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药丸
新的一天在一片晦暗的色彩中展开，半藏睁开眼睛，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适应了洒在床上的刺眼阳光，然后蜷缩在被窝里，等待房间里家具的模糊轮廓变得清晰起来。在昏暗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过去得每分每秒，半藏一脸茫然地盯着手机，脑海中浮现出纷乱的思绪。
他能听到汽车的喇叭声、轮胎的刺耳声，以及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的低语声，这些声音在加速并调高音量。 那些窃窃私语，就像幽灵一样，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耳边的声音震耳欲聋，每一个波浪都像无情的海潮一样冲击着他的耳膜； 他想知道他的耳膜是否已经在噪音的重压下破裂了。 不同的声音回荡在他的太阳穴上，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年老还是年轻，半藏几乎能感觉到他们温柔的呼吸抚摸着他的耳垂，试图让他内心的脾气一点点平静下来。 然而这些声音只是刺激了他的肾上腺素，在他的血管中涌动，助长了他内心的狂暴； 血液猛烈地涌入他的头部，直到半藏的太阳穴开始疼痛，额头上开始冒汗。 他的头一阵剧痛，仿佛随时都会裂开。 他的脉搏穿透肺部，涌入空荡荡的胃里，化为雷鸣般的鼓声，与体内的混乱相呼应。 愤怒在他的脑海中野蛮地咆哮，半藏发现他的五种感官淹没在血液和骚乱之中，他的意识支离破碎。
“啊啊！” 半藏双手抱住头，脸朝下撞在床上，脑中不断传来噪音，他痛苦地呻吟着。 他的手摸索着枕头，脸贴在床上，融入床温柔的怀抱中，被子像母亲慈爱的手臂一样温柔地拥抱着他。 啄着他耳朵的对话渐渐消失在远方，就像被风吹走的低语； 喧闹的声音消散成轻柔的低语，就像消失在梦中的声音。 脑海中的混乱渐渐散去，让他陷入一片宁静的寂静之中。 仿佛按下了开关，喧闹声逐渐减弱为遥远的嗡嗡声，远离了他剧烈的耳膜，半藏在枕头上疲倦地呻吟着，翻到身侧，感觉太阳穴的疼痛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 镇静的感觉； 脑子里的混乱像晨雾一样消散，头脑变得清醒。 梦境和声音的闪现就像遥远的记忆一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半藏将自己搂在怀里时令人舒缓的寂静。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小时，半藏才恢复了体力，起身离开床铺，拖着身子走向地板另一边的浴室。
“早上好，达米。”半藏缓步穿过客厅，看到厨房柜台后面探出一个淡黄色的脑袋，他疲倦地咕哝道。 脑袋的主人不再在抽屉里摸索东西，他从蹲着的位置上站了起来，迎接半藏的回来。
“早上好，” 达米欢快地回答，他的眼睛眯成月牙状，微笑着看着他的室友。 然而，当半藏嘟囔着没有再回答时，达米睁开了一只眼，皱眉地用目光评判着他的朋友。 “怎么了？ 你今天看起来很泄气。” 他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碗，打量着面前的半藏。见半藏半睁着眼皮回望着他，达米忽然注意到了室友眼底的黑眼圈。 又是噩梦吗？达米的眉头微微皱起，审视着半藏脸上冷漠的表情。
“昨晚我被一些小事困扰了，现在没事了，” 半藏挥挥手消除了达米的担忧，看着他朋友烦躁的脸上的大额头上形成的皱纹。 达米有着比他细的眉毛，鼻子更半藏的平，下巴更宽。 他的皮肤因多年来在鸟之国接受特警训练而晒成棕褐色，左臂上留下了几道看起来像爪痕的伤疤（如果从远处看的话）； 他出生时有一头沙色的头发，就像他祖国的海岸一样，他喜欢穿违背鸟之国向游客和当地人提供的传统感觉的衣服。 达米比他大两岁，两人是在学校附近郊区举办的一次销售活动中认识的。 半藏记得达米告诉他，他正在追求心理学和医学事业，他的梦想是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 一年后，他们成为室友，达米的知识和技能也派上了用场：半藏生平第一次受到了鬼压床，不过幸好被达米治愈了。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达米抿起嘴唇，双手紧紧抓住柜台的边缘。 那一系列的鬼压床之后，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困扰着半藏的是一连串不断重复的噩梦，剥夺了他放松的天堂，也夺走了他康复的时间； 这个问题后来也被达米解决了，他通过药物和治疗缓解了这个问题的影响。 看到半藏在他面前紧张地去水槽里拿水，达米叹了口气，重新接起话题：“你要吃药吗？” 他发现半藏讨厌治疗疗程，更喜欢他为他配制的药丸。
“它们还在柜子里吗？ 如果有的话，可以给我两颗吗？” 半藏一边说着，一边艰难地穿过客厅，来到厨房。 他伸出手掌，用下巴示意要拿药丸，但达米没有任何要拿药的迹象。 突然的沉默过后，他严厉地对半藏说道：“现在两颗药丸还不够。 半藏，你现在至少需要两颗半或三颗。” 他弯下腰，从抽屉里抓起包裹，然后扔到半藏手里。 “ 在这里，我建议你从两颗半开始，看看效果如何。”
“谢谢，” 半藏咕哝着，撕开了盒子从里面掏出了几个黑黝黝的药丸。 他的视线在那跟油漆一样黑的药丸上待了几秒；如一根拇指大的药丸在阳光下闪着好像表面涂上了一层油一样，在肌肤上的感觉是油腻腻的、黏手的。*药丸以前是这样子的吗？*盯着盯着半藏的胃里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仿佛有一条恶心的毛毛虫在他的胃里爬行，用油腻的身躯包裹着他的内脏。此时，眼前的药丸看似更像眼珠，躺在手掌里凝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半藏无视了达米投向他的疑惑目光，把药片拿到鼻子附近闻了闻。 它的香味让他想起了清晨雨后草地上经常出现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的金属味。不过半藏还是把药丸塞进了嘴里，贪婪地喝着达米递给他的被子里的水，感觉冰冷的水充满了他的身体，充满了清新和活力； 喉咙里的干痛减轻了，头脑中的眩晕感也消失了。 药丸在嘴里感觉又粘又油但他也从嘴里的药丸尝不出什么味道、也不知药丸有没有效但灵魂中的疲倦很快就被洗去，半藏对着微笑的达米报以一笑。
“如果你不需要我进一步的帮助的话，我想我会继续我的一天，”达米笑着说，走到水槽边清洗昨晚留下的杯子和脏盘子。 “哦，对了，你赶今天早上的火车吗？”
“嗯，但是是晚一点的那个，十点二十五的那趟吧。今天我要去诚的咖啡馆那里工作和学习。” 半藏说着，达米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的墙后。
——
半藏全神贯注地审视着自己的倒影，目光在他脸的每一面游走，分析着每一个面部特征，最后又凝视着他那黑色的脸，仿佛凝视着一个无底洞。
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遮住巨大额头的尖刘海，当他凝视着那张疲倦的脸正盯着他看时，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脸上刻满了他痛苦的噩梦的痕迹。 他试图抚平额头上的担忧纹路，但它们却一直存在，就像他脑海中那些令人不安的想法一样。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栗色头发一晚上变得多么干燥，每一根发丝在指尖上都感觉硬邦邦的； 过去的几天里，他的皮肤开始变得蜡黄，当浴室的灯光照射到他的黑眼睛上时，他的黑眼睛是多么暗淡，没有任何火花。 鼻子下面长着短而参差不齐的胡须，像杂草一样，下巴底部可见一些死皮，一些脱落的死皮垂在耳后。 半藏低声嘀咕了几句听不见的声音，他向前靠在水槽上，开始刮下巴和上唇的胡子，同时他的脑子里开始列出当天必须完成的任务。
首先，他需要完成他那要向同事介绍的计划，并以书面形式提交给经理。 一年前，半藏申请了在一家专注于创新和投资的科技公司工作； 该机构特别青睐那些能够提出创造性头脑风暴和原型的人，并鼓励员工推销和展示他们的想法。 尽管该公司被归类为一家技术机构，但近几个月半藏对公司的真正目标感到相当怀疑。 它已经远远超出了技术领域，并将资金投入到看似遥不可及的项目中，就像他已经工作了近两周的项目一样。 他所分配的项目被命名为“摩天轮”，虽然他是这个计划的关键成员，但高层同事却几乎没有详细告诉过他“摩天轮”项目是什么、包括什么、有哪些内容以这个项目是为了什么而做的。
他列表上的第二项任务是和诚出去约会。 说起来简单但约会毕竟是个麻烦的事啊，有一大堆要准备的事，说话时还得注意对象的心情。半藏低头看着水槽，阴郁地呻吟了一声，嘴里充满了白色的泡沫，用力刷着牙。 他们时不时地发短信、见面，但都没有主动约对方出去正式约会。 传统上，是男方先约女方出去，半藏一边把牙刷杯里的水倒进水槽，一边心里想……虽然建立任何亲密关系可能会让人感到麻烦……可他的脑海中突然浮出一张诚对他微笑的场景，这让半藏很快就甩掉了之前的想法，那也是重要的、必须的（……因为爱慕、因为喜欢）。如果诚答应了他并和他相处得好，半藏希望他们能在未来三四年内结婚。 半藏叹了口气，往脸上泼了点冷水。 感受着皮肤上冰凉的水滴，他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当水从他脸上滴下来时，他为接下来的一天做好了准备，打起精神去约诚约会。 他的手机在水槽边缘摇晃着，传来一大堆通知，半藏从对真门的思绪中惊醒，他从水槽里拿起手机，坐在了马桶盖上。
看来今天要做的事还不算多，半藏查看着手机锁屏上弹出的语音邮件，其中有几个是同事在各自的任务上寻求帮助，其他的是投资公司成员追着他向他通报他们的最新消息和活动。他的眼睛快速浏览了一下信息，然后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9 月 2 日，星期日，上午 9:00，上面写着。 天气预报：上午多云，有40%的降雨机会，下午晴，白天最高气温24摄氏度，最低气温21摄氏度。
原来已经秋天了啊，半藏在心里叹了口气，食指无聊地敲打着手机屏幕，看来距离上交“摩天轮“项目还有差不多三个星期……嗨——麻烦。
半藏把手机塞进口袋，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用毛巾擦干脸，离开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