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哑子
都城西巷里有位哑巴雏妓,这是流连于烟花地的人都知道的事。只要给钱就能让老鸨喜笑颜开,差人将那雏妓从里至外细细洗过送上来,若是哪家贵公子点了还会亲自将人奉到府上,等到了第二天拂晓再差遣轿辇把人抬回教坊司。
为甚么用“抬”?实在是那小可怜人走不动了,每每都被折腾得皮肉青紫交加,双腿间更是惨不忍睹,走一步跌三跤,最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能任由府里来来往往的侍卫婢女将他赤裸的身子看个遍。
这情形落到了老鸨耳里,她怒了又怒,当然不是心疼小雏妓——毕竟心肝软可是做不了老鸨的,而是恨恨有人不付银子就能看光她亲手调教的院首。
是以每回都让龟奴在门口侯着,公子哥们一完事,就令那些奴才七手八脚把人塞进轿辇带回去,也不会有人留意人是否无恙,只要有进气有出气就得了,至于被玩成甚么样可不归他们管。
却说这小雏妓对外是用时辰来计量卖身价钱的,一个时辰三千两银子。曾有几个破落庄稼汉东拼西凑够了三十两银子想包他一会,却被老鸨直接打了回去,“才三十两,打发喂狗的呢!这点钱还不够我叫大夫给他治伤的药钱哩。”
说到治伤,都道教坊司有奇药,也不知道是主药、辅药、附料、药引中哪一味有奇效,一副下去三两天又能恢复以往肤如凝脂的模样,不会耽误接客。只是上药的过程可谓艰难坎坷,药性快自然就烈,一抹上就疼得小雏妓在榻上打滚,要两个龟奴摁住才堪堪能上完,等涂完药了就见小雏妓浑身冷汗浸透,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好在他是个哑子,只会流泪不会出声,哪怕面上泪水滚滚,心里痛极,喉间也只能发出嗬嗬声宛如狸猫悲鸣。
据说小雏妓并不是天生的哑子,他很久之前可是个能吟诗诵词的正经主子。当年春花夜宴,家族欢庆,就有他吟诵怀安赋惊绝众人。只可惜现在是半点不能再出声了,那些惊才风逸终成过往云烟。教坊司的恩客们不会管被他们压在身下肏干的人是否锦心绣肠,他们只在意小雏妓是否还如从前那般秀色可餐。
偶有人惋惜小雏妓小小年纪已不能再发声了,不过是遗憾听不到他被男人肏得婉转呻吟,连声告饶罢了…
“既不是生性哑子,那是怎得哑的?你这说书的,这都不说清楚。”有人高声打断,不满地扣敲着旁边的紫檀木桌。
形容枯槁的说书人翻着眼皮望向那人,道:“从前我只说那些将相往事,从不见人来听,如今换了烟花柳巷处的浪闻淫事,倒是门庭若市了。”
众人哂笑,“我们吃不着还不能听听嘛,快说快说,那小婊子咋哑了。”
说书人的嗓子像个吱呀作响的破锣,他吸了口手里的大烟,继续道,“方才讲的那些我也只是听闻,但是这一件我可是亲眼瞧见了。多年前那小雏妓得罪了刑部尚书家的公子,非但不好好服侍还对着人扬声恶骂,他刑部尚书是甚么人,一向铁腕专横,岂能容忍这竖子在府里放肆。当即就让人灌了万年青,接着一记窝心脚就把小雏妓踢出了门槛外,滚到街上,血痕一路从府邸淋漓到街心…彼时不少人还以为他活不成,没成想过了些日子还被老鸨揪着上门给人公子哥赔罪呢。然且话是说不了的,只能被按着跪在石阶上磕头,一下下磕得实诚,磕晕了再被拖进去挨肏…”
“啧,”说书人终是给出言调,“好不可怜。”
众人听罢抚掌的抚掌,掷币为赏的掷币,一时间茶楼大堂内沸反盈天、众口嚣嚣。
不同于好事人们的众楚群咻,二楼厢房里一片肃静,正坐于阑干边的人眉头紧锁,指节轻轻点着旁边的月牙桌。
眼瞧着他面前的杯子见底了,一旁的侍从官恰时给续上了太平猴魁。
“这说的是什么腌臢东西,这么不堪入耳。”那人盯着杯里清绿明澈的汤色,似乎被倒了胃口,不想入口。
“太子殿下,您这有所不知了,这胡同巷子里的人皆是这般言语的,毕竟都是红粉青楼处,竖子贱民出身地。”侍从官微微探身凑近男子耳边悄声说道,“臣看您还是早早回去罢,免得让浊气脏了身。况且殿下来过这处地方要是被太后知晓了,可不好收拾了,她老人家…”
“你当吾怕她?我不过是觉得应付她颇费功夫罢了,每次吾出宫回去她都遣人好一番盘问,像疑心吾是罪人似的。”男子躁烦地抚着杯樽边缘,感受着上面纵横交错的花样,“不管怎么说,这回本王都要找到他,否则谁都别想吾回去。”
侍从官接过话头说道:“是,是。不过殿下要寻人,不若问问这茶楼里的掌柜,他们的消息灵通得很。”
掌柜的很快应声上了二楼,眼见了男子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圈,立马知道了是个不容怠慢的贵客。
于是谄媚笑问:“客官是要找谁?”
“佐助,宇智波家的幼子。”男子沉声说道。
掌柜立马面露难色,为难道:“此名草民许久前有所耳闻…只不过若是他笃定了在这寸地方,”他眼望着楼外燕燕绕绕而过的恩客与酒纠,道:“那便不会再叫此名…一来易记好叫,二来有道是更名忘旧,惟生当下。”
“寻常录事都在这一条街上了,不过若是额外的貌美非常的,都会被纳入西巷那处教坊司,名唤云韶府。”掌柜打量着男子的神色,小声说道。
好在男子神色自若,放下茶杯,挥手屏退了他,“下去吧。”
一旁的侍从官问道:“可要继续寻了?”
“自然。”男子转身领一众人出了茶楼,遥望着头顶惠风和畅,碧空如洗,“本王底下的探子同吾说了他在此处,吾当然要找到他,况且…本王答应过他,不会让他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几人沿着街沿往西走,一路纷繁乱绕,人群熙熙攘攘,有见人在拉洋片,期期艾艾唱道:
青松翠柏神仙树,
瑶草奇花並蒂莲,
武陵春色太平船,
福海里长喊,安乐渡嘞,
啊!天地一家春呐,那春色无边…哎…
又见有龟奴追着殴打嫖客,揍得人顾头不顾身,鬼哭狼嚎。一旁的妓女跟着猛扇其巴掌,口里忙不迭叫骂着。
“你妈了个逼的,不给钱!想白玩你妈逼!”
狎客在拳头巴掌雨里勉强抬头辩解道:“给麽钱呐,鱼口肿得跟桃儿似的,还给钱哪?”
“你还往哪跑,给钱哪你…妈逼的。”女子追着他打得披头散发的,被沿路人围观了个遍。
“你有毛病,我憑麽给你钱!”
女子听闻了下手更甚,巴掌风风火火哔哩啪啦地回响。
“不给钱…操你妈了个逼的…不给钱还想白玩..没那么容易,你冲这里打听打听,你姑姑我不是好惹的。”女子嘶声尖叫道,惹得周遭人笑之以鼻。
嫖客被吓得落荒而逃,连鞋都跑丢了一只,一众围观人桀桀发笑。
由是诸道窠妓如琉璃花,若幸而为花魁为人所宠所捧者,则娇翠欲滴,可保永不衰败。可若在男人手里被传来传去,迟早堕落于地的那日。
等到那日来临时,再是精妙绝伦的花也不过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在落地的一霎那,化作了一地被人弃如敝履的碎渣。
太子想起头一次遇见那人的时候,也是这般艳阳天,黄花满地、白柳横坡。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却不及那人腮凝新荔,俊眼修眉,顾盼神飞,见之忘俗。这样谪仙般的人,难以想象会有人忍心将任何痛苦施加于其身上。
然且在茶楼里听到的说书和面前蓬头垢面的女子,还是令他心底隐隐发寒。他们曾是谁的珍宝,谁的挚爱,又为何沦落至此。
转念一想,幸而只是说书…约莫都是胡诌诓人的,幸而那个疯癫的人不是他…
“殿下,您怎么了?”
“无事,大概是太阳烈了些,照得人发晕。”男子扶着额重新坐回了金黄金顶的舆车里,外头的纷纷扰扰被隔绝在了绸绫缎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