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往事
当年在上书房念书的时候,佐助是最聪慧的一个。书读过一遍就能通晓其意,而鸣人用侍讲学士的话来说是最愚钝的一个,前看后忘。
“太子殿下,请跽坐!”
鸣人伸着双腿坐在自己的书案前,把桌上的笔墨砚台一一翻检来看,好不新奇的样子。侍讲学士忍无可忍地走到他面前,敲了敲他的书案,“殿下。”
鸣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快被他玩出花的青金石螭龙纹毛笔,扬起头来望着学士那张愠怒的脸,瞧着那撮白花花的眉毛在皱巴巴的脸上一跳一跳,活像个洋辣子,鸣人不禁笑出了声。
这可把讲官气坏了,手里戒尺敲着桌案砰砰作响。一边的内侍官小声道:“殿下,听日讲须跽坐。殿下且看他人如何坐的。”
鸣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身后一少年坐在脚踝上,腰背挺得板板正正的。
“他是谁?”
内侍官道:“殿下您忘了,方才在御花园里见过的,他是镇远将军府的小世子,名唤宇智波佐助。”
鸣人细细打量了番,似梦初觉般道:“啊呀!看孤给忘了,是有这么回事…”
模样倒是生得俊俏,但只怕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罢了。鸣人莫名瞧他不顺眼,只瞥了眼就把头扭了回去,却也终是老老实实像佐助那样跪坐了。
讲官这才平复了神色,又回到讲案前,继续讲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讲官讲的学问鸣人是一窍不通的,他向来只知贪玩,听讲前也从不温书,自然边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本来规规矩矩的身板也开始游移起来,双腿又伸展开来,整个人似被蛲虫咬了抓耳挠腮的,又将两支笔拿过来,一边咬一只装野兽,逗得两边的侍读少年们一昧忍笑。
“太子殿下,请自重!”讲官从讲案中抬起头来不满喝道,并向一旁站守的官员示意,就见那官员低头在书薄上写了什么,鸣人知道便是将自己的过失记下了。
他当下心烦意乱,说道:“要记孤甚么过错,不就是坐得不当嘛,至于嘛。”
那讲官冷哼道:“何止,且问殿下,臣方才讲的书是甚么意思?”
鸣人张口结舌道:“还没温习到此处…”
讲官就知他会这么说,继续言道:“那请殿下将臣方才所说的复述一遍。”
这回鸣人彻底傻了眼了,左顾右盼地寻求助力,奇了怪了?鹿丸人呢?
“殿下不用看了,臣特意知会尚书公子今日不用来了。”讲官微微笑道。
鸣人急得探脚往后一抻,悄声问身后的少年:“嘿,那谁,那老头刚才讲了啥。”
哪知佐助根本没理他,反而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身子,避开了鸣人的腿。
“你……”鸣人只觉稀了奇了,从前都是人巴结阿谀他,上赶着同他说,头一回碰到个硬茬,不禁怒从心头起,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讲官不出所料道:“不求殿下倒背如流,要是哪天殿下能知会其意了,臣便再不管殿下如何坐了。”说罢便向掌管纪律的一名侍讲官员道:“请太宗家法,将侍读学生各责五记!”
众人皆是心头一跳。家法当然不会落在太子身上,只是苦了那些伴读了,太子殿下唐突犯下的错,要一一由他们承担。
那名侍讲官员无奈,从架子上双手捧了一条三尺长的戒尺下来,向太子一躬身,走到旁边一名伴读身边跪下。那名伴读颤颤巍巍把双手伸出来,任由戒尺夹着破风声呼呼下落,砸在世家子弟细皮嫩肉之上,痛得他双眼通红,几欲落泪。
一时间堂上落尺声劈劈啪啪,不绝于耳,混杂着少年们偶一痛呼声。
鸣人瞧了心中不大痛快,道:“要罚孤就罚,为甚么要罚其他人。”
讲官挺直腰板居高临下道:“太子殿下不勤恳,是伴读侍奉不力,自然要罚,若还有下次,翻倍责罚。”
眼瞧着侍讲官员走到了佐助身旁,鸣人这回心下大好,想着就该只狠狠罚他,于是幸灾乐祸地等待戒尺破空声响起。
谁料这时讲官扣了扣书案道:“暂且不用罚他。”
“为甚么,其他人都挨了罚的。做只责旁人不责他,便是你做老师的先起了偏私之心。”鸣人首先叫唤出来。
讲官翻了翻布满褶皱的眼皮,“小世子今日才来的上书房,殿下念不出书可与他无关。”说罢话语一转道,颔首望向佐助,“只是不知世子可否将臣刚才所说的含义通晓一遍。”
佐助应了声,轻启唇说道:“所谓明明德,是以大人尽知之,使尽受其福也。故不发人,不能离众,不能违众而私赏。至善者,亦只是要合天理,不能过太过,终当以天理为终极,终无限近天理,此止是至善。而知止而有定,告臣,欲知治之中,其止是‘止’即‘止至善’之‘止’是谓‘至善’。唯知至善终中,为学有寒。先定则不躁,不急则事近,此定而后能静也。不躁而平,心自然而安,故静而后能安。安之后,臣才深思,虑益纵之疑,故安而后能虑。”
众人皆露钦佩之色,啧啧称赞。
讲官心满意足道:“说得好,真好。”
鸣人撇撇嘴不以为意。
讲官指指佐助说道:“那就劳烦小世子今日后料看太子殿下的功课了,务必使殿下按时温书。”
此话一出,鸣人大不乐意,跳脚道:“啊?为甚么是他啊。孤才不…”
那讲官笑着又朝内侍官摆手,眼看着自己的名字又要被记下,到时候还得应付父皇母后的问责,鸣人想想就头疼,赶忙道:“欸欸,行行行。孤知道了,知道了。”
“那小世子您的意思呢。”讲官笑眯眯说道。
佐助也微微垂首道:“臣亦无异议。”
鸣人瞧着他垂落的眼睫如蝴蝶般翕动,不禁眼睛滴溜溜地转圜,伴读是吧?自己倒要好好陪他玩玩了,看他能忍到几时,估摸着也如之前的那些人罢了,都是些身娇肉贵的贵公子,几天就会被打发回府了。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嘿嘿发笑,想着佐助受罚时肯定会落泪的模样就乐不可支。
以至于在日讲结束后的廊庑下赐宴席上,他都掩不住好心情地盯着佐助暗暗笑,全然不顾众讲官以及侍奉官员讶异的神色。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