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 梦
他又站在了同一个十字路口。 半藏揉了揉肩膀,感觉到肩关节在他颤抖的手下嘎嘣嘎嘣得摩擦着。 他的眼睛不安地审视着熟悉的环境,欣赏着单色城市景观中散布的灰色和米色的柔和色调。 周围的建筑像一座巨大的堡垒一样拔地而起,高大的灰色和米色建筑直指天空,它们的外墙融合了华丽的细节和时尚的现代线条。 午后的阳光低垂在天空中,微弱的光线在城市上空投射出柔和、空灵的光芒,被薄膜般的滤镜遮盖着,给城市景观带来了一种超凡脱俗的品质。 半藏茫然地注视着他周围的一切:一排商店的门上贴着 “已关门” 的牌子,不同餐馆的户外座位区完全被毁了,有些椅子被扔到离街道几步远的马路上,桌子上覆盖着垃圾和灰尘;在关闭的超市的宽大玻璃门之间,是通往处待出租的房间的狭窄的入口和破损了的门把手,被雨淋湿的巨大的 “出租” 贴纸有划痕,有副不久就会裂开的样子。 空气中的湿气和寒冷暗示着秋天的温暖正在褪去,树木纷纷落下叶子,向这个季节告别,它们的树枝在苍白的天空下像骷髅手指一样向上伸展。 半藏把手从杜松绿的外套口袋里抽出来,关切地凝视着从指尖一直延伸到苍白手掌的红色痕迹。 他的手已经冻得麻木了。 半藏双手捂住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开始沿着城市里荒凉的街道走去。 他已经穿过了几乎三个十字路口,直到他注意到小巷里人烟稀少,偶尔瞥见几个穿着外套和围巾的行人,他们在人行道上匆匆走着,呼吸在清新的空气中清晰可见。 半藏决定最好不要理睬他们,于是继续往前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静的忧郁感,人行道上偶尔传来脚步声的回声和远处交通的微弱嗡嗡声。
最初,他以秒为单位计算时间,然后猜测以分钟为单位过去了多少时间,现在他站在那里,迷失在这座废弃城市的某个地方,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当他穿着那如他经常上班时穿的皮鞋漫无目的地在石板路上行走时,脚底开始疼痛。 半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但当他舌头扫过到下唇上一条小裂缝时,他痛苦地发出嘶嘶声。 这也是他一直不喜欢秋天的原因之一,半藏停下脚步,猛烈地打了个喷嚏。 他从肘弯处酸溜溜地抬起头,发现商店橱窗里自己的倒影也以同样厌恶的表情看望着他。 半藏倾身向前,一言不发地审视着自己的倒影:一个中等身高的男孩站在他的面前,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外套,一条齐脚踝的黑色裤子,一双巧克力棕色的皮鞋。 他不记得衣柜里是否有这些衣服; 半藏耸耸肩,目光越过商店的橱窗,直视站在他面前的白色裸体模特。 ”那是我衣服原来在的地方吧,“ 半藏疲倦地叹了口气,人体模型以同样庄严的沉默看着他。 它空洞的眼睛和褪色的嘴唇似乎在向他低声表示同意。 半藏将视线移开,发现金属门把手上挂着“关门”的牌子。 “就希望是我至少为我穿的衣服付了钱,而不是去从哪家商店偷来的,唉。“ 半藏在走开时抓着发痒的脖子,粗布擦过外套的兜帽,在他的手背留下锯齿状的痕迹。 当半藏消失在角落时,他身后的倒影立刻耷拉着肩膀。 ”唰“的一下,倒影滑到了地板上,将脸埋在手掌里,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喘息着咳嗽和打喷嚏; 紧接着,它的外表慢慢地开始改变。黑色墨水浸湿了半藏的棕色头发;接着,他那原本短到脖子变的头发开始长长,直到可以在脑后扎成一个短而尖的马尾辫。 紧接着,它又以弹指之间的速度变幻,身影不停地晃动,眼眸中流出着彩色液体。刹那间,半藏的倒影消失在了稀薄的空气之中。
真是麻烦。半藏在心里嘀咕道。 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他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是因为熟悉吗?半藏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交叉在胸前,自信地点点头。 这个地方有一种待久了可以让人们放心的感觉,他也不必担心。 对他来说,这个地区的空虚更像是安慰,而不是不祥,行人的缺乏和失败的企业不知何故为他空虚的心灵提供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怀旧之情,而不是在他的头脑中断言恐怖和厄运感。 半藏的脚步渐渐放慢,直到脚距红绿灯只有一寸远,红绿灯上挂着一个标牌,上面有一个巨大的箭头,指向前方的方向:200米,商业中心。 半藏低下头,顺着路牌走,呆呆地站在路边等待绿灯,脑子里却被一些琐碎的胡思乱想占据了。
当他停在柱子旁时,灯突然亮了起来,朝着他闪烁着,半藏被他慢悠悠的步子带着向前走。 半藏把手插回口袋,眼睛盯着地面,目光扫过水泥地板上白色油漆的锯齿状边缘。 他匆匆穿过街道,陷入了沉思,直到他感到肩膀被某种东西的猛烈撞击了一下:他撞上了一位拎着沉重的购物袋老妇人。 老妇人惊呼一声,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她的食品杂货散落在人行道上,罐头碰撞声和蔬菜滚动声在空荡荡的街上形成了混乱的交响乐。
半藏脚步踉踉跄跄地抬起头,看到身后一片狼藉。 罐头在他脚边滚来滚去,蔬菜乱七八糟地滚落在地板上(最终为单色背景增添了一些明亮的色彩)。 半藏立即行动起来,他跪下捡起掉落的物品,心跳加速。 当他伸出手将它们还给女人时,他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遇,却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他发现自己不再是温暖、安慰的眼睛,而是凝视着黑暗、空洞的眼窝,这些眼窝似乎刺穿了他的心。 存在; 看着它,感觉就像坠入深渊。 当他从令人不安的目光中退缩时,一种恐惧的颤抖在他的血管中流过,他的心因困惑和恐惧而摇晃。
“你还记得我吧,半藏?” 老妇人的声音刺破了他思绪的阴霾,像一把刀子划破了寂静。 她的语气充满了诡异的强度,让他脊背发凉。
“我……我认识你吗?我……我不这么认为。”半藏结结巴巴地说,他的声音颤抖着,大脑努力尝试着去理解这场遭遇。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老妇人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就以惊人的力道按住了他的手臂,握得很不松。 当半藏试图后退时,恐慌在他的血管中涌动,但那个女人紧紧抓住,每次他试图从她的手中挣脱时,她的手都握得更紧。 她瘦骨嶙峋的手抓进了他的怀里; 他们感觉就像冰冷的金属掠过他的袖子。
“你还记得的,” 老人坚决否认,“你还记得一切的,鹿丸。 是吧,是吧?” 她那不可思议的声音中夹杂着噼啪声。 她把半藏移得足够近,近到他能数清她脸上的皱纹,辨别她脸颊上晒黑的颜色,并注意到长老努力抑制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鹿丸?” 半藏惊恐地脱口而出。 他把目光从老太太的脸上移开,睁大眼睛扫视着空荡荡的街道。 鹿丸……不是那个……“这一定是误会。” 半藏连忙解释道,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不是鹿丸。” 话音刚落,半藏就感觉到女人的手抓得更紧了。 没想到,他感觉自己被这件棉衣夹住了,似乎是限制他行动的,而不是面前的老太太; 脚上突然受到的压力,就好像脚上有哑铃一样,让半藏瑟缩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他的鞋子牢牢地粘在人行道上。 半藏猛地抬起头,开始痛苦地环顾四周,他的眉毛皱成一团,张着嘴,试图呼救。
在模糊的动作和语无伦次的声音中,老人的脸开始扭曲:她的五官变得模糊,并以一种违背逻辑的怪诞舞蹈移动。 她曾经是人类的面容现在变成了一张可怕的面具,与任何已知的生物都没有相似之处。 当她的脸变成令人厌恶的表情时,她扑向半藏,她的双手变成了爪子,划向他的喉咙。 半藏被恐惧抓住,闭上眼睛,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双臂交叉在脸前,准备迎接冲击,而他的脑袋——他的思想,仍然笼罩在黑暗之中——他的脑袋还是空空如也,无法控制他的身体而他的意识也只能僵住,就像是沉浸在险恶的宁静之中。 当半藏感觉到女人冰凉的手碰到自己的手腕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会不会是某种记忆? 半藏不记得人类是否能够将现在的自己的想法转移到记忆中过去的自己。 也许这就是其中之一? 半藏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但半藏并没有感觉到女人那令人麻木的抓握,而是猛地惊醒了。 当他从床上坐起来时,他的心在胸口狂跳,床单被汗湿透,呼吸急促。 卧室窗外的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夜空,急促的脉搏在血液中回响,响亮地刺入耳中。
半藏环视了昏暗的房间,一种迷失的感觉笼罩着他,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在夜惊的朦胧中变得模糊。 慢慢地,噩梦的细节开始从他的脑海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如阴影般萦绕在他意识的角落。 他颤抖着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专注于当下,让自己置身于卧室熟悉的环境中。 路灯的柔和光芒透过窗帘,在他周围的墙壁上投射出柔和的光芒,而远处交通的嗡嗡声则像摇篮曲一样飘过夜空。
半藏双手颤抖地拿起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他查看了时间。 这是这个月以来他第一次被过去困扰他的噩梦所困扰。 当他靠在枕头上时,噩梦的回声仍然清晰地存在于他的记忆中,他无法摆脱这样的感觉:这不仅仅是他想象中的虚构。
那老太婆怎么又来找那个什么的鹿丸了,半藏在他手里呻吟着,为什么每次都是他? 为什么她总是问我是否记得什么,并且管我叫 “鹿丸”? 半藏痛苦地咬着嘴唇,把被子扔到一边,跳下了床,在房间狭小的空间里不安地踱着步。 鹿丸……这不是杀了我父母的人吗? 多年前关于一场车祸的模糊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的父母在那场车祸中丧生,而造成这起可怕事件的人是一位名叫鹿丸的中年男子。 从那时起,半藏搬去和他的祖母住在一起,可他的祖母衰老得很快,两年内就去世了,因为半藏父母去世时,家里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他们是被这个鹿丸男人故意杀害的,这让半藏的祖母饱受折磨。 半藏用力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意识从可怜的回忆中拉了出来,跨过木地板上的一摞书。 卧室的角落里堆满了纸箱,显得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足以容纳一个人的写字台,以及一个从墙的一端伸出的带有滑动镜子的衣柜; 这是半藏最近和室友搬家的结果,大约两周前他们从土之国边缘的乡村小镇搬到了鸟之国的繁华都市。
半藏默默地踮起脚尖走到窗前,将窗子完全打开,夜风的寒风吹过他的身体,他靠在窗台上,双臂颤抖着。 从旧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支香烟,从厨房桌子上拿出打火机的诱惑一直萦绕在他的后脑勺; 抽烟的习惯又回来了,半藏努力克制住这种冲动。 两个月前,他戒烟了,当时他在去参加驾驶考试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叫诚的漂亮的女人。 诚比他大两岁,有着一头鲜艳的橙色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一朵橙色波斯菊的花瓣沾满了早晨的露珠; 她身上的香味也让他想起了初秋,那是早晨的咖啡、掉落的树枝和棕色脆脆的树叶的混合,如果他碰巧走过,香味就会在鼻尖上徘徊。 诚的性格和她的名字一样相似:言行真诚,信守承诺,将同情心和慷慨看得高于一切。 半藏对着睡衣领子打了个喷嚏,迅速关上窗户,满脑子都是诚的想法,让感冒的念头轻易地从狭窄的大脑中赶了出去。 半藏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他深深地、充满渴望地爱着诚;从见面时就开始了,那应该时一见钟情吧。 诚很独立、很成熟、很现实,半藏也喜欢这类女性; 在浪漫这方面,这些特征比任何事情都更快地击垮了他的心。 半藏在黑暗中寻找床铺时,不小心把腿撞到了木床边,感到骨头里一阵剧痛,半藏被强行从关于诚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半藏低声咒骂了几句,倒进了枕头柔软的怀抱中,用毯子裹住了麻木的身体。 他重重而满足地叹了口气,接受了即将到来的不安的夜晚,因为他知道,在令人不安的梦境再次侵入他的潜意识之后,他将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