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4
他的声音孤寂地回荡在南贺川之上。世界好像一瞬间变得窄小极了,放任这小小的话声于此无数次地回响。可又变得大极了,广阔的林木深不见底,急促的南贺川看不见尽头,而他的问句投于这广袤的世界里,犹如一滴水落在了大海中。
南贺川在他的脚下流淌,隔著薄薄的草鞋,他能感觉到湍急的流水一波一波地擦过他的鞋底,奔流至远方。回声久久未歇。飞鸟窜出枝头。许久之后,一道身影出现在树干后。
斑立刻就锁定了他。
那道身影还远远称不上是少年。他一手扶著树干,苍白的肤色反衬著那双鲜红的眼,凭著巨木的高度,向下俯望。
他看起来比记忆中还瘦几分。也可能是因为实在过得太久了,让斑都记不清楚了。他唯一记得的只有永不停歇的南贺川的水流,无论何时,听起来都没有什么区别。
斑的面上微动,带出诧异和意料之中混合而成的复杂神态。他凝视片刻,嗤笑道:“原来是你。”
果然是你。他的表情告诉扉间。
扉间的手指几不可见地一颤,乾脆地跳下巨木,几步走到了岸边。
四目相对。
“斑。”扉间声音沉沉,但用孩童的嗓音做出这样的语气,让斑听了,总觉得有些滑稽。他也不吝啬地流露出笑。
“我以为你会多装模作样一会。”他轻飘飘地说。
没等扉间回应,他又道:“也是,在你我都心知肚明的时候装模作样,多少有点愚蠢了。”
扉间沉默片刻,道:“你的话还是那么多。”
斑嗤了一声,却没有反唇相讥。两人就此陷入沉默中。依此出现的空余,斑才有时间整理发生的事。
他并不是刚刚才苏醒的。确切来说,即使是在他被外界隔绝的朦胧时间感里,也能预估出从他的意识凝结开始,至少已渡过了三个日夜。
在那三个日夜中,他无法动作,也无法言语。意识被困于宛如永远的夜色里,彷若被裹于一块厚实柔软的布料中,动弹不得。他只能聆听,透过层层浓郁堆叠的黑暗,细细地聆听外界传达的声响。
起初他以为这是阿鼻地狱别出心裁的惩罚。面对他,就连刑罚也与众不同,他对此欣然接受。
但接著,他捕捉到了呼唤。
父亲,他喃喃。父亲并没有对他的话语做出反应,而是隔著厚重而朦胧的布料,喋喋不休地说著他听不清的话。然后他听见了弟弟的声音。并不是死去前骨瘦如柴的弟弟,而是那个仍能活泼地抓著他的衣角,半是撒娇地发著牢骚,还未被战争浸透的弟弟。
那已是不知多少年前的过往了。他的心头有了一番猜测。
难不成给予他的刑罚就是在这里再一次品尝,或者无数次地品尝他的失败吗?
斑想。那么这地狱可真不了解他。若要真是如此,当他千百次的经历后,必然能够找出足以经受千锤百炼的新的道路。他会再来一次,而这次他会成功。
最后,他听见了好友的声音。
与他的猜测并没有脱离太多。好友也还是刚刚开始变声的沙哑嗓音。这个时候他们大概还在假作不知对方的身份,互唤对方的名字,做著白日梦,试图忽略各自背后熊熊燃烧的炙烈战火。
他自觉已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便沉著气,听外头的响动。
然而在一个刹那之后,柱间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他竟听清这家伙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斑?你还好吗?”
幼时好友急促的呼唤声,从像是久远的过往传来,越渐清晰,直到在他的耳边炸开。
“斑!”
黑暗乍明……他的面前豁然开朗。
宇智波斑真正地苏醒了。
是因为和柱间的接触吗?还是……
斑直觉不对。他打量著面前的男孩。
与成年时狭长上挑的眼型不同,幼年时的千手扉间有著一双猫一样的眼。当闭上嘴,默默无言时,看起来便会有几分倔强。他穿著黑色的背心与宽松的长裤,毫不设防的样子,然而不用特意观察,斑也知道扉间现在并不似表面上看来那样放松。他的全身必定暗地里绷紧了,只等对方若是出手,能够在瞬息之间便做出反击——因为斑也一样。
他和扉间从来没有什么话好讲。久远以前那几年短暂的共事时间里,他们唯有公务上必要的往来。斑对于扉间莫名的凝视非常不满,总觉得那视线尖利如针刺,像战场上的利刃,而他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击。
说得最多话的时候,竟是他以为大业已成前的那片刻。下了战场也如尖针利刃般的仇敌,只能趴伏于地上,听他难得的直抒胸臆。即使如此,千手扉间也没有停下他的反抗。
潺潺的流水声将他送回了过往。披著蓝甲,满身死气的二代目火影仿佛还在眼前,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昭示他筹谋数十年的理想已触手可及。但狂风卷起了南贺川的溪水,清凌地刷洗过他的视线,开裂的大地与四起的硝烟刹那间远去了,淌下的水露凝结成画卷一般的树林、鸟鸣、脚下的南贺川,以及面前眉头微皱的男孩。
斑脑中闪过万千思绪,对于自己的苏醒,对于眼见和自己有著相同经历的对方,言语咬在嘴边,或许是恫吓,也或许是威胁,更或许是权宜之下半真半假的邀约与试探,这些话语停在他的舌尖上,就要脱口而出。正是这个时候,一股强烈的抽离感从灵魂深处涌上,他的脑海里翻腾出惊诧,躯体竟在瞬息之间——又或者只是他的错觉——变得不听使唤。
扉间只见他忽然踏著水,三两下跳回岸上,与她拉开距离。
“回去了。”他说。
“等等!”
扉间显然被斑突兀的举动惊地一愣,她下意识向前追了几步,在南贺川前停下了。
风仍从斑身后的树林狂烈地刮来,吹起他的袍角,掠过湍流的溪水,轻拂扉间的面颊。
隔著南贺川,两人遥望著对方。
扉间的话声中包含著警告之意:“如果……”她仍是那稚嫩高亢的童声。
斑却没有再度因此而流露出嘲讽,反而转开了视线。
“放心。”他近乎漠然地说,“……在找寻到新的道路之前,我不会对唯一或许可行的储备方法动手。”
他强硬地忽略了扉间毫不掩饰的怀疑。
“现在,回去吧。”
他说,直到这时,才又笑了一下。阳光蒙上他的眼球,遮挡住瞳仁深处似火的鲜红。在兀自明亮的盛阳下,他面上每一道细微的表情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柱间可不迟钝。”
说完这句话,他退进了树林的阴影里,表情也看不清了。
扉间瞇起眼,伫立于岸边,望著斑的身影彻底没入森林中,直到查克拉也于他的感知范围内渐远,才转身往千手的领地而去。
……斑不对劲。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