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第二天清晨，V率先睁开眼。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沉的觉了，长时间的紧绷和担忧让她时常夜不能寐，这座位于夜之城顶端的豪宅室外的泳池边上总有她望着月亮的孤寂背影。
而现在让她朝思暮想的人回来了，就躺在她旁边。
双眼恢复清明的人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她的眼前不是天花板，也不是衣柜，更不是窗外的景象，而是一片纯白。
新任来生女王缓慢转动眼球，感觉到脖子下面和腰上都有明显的金属触感，脸前的位置一片温热。
她不会是，在宋昭美的怀里吧。
想到这个，V小心翼翼动了动头，试图找到一个更好的观察角度。
怀里细微的动静叫醒了同样已经睡饱的另一个人，当V抬起头时，绿眸和棕眸直直撞在一起，距离近到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呼吸时的热气。
V的大脑尖叫着让她退开，但身体却一动不动。她有些痴迷的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目光从对方双眼处往下移，那里有着之前她从未看到过的细小雀斑，星星点点落在苍白的脸颊上。
好可爱，V想。
将V紧紧搂在怀里的宋昭美这时才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后急忙想要松开后撤。
“别动。”V迅速伸出一只手环住对方的后腰，声音有点沙哑，“再往后要掉下去了。”
把人拉住之后，V压下心里想要继续保持这个姿势的渴望，一个翻身坐到了床边。
怀抱突然空了，宋昭美莫名感到一丝空荡，目光跟随着V的动作，落到对方坐在床边的背影上。
“我得去来生开个会。”V背对着她，“你要跟我一起去吗？会结束之后我们可以在城里逛逛，吃个饭什么的。或者你自己逛也可以，都行。”
“我和你一起。”宋昭美撑着床坐起来。
“好。”V低低笑了一下，起身准备进浴室。
“V。”宋昭美叫住她，“能借我套衣服吗？”
想到自己的衣服要穿在宋昭美身上，新任来生女王的腿软了一下，没有立即接话。
“我那套衣服不太适合出门。”误以为V的沉默是不愿意，宋昭美又接着说，“不过昨天那件黑色外套应该还在来生，我等下……”
“那件不好看。”V打断了宋昭美的话，指着衣柜，“内衣有新的，你找找，其他衣服也都随便穿，衣柜是你的了。”
“嗯……谢谢？”宋昭美看着V飞快钻进浴室的背影挑了挑眉，看起来V好像并没有不情愿的样子。
材质柔软的白色睡袍从身上滑下，宋昭美起身来到衣柜前，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内部空间惊得有些说不出话。这里分门别类或挂或叠的放置着上百套衣服，夜之城当下流行的所有颜色所有材质所有款式的衣服大概都能在这里找到。
拉开衣柜底部的抽屉，宋昭美翻出一套还未拆封的内衣，然后才又将目光放回到琳琅满目的衣服群中。她的手指在布料上滑动，脑海里回忆起V在狗镇的时候几乎每天一套从不重样的衣服，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V，你可真够臭美的」。
换好衣服后，宋昭美开始打量起这个昨晚并未好好看看的房间。只一眼，她就发现了床头上摆放着的那个第谷纪念章。
V把它放在了床头。
宋昭美决定逃到楼下去。
当V故意拖延时间，许久后才从浴室中慢腾腾走出来的时候，宋昭美正站在楼下的吧台前煮咖啡。
V从二楼朝下望，看到她的腿上套着一条深灰色紧身牛仔裤，脚下蹬了一双黑底金纹的板鞋，上半身的义体被一件皮制短款做旧连帽外套遮住，宽大的兜帽将她的义体很好的遮掩，而外套的下面则是一件V已经很久没有穿，但却再熟悉不过的T恤——一颗淡黄色，形状像是土豆的头正朝着她呲牙咧嘴。
穿了一套淡蓝色高定西装，看起来贵不可言的来生新女王感觉眼前有点发晕，紧抓着楼梯扶手稳了稳心神后才敢迈步下楼。
“怎么选了这件T恤。”V笑着坐到吧台前的高脚椅上，接过宋昭美递来的咖啡。
“摸起来很舒服。”宋昭美指着胸前的图案说，“而且我曾经有一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徽章。”
“眼光不错。”V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很喜欢这件T恤？”宋昭美观察着V的神情，“要不我换一件。”
“不用。”V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穿着吧，很适合你。”
“好。”
此时正值清晨，豪宅一整面的落地窗让阳光恰到好处的投射进屋内，照映在宋昭美绽开的笑容上。V重新端起咖啡，内心充满感激的欣赏着这个房子过去近五个月都从未降临过的完满。
因为准备要在城里逛逛，V今天没有选择叫浮空车来接自己，而是带着宋昭美进入电梯，一路下降到了地下车库。
“有喜欢的吗？”
车库的灯光随着V的声音一盏盏亮起，一个由双层停车平台构筑而成的巨大空间中静静停放着几十辆不同款式的汽车。
“这也太多了。”宋昭美对V资产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也对这个人一如既往的爱显摆感到有点好笑。
“半数都是别人送的。”V哈哈大笑，“之前还在做雇佣兵的时候也淘了不少，都放在一起了。”
“看着都不错。”宋昭美扫视着大小不一的车辆们，“还是你选吧。”
V的眼睛闪过一抹蓝色光芒，不远处的一层停车平台突然亮起两盏车灯，一辆通体雪白的跑车缓缓朝两人驶来。
“那就它吧。”V拉开主驾驶的车门，坐进雷菲尔德“石中剑”里。
宋昭美坐入副驾驶室，打量着这辆充满科技感的轿跑，即使她对车的研究不多，也足以看出这绝对是一辆当之无愧的豪车。
V缓缓启动车辆，扫了一眼中控屏幕，伸出手随意点了几下，副驾驶的座位立刻开始根据宋昭美的身形自动缓慢调整，直到维持在一个能确保它的乘客足够舒适的位置。
余光撇到旁边的人懒洋洋的被包裹在座椅里，V对决定开这辆车的选择非常满意。
“咱俩中间的扶手箱里有饮料，手套箱里有零食，你要是渴了饿了就去拿。”V双眼直视着前方，把车开得异常平稳。
“就这么一段路，不至于。”宋昭美摇了摇头，目光看向车外繁华的街景。
“中午想吃点什么？”V问，瞅准机会并入车流驶入高架桥。
“吃你平时吃的就行。”宋昭美把目光从窗外移动到V的侧脸。
“那你可倒霉了，我平时经常一包XXL卷饼了事。”V笑着说，“去法蓝小馆吧，我让埃默里克订个位置。”
“嗯……我就穿这身去？”宋昭美扫了一眼身上的衣服。
前FIA特工虽然曾来夜之城执行过任务，但那时全天紧绷时间紧迫，从没来得及探索过这座城市的餐厅。再加上现在还不能使用网络，她更无从得知法蓝小馆是间什么样的地方。不过听名字也不难猜出这一定是家高级餐厅，穿得太过街头可能会有些不礼貌。
V本想说没关系，现在的夜之城里不会有不给她面子的老板，但转念一想，话说出来时又变了个样子，“那我们吃饭之前先去给你挑几身衣服。”
新任来生女王心情非常好的一路都上挑着嘴角，宋昭美本想婉拒，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后又生生咽了下去。
算了。口袋里只剩下不到一百欧元的顶尖黑客心想，房子也住了，她的衣服也穿了，请吃饭也同意了，就别在这点钱上再矫情了。等到能恢复使用网络之后再接些单子赚钱还给她。
车子很快驶入那片宋昭美昨天见过的建筑群，稳稳停在了来生酒吧大门外的停车位上。埃默里克早已等候在门口，迎接着他的老板。
“早上好，头儿。”魁梧的男人上前拉开V的车门，又对宋昭美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人来了吗？”V问。
“来了，在包厢等着呢。”埃默里克回答。
“嗯。”V站在车头前等宋昭美下车，“你带昭美去认识一下尼克斯，我不在的时候她需要什么就给她什么，明白吗？”
“明白，头儿。”男人顺从应下。
“尼克斯是来生的黑客。”V和宋昭美并肩走下楼梯，侧过头微笑着说，“除了你以外，他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黑客，你们也许能交流交流，省得你干等着无聊。”
“行啊，掉线了快五个月，我正想了解了解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宋昭美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愉快。
一行三人在吧台前分开，埃默里克留在宋昭美身旁陪她等克莱尔调制柠檬水，V则收起笑容迎着正站在不远处的半开放包厢前等她的几名客人走去。
“好久不见，伊文，进去坐吧。”
新任来生女王的声音只远远传进宋昭美耳朵里一句，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清了。
V跟客户谈生意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都不太一样，宋昭美看着克莱尔手里的柠檬汁出神的想，虽然穿着一套量身剪裁的定制套装，但看上去却有下一秒就能拔枪射击的气势，声音听起来也淡淡的，透着一股摆在明面上的疏离。
这样的V她从未见过。
虽然知道V出身于荒坂反情报中心，并且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在22岁就坐上了二把手的位置，这种要与人虚与委蛇的日子曾经肯定充满了她的生活。
但宋昭美认识的V却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对自己一向温柔又耐心，从没因为自己丢给她的危险任务而说过半句难听话，反而经常安抚自己，一次次用言语和实际行动表达她坚定站在自己一方的决心。
宋昭美接过柠檬水道了声谢，跟在埃默里克身后往来生的机房走去。
“V是个什么样的老板？”宋昭美轻声问，“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她你说了什么。”
高大的男人停下脚步，回过身低头瞅着只到他肩膀高的女人。
“冷漠，高效，严苛，大方。对别人和对她自己都是。”埃默里克说完，转过头继续往前走，“你告诉她也没关系。”
宋昭美的脑子里回荡着这四个词，除了大方和高效以外，另外两个好像都和她认识的V没什么关系。她想不出那个眼睛里总是盛满了温润笑意的人是怎么周旋与夜之城的各方势力之间的。
“尼克斯。”机房的气动门滑开，埃默里克对里面的人说，“她是宋昭美。”
“你好。”宋昭美从埃默里克身后钻出来，走进了机房，“我也是个黑客。”
“我知道你。”尼克斯对站在门口的保镖点了点头，对方回身默默站在了门外。
“V说的？”宋昭美边打量着机房内的设备边问。
“不是。”一身迷彩服的白发黑人半靠在办公桌边上，“是64年的俄勒冈发酵厂房大停电。”
“你知道是我？”黑客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当时我可没留名。”
“本来是不知道，但后来老板拿来了一个叫量子协调的额皮质义体，让我看看里面有什么信息。”尼克斯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女人，“信息是没找到，但是看见了眼熟的代码编写方式。”
“明白了。”宋昭美点点头，“V说得对，你确实是位出色的黑客。”
“可别说了，臊得慌。”尼克斯摆摆手，“你那代码十几年前我就赶不上，现在就更别提了。”
“我可有一阵子没写过代码了。”黑客微微叹了口气。
“我正在升级来生的网络系统，我们这位老板成天就会找事。”尼克斯说，“想写你现在就写呗，正好我还能休息一会。”
“行啊！”宋昭美双眼发光，“不过我现在只能拿终端写。”
“那就能写多少写多少吧，记得留注释，想看懂你那龙飞凤舞的代码费劲。”尼克斯挥挥手从办公桌前离开，把位置腾给宋昭美，自己躺上了黑客椅闭眼假寐。
当V好不容易送走了客户来到机房找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尼克斯躺在黑客椅上呼呼大睡，独留宋昭美坐在终端前双手翻飞敲代码的场景。
“这几个意思？”V有些不悦地问站在门口的手下。
“宋小姐说她想写代码，尼克斯就给她找了点活。”埃默里克一五一十汇报着过去两小时发生的事情，其实除了一开始的几句对话之外，剩下的时间他就只能听见键盘的敲击声了。
V有点无奈地抚额笑了一下，轻轻敲了敲机房的门。
尼克斯立刻坐了起来，看到正忙得高兴的黑客半点没听见的样子，又故意咳嗽了几声。
宋昭美这才意识到V站在门口。
“再等我五分钟。”黑客只看了V一眼，眼睛就重新回到了终端上，只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这个模块马上就写完了。”
“不着急，我在吧台等你。”V笑着退开。
虽然宋昭美说只需要五分钟，但以V对她的了解来说，一小时之内人能出现就算不错。所以尼克斯口中成天就会找事的老板自然不会浪费她的时间，从随身终端中调出上一周的酒水销售额后来到了吧台，准备和克莱尔商量一下酒单的调整。
令新任来生女王没想到的是，她刚开了个头，宋昭美就出现了，时间甚至还不到五分钟。
“速度这么快。”V挑了挑眉，把终端扔给了克莱尔，“数据你自己先看看，晚点我回来了再接着对。”
“你要是有事我可以等。”宋昭美猜到了V大概以为她不会这么快出现。
这也不怪V，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在看见V出现后立刻加快手中工作的进度，并且真的在写完那个模块之后就停了手，连运行一遍的耐心都没有，留下注释给尼克斯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机房。
“没事。那些可以晚点再弄。”V带着宋昭美往门外走，“先去买衣服。”
手里捏着移动终端的克莱尔站在吧台后面和埃默里克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不敢相信V就这样丢下了一份刚刚开始的工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而埃默里克脸上挂着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我们之后应该会轻松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机房里挪了出来的尼克斯坐在吧台椅上，“别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克莱尔，趁着闲休息休息吧，过去几个月给咱累成什么样了都。”
V一点都不关心她的员工们现在是什么心态，她只想珍惜和宋昭美一起出去逛街吃饭的时光。
石中剑优雅的白色线条在夜之城的街道上滑过，停在了市中心一家看上去非常气派的服装店前。
“JINGUJI？”宋昭美看到招牌后挑了挑眉，“你带我来JINGUJI买衣服？”
“他家的衣服质感好。”V笑得有点虚，“走嘛，要是没有喜欢的咱们再换店。”
宋昭美在心里又重新调整了一下大方的定义，这种级别的奢侈品成衣店，就算是之前她也很少光顾，这一趟下来不知道以后要接多少单子才能还上V的钱。她无奈的看向V的笑脸，从那上读到了一点心虚。
还是别扫她兴了，随便挑一件就赶紧走，宋昭美想着，迈步走入店中。
“欢迎光临！V！”一个戴着茶色墨镜的黑人男性热情迎了上来，“今天是买成衣还是做定制？”
“给我朋友挑几套衣服。”V挂上了那副得体但疏离的表情，“先把新款都拿过来看一下吧，赞恩。”
“没问题！”赞恩恭敬地将两人引领到店内的沙发上坐下，准备好饮品后回身去取衣服。
JINGUJI的内部装潢全球统一，黑色大理石搭配金色纹理的品牌色彰显着这家店面的奢华，唯一区别是夜之城的这家店面要比宋昭美在华盛顿逛过的那家占地面积更大。
“你经常来？”宋昭美端起桌子上盛满冰块的真水杯啜饮，“那个赞恩看见你的时候眼睛都放光。”
“来过几回，总得弄点看上去能唬人的衣服。”V笑着说，“赞恩这幅样子是因为我救过他的命，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正好赶上有个人犯赛博精神病，被我给摁住了。”
“赛博精神病你也管？暴恐机动队呢？”宋昭美诧异地问，没想到夜之城的市中心区域都能出现这种意外。
“我也总奇怪怎么这些麻烦老找上我。”V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刻意地装委屈，“暴恐机动队来的慢了一步，我已经把人收拾完了，他们那个领队还想让我加入来着。”
“也挺适合你。”宋昭美想象了一下V穿着暴恐机动队制服的样子笑了出来。
“我可看不上他们。”V不屑地摆了摆手，“我自己一个人就帮瑞吉娜收容了城里十几个赛博精神病，他们打一个就得出动一整队人，还回回都直接弄死。”
我当时还真没选错人，宋昭美想。赛博精神病都是因植入过多义体，导致精神无法承受而产生的，如果她当时没有被送上月球，很可能也会被归纳进赛博疯子的范畴。之所以暴恐机动队是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职业，就是因为他们是执法机构里唯一能够消灭赛博精神病的团队。而眼前这个人却能云淡风轻地说出她曾经单枪匹马活捉了十几个这样的疯子。
“本季新款都在这里啦！”赞恩带了两个人，拖着三个挂着不同款式服装的衣架回到店铺大厅。
“从裙子到套装应有尽有，配饰和鞋也在这里，您平时比较喜欢什么款式的服装？我可以为您挑选一些。”赞恩满脸堆笑的问宋昭美。
穿了一身街头休闲装的女人无奈起身，挑了两条裙子后在赞恩的引领下走向换衣间。
“把这三件和这两双鞋也给宋小姐送去。”V扫视着衣架，指了几件衣服对站在一旁的年轻女销售说。
原本只打算买一条裙子应付一下今天午饭的宋昭美在走出店门后叫住了手拎七个包装袋往车旁走的V。
“你给我花太多钱了。”宋昭美穿着一件华丽的淡蓝色露背长裙，脚踏一双由金线和钻石勾勒而成的高跟鞋，小跑着追上在前面大步流星的新任来生女王，“这样我之后很难还上你。”
“为什么要还？”V把满手的包装袋塞入石中剑的后备箱，“我钱多的花都花不完，不用在意这点小事。”
“那是你拼命挣来的。”宋昭美按住V准备打开车门的手，“不应该花在我身上。”
V的表情有一瞬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她的目光从宋昭美覆盖在她手上的金属义体手向上挪动，最终定格在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眸上。
“先上车嘛。”V的语气带着温柔和安抚的意味，“我们去餐厅再聊。”
宋昭美觉得自己一定是有什么毛病，刚才还有些气急的心情就这么被V尾音中夹杂的温柔恳求抚平了一半。
两人在后来的车程中谁也没有说话，好在法蓝小馆和JINGUJI同处于市中心，离得并不远，这份车辆中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V就已经驶入了一家店前的停车场里。
侍者已经等候在门口，微微鞠躬帮两人打开店门，引领入席。
这家餐厅的样子跟宋昭美想像得差不多，主体装修是一种幽深清冷的蓝色，搭配着悠扬的钢琴曲，无不彰显着自己高档餐厅的身份。
正值午餐时间，这里却一桌客人都没有，让宋昭美不得不怀疑V是不是包下了整间餐厅。
“说吧。”黑客等到侍者退下后开口，“我们刚才没聊完的事情。”
V抿紧了嘴唇。
这样的表情大概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的客户眼前，宋昭美透过餐厅内柔和的灯光仔细打量着V，她现在看上去实在是太像被人欺负到无路可退的样子了。
这个想法让黑客稍微有一点泄气，V一直真诚对她，这是救过自己的命的人，她是不是不该显得这么咄咄逼人？但自己原本欠她的就已经还都还不清了，Relic的问题也被V自己解决，再这么下去她之后该怎么面对这份真诚的友谊？
“如果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了，我很抱歉。”V终于放过了自己的嘴唇，有些低落的说，“自从接下了来生这个摊子，我几乎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情，也很久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朋友了。也许我已经忘了应该怎么和朋友正常交往，而不是用几个臭钱砸别人。”
V自嘲的笑着，眼神里流露出点点痛苦。
“为什么？”宋昭美问，“我记得你之前有很多要好的朋友，你那时看起来也更快乐。”
宋昭美不觉得V是那种一定要追求权力巅峰的人，虽然不止一次听过她笑着说自己要成为活着的传奇，但那曾经都是基于绝对的战斗实力，而不是在商政两界的漩涡中搅弄风云。
“因为……”
V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的人，她又想强尼了，如果这家伙还在的话，她可能会更有勇气告诉眼前的这个人一切吧，告诉她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而自己亲手打造的一切在未来都将成为她的底气，让她永远都不再需要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要挟。
宋昭美没有再逼问，只是静静看着V，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能更安全。”V叹了口气，决定说一部分真话，“NUSA没那么好对付，之前迈尔斯一直咬得很紧，所以我必须尽可能拉拢所有势力来对抗，不敢放松。”
说完后，V就闭紧了嘴巴不再出声，无论对面的人怎么想怎么做，她都认了。
宋昭美的眼睛瞪大了，虽然V之前说过她已经压制住了迈尔斯，但那时她的话说得太过轻松，即使前FIA特工猜到了这件事完成起来不会太容易，却也没想到和NUSA的对抗竟然是V把自己逼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
不。宋昭美很快想到。是自己把V逼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她，V现在也许还是一个自由自在的雇佣兵，每天接接委托，和朋友们嬉笑怒骂，过着自由肆意的生活。
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她不仅欺瞒利用了V来获得活下去的机会，还剥夺了V的自由。
但黑客仍然不明白，V对她在狗镇时就已经仁至义尽，这个人还有什么理由要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在此之前V甚至都不知道她会不会从月亮上回来，却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在地球上扫清可能存在的障碍。
除非……
宋昭美看着V那双装满忐忑的澄澈绿眸，脑海里闪过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除了第一次在Relic里见面时略带防备以外，之后的V对她总是有求必应。自己断联时她惊慌失措的高呼，宝石青酒会上见面时她不加掩饰的惊叹欣赏，天台谈心时字字句句都是理解和支持，从狗镇逃出后站在原地一直目视着自己远去，航空港大战时面对如潮水般持续涌来的追兵半步不让，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连点擦伤都没受。
还有过去这近五个月V所做的一切。从埃默里克，罗格还有尼克斯见到自己的反应来看，V一定让她的心腹们一直在时刻留意自己的消息，为自己的归来做着准备。
这一切都不像是对待一个只认识了一个月的朋友应该有的态度，而更像是把她当作什么需要格外珍惜和重视的存在。
宋昭美冰凉的金属手指抚上了额头。她不敢问V，她还不知道自己对V抱有的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她们之间混杂着太多强烈的情绪，内疚、感激，如同照镜子般的理解，经历过生死大战的生命交托之情，这些复杂的感受交织在一起，让宋昭美很难分辨出她对V究竟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所以她不敢问，无论V的答案如何，眼下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侍者来了又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在夜之城中难得一见的珍贵美食，而分座对面的两个人就像没看见一样一动不动。
“我明白了。”宋昭美终于开口，覆在额头上的手已经放下，露出她面容平静的脸，“你昨天跟我说已经不用担心迈尔斯了，那之后你在工作上可以放松一些了吗？”
V有点发懵的看着对面的人，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就像一个明明正在等待着铡刀落下的囚徒，却发现判她死刑的法官正语气平和的对她说——缝纫机踩的累了吧，之后能不能歇一歇。
有点庆幸，但不多。铡刀仍然悬在头顶，是落是放还是未知。
“……可以了。”V有些犹疑的开口，“现在主要就是理清几条新开的赚钱路子，不过也都算是已经走上正轨。”
“那行。”宋昭美点点头，“吃饭吧。”
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宋昭美率先拿起刀叉认真享用起眼前的美食。
V拿起叉子，却什么食物都没有取。她有些无措的眨了眨眼，犹豫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
对面的人切下一小块鱼肉塞进嘴里，眯起眼睛咀嚼。
V看着她的样子，又忽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对宋昭美的感情确实一直折磨着V，在狗镇时她就已经发现了自己不对劲，眼前这个黑客几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占据了她全部心神，V后续再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救她的命，甚至连自己高悬的死亡倒计时都被暂时搁置。
强尼不知道多少次吐槽过她，却也在最后一刻用眼前这人的名字强行让她活下去。
V并不打算在人生中最后的时间里虐待自己，她当然想要能够和爱慕的人更进一步，也不会去刻意遮掩她的感情。
但她毕竟快死了。
所以就算宋昭美明白了她的心意又能如何呢，她仍然会不可避免的走向死亡。与其自私地捅破这层窗户纸，强行改变她们的关系，到时候却让眼前的人经历更痛苦的死别，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相处，让她们之间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合适的范围内。
反正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味觉有什么问题。”想通了这一切的V很快收拾好心情，语气轻松的说，“我一直觉得真实的鱼肉还没有合成鱼肉好吃。”
“我也有同感。”宋昭美微微向前俯身，压低了声音，“好像全食品工厂的合成鱼肉更美味一点。”
V低声笑起来。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很快吃完了这至少后半程还算愉快的一餐，中间V的全息电话响了几次，都被她毫不犹豫挂断。
“接下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V半靠在车门上问。
“回来生吧，我可以再写会代码。”宋昭美说，“你也还有工作吧？”
“都不是急活。”V微微皱眉，人好不容易回来，她不希望对方这样迁就自己。
“我一时半会又不会走。”宋昭美说，尾音带着无奈的笑意，“你有很多时间带我在城里逛，不急于这一天两天。”
V被对方话语中蕴含的意思吸引了，这是不是代表未来的一段日子，宋昭美都会一直跟她在一起？
“好。”V的眼睛亮起来。
阳光下的新任来生女王看上去毫无锐利感，明亮柔软的像是能被宋昭美握在手里随意揉捏的棉花，眉梢眼角透露出的全是期待和喜悦。
宋昭美一眼都不敢多看，低头钻入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