亲的东西，可父亲还是把它们全都好好地收藏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