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月球 - 第谷环型山殖民地
“你醒得比医生预料的早。”
宋昭美茫然的睁着一双棕色眼眸，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试图归拱自己飘散的意识时，一道声音在她床脚位置响起。
她微微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那里站着一个面容普通到扔进人堆就再难找到的男人，脸上那双散发着蓝光的瞳孔让宋昭美的记忆骤然回笼。
“是你。”宋昭美躺回了病床上，“蓝眼睛先生。”
“是。很高兴看到你清醒。”被称为蓝眼睛先生的人就那样静静站在原地，声音平淡到没有一丝起伏。
“看来我已经在月球了。”宋昭美闭上眼睛启动自检程序，“你们把我治好了。”
她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在通往航站楼的火车上，那时她在黑墙的侵蚀下几乎无法维持清醒，一直被内疚啃噬的情感也岌岌可危，只能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了V真相。她原以为自己不可能活下去了，或者更差，被迈尔斯重新捉回笼子。但没想到V却最终还是选择把她送上了月球。
V……
宋昭美隐藏在被子下的义体手指紧紧攥住了床单。
“是的，你已经被治愈。”蓝眼睛先生说，“黑墙的感染被全部清理，只要不再使用黑墙协议，你的寿命将如普通人一样可观。”
“接下来呢？”宋昭美张开双眼，“我需要留在这里给你们当多久的小白鼠？”
“我们并不需要小白鼠。”蓝眼睛先生走到床头位置的一张扶手椅前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直视着病床上的人，“该做的实验和研究在你昏迷期间已经全部完成了。”
“……多久了。”宋昭美沉默了一会后才开口问到。
“4个月零23天。”蓝眼睛先生回答。
已经这么久了啊，宋昭美想，攥着床单的手指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救她的那个人应该早就已经死了吧，毕竟当时对方的生物监测数据一直在眼前跳，看起来也没有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头顶一样高悬着死亡倒计时。
“虽然我们并不需要拿你当小白鼠。”蓝眼睛先生的话打断了病床上的人的思绪，“但确实有一些工作需要你来完成，如我们先前的约定，这是救治你的交换条件。”
“准备在我签下的空白支票上填内容了？”女人偏过头，变长了一些的紫红色头发散在纯白的枕套上，衬得她久不见天日的皮肤显得病态的苍白。
“我们并非野蛮人，具体的合作条款仍需得到你的同意。”蓝眼睛先生站起身来，拽了拽他身上那套黑色西装的下摆，“等你觉得好些了，请前往我的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的右侧。”
宋昭美嗯了一声，半点没有把这个诡异男人的承诺当真。
“你的主治医生托我转答，你的精神仍在恢复中，如无必要，未来七天内请不要使用黑客能力或潜入网络空间。”男人边说边走到病房的门前。
“等一下。”宋昭美突然开口。
“请讲。”蓝眼睛先生站在已经打开的气动门前，半转过身看着她。
“V……”半身义体的黑客勉强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你还记得她吗……V，我在来月球前让你帮忙寄东西给她的那个人。”
“我记得。”男人声音平淡地回答。
宋昭美深吸了一口气，问：“她……还活着……吗？”
“活着。”蓝眼睛先生说，“还有其他问题吗？”
宋昭美愣愣地摇了摇头。
气动门关上的细微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病房里，女人棕色的眼眸隐藏在紫红色头发后面，目光甚至比她刚刚苏醒时还要散乱。
她还活着。
宋昭美在心里重复。
她还活着，我还有机会还上欠她的一切。
想到这里，宋昭美立刻掀开被子移动到床边，用一双金属义体手臂撑着床沿颤抖着站了起来。归功她曾因需要支撑上半身的义体而替换掉的腿骨，近五个月没有落地过的双腿并没有她想像中那么棉软无力，稍加适应之后就已经可以缓慢行走。
她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大概只有10平米左右的简单病房，四面白墙，没有窗户，整个房间内除了一张病床外，只有一把灰色皮革制的扶手椅，和一个挂着她来时所穿的衣服的简易衣架。
宋昭美慢慢挪到衣架旁，脱掉身上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换上了已经被清洗干净的衣服。这里没有镜子，她只能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身体，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径直走向病房的门口。
气动门感受到人接近后自动滑开，一条笔直的走廊展现在她眼前。
走廊顶部内嵌的灯光带将这里照得暖白，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侧巨大落地窗外的黑色天空。
宋昭美缓缓走到窗旁站定，这才发现自己眼前的并不是窗户，而是一面巨大的高清屏幕。
画面中，一个明亮的蓝色球体正悬挂于漆黑的天空。
宋昭美猜测她应该正身处于月球地下，眼前的屏幕是由布置在月球表面的摄像头拍摄而成。
由于没有大气层的干扰，地球的细节异常清晰地展现在眼前，蓝色的海洋如深邃的宝石，云层闪耀着近似银色的光辉，甚至还可以看到一些绵延的山脉轮廓。
她静静凝望着犹如灯塔的地球，与遍布在其身后像微光般的星空，许久后才收回目光，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宋昭美抬手轻敲了两下办公室的门，气动门无声滑开，一间至少比她的病房大了五倍的房间展现在她眼前。
“请进。”坐在正对着门的巨大办公桌前的男人说。
宋昭美尽量目不斜视地走入屋内，端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我们希望你能协助我们的技术人员完成一部分项目研究。”蓝眼睛先生递过一块移动终端，“这里是一份为期一年的合同，我们将为你提供住宿和日常餐饮，以及全套的员工医疗保障。”
宋昭美接过移动终端快速浏览了一遍，“时间从一个月后开始？”
“是的，你现在的状态还不足以完成工作。”蓝眼睛先生回答，“主治医生评估你至少仍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回到最适合工作的状态，一个月后我们会再进行一次检查。在此期间你可以提前享受员工住宿和日常餐饮。”
“我要回一趟地球。”宋昭美将移动终端放在办公桌上，“我会在工作开始前回来。”
“你的合同并不包含往返地球的福利。”蓝眼睛先生回答。
“我必须回一趟地球，你可以延长我的工作合同作为交换。”宋昭美毫不退让，直视男人泛着蓝光的眼睛。
两人隔着巨大的办公桌对视，蓝眼睛先生眼眸中的蓝光突然快速闪烁了一下。
“你要去找V。”男人的话是陈述句，并没有疑问。
“是。”宋昭美回答。
“我可以放你回地球一趟。”蓝眼睛先生身体向后压，靠在了椅背上，“作为交换，你的工作合同将延期至一年零六个月。”
“没问题。”这个时间比宋昭美预想得要短得多。
“最近的一趟航班在三小时后，你先回病房等着，会有人接你去航空港。”蓝眼睛先生说着，眼神看向移动终端。
宋昭美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终端，在合同的底部签上自己的名字。
“回来的时间会有人再联系你。”蓝眼睛先生接过移动终端，“祝你好运。”
“谢谢。”宋昭美起身走向办公室门口。
“你可以在来生酒吧找到她。”蓝眼睛先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宋昭美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地球 - 夜之城
当土生土长的地球人在清醒的状态下经历过一次太空旅行，再次站到坚实的土地上时，多少会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宋昭美有些茫然地跺了跺脚，好像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已经站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她穿着一身临时在月球上要来的黑色连帽外套，把自己的整个义体和头部遮挡的严严实实，只有几缕紫红色的头发从兜帽下钻出。
由于暂时不能进入网络空间，黑客对地球现在的局势一无所知，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迈尔斯的人发现。她透过帽檐寻找着悬挂在机场半空的指示牌，混迹在人群中缓慢往外走，顺手在路过一个出租车预定服务台时预约了一辆车。
当她终于走到被阳光照射着的室外时，还没来得及感受温暖，一辆黑色出租车就已经停在了面前。
“您好，感谢您选择德拉曼服务，今天我们要去哪里？”
等到乘客入座后，一个略带机械的声音礼貌询问，车载系统上显示出一张明显是合成而来的人脸图像。
“来生酒吧。”宋昭美低声回答。
“好的。我们将沿目前最顺畅的路线出发，行程时间预计28分钟，请您系好安全带。”
宋昭美拉过安全带系上，将自己陷在车辆的座椅里，默默观察着车窗外的景象。
夜之城还是那个夜之城，与她离开时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巨大的屏幕挂在几乎每一栋高楼的外墙，昼夜不停地播放广告，车辆呼啸着奔跑在道路上，刺耳的喇叭声和路人的高声咒骂交织，偶尔还有警车鸣着警笛急速使过。
“请问……”宋昭美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问到，“今天是几月几号？”
“今天是2077年11月30日。”
“好的。谢谢你。”宋昭美说。
“不客气，冒昧的问一下，您是正处于时差中吗？”
“算是吧。”宋昭美自嘲地笑笑。
“如果您在行驶中感到任何不适，请随时与我沟通，德拉曼出行服务已和创伤小组达成合作，我们推出了一款限时特供的【安全出行】套餐，为您提供完备的医疗服务，随时供您使用。”
“呃，谢谢，暂时应该不需要。”宋昭美回答。
车内恢复了安静，继续平稳前行，很快便拐进一处建筑群，停在了来生酒吧的大门外。
宋昭美用自己几乎已经见底了的可怜存款支付了车费，抬眼望向门口由蓝红紫三色霓虹灯交织而成的一处门洞。
如果不是确定这个明显由AI操控的出租车应该不会停错目的地，她肯定无法轻易相信这处不起眼的地方就是在雇佣兵界大名鼎鼎的来生酒吧。
进入门洞后，她沿着一条看上去非常破败黑暗的楼梯往下走，一扇双开门的气动门在面前滑开，来生的招牌闪耀着绿色的霓虹光芒出现在她眼前，走廊的尽头处站着一个身材相当魁梧的男人。
“你是哪位啊。”男人伸出一只手挡住了门。
“我姓宋。来找V。”宋昭美微微抬起头看向这个比她高大得多的人。
男人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眼睛立刻闪起橙色的光芒，“头儿，有个女的在门口，姓宋，说是来找你的。”
宋昭美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有些紧张的来回捏紧又松开，等待着无法预知的未来。
V现在是来生的老板了？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现在什么样？她会出来见自己吗？自己消失了近五个月，V会不会见面先来上一拳？或者直接叫眼前这个男人赶她走？
想起在狗镇因为她杀进杀出最后才知道自己被耍的团团转的那个人，黑客低下头抿了抿嘴。
魁梧男人背后的气动门无声滑开，耀眼的红发从眼角闪过，宋昭美被一股巨力拉入了一个怀抱。
所有紧张和不安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如同半点没变的夜之城一样，V也同样还是那个即使得知她的欺骗，也仍然选择救她的V。
“你回来了。”来生新女王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他们治好你了吗？”
“嗯。”宋昭美觉得自己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样，酝酿了半天，最后也只堪堪挤出一句，“对不起。”
“我没怪过你。”V把人从怀里放出来，细细打量起对方，“头发变长了。”
“嗯。过去几个月一直昏迷着，没法打理。”宋昭美回答，也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眼前的人。
V看起来和之前没有太大不同，还是同样半长到耳边的一头红色短发，绿色的眼眸仍然水润温柔，透着浅浅的笑意，只是身上的衣服不再是曾经便于融入街头的休闲款，而是换成了一套看上去就非常昂贵的黑色高定西装。量身剪裁的版型将她的身材完美衬托，显得整个人高挑优雅，完全看不到一点之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雇佣兵影子。
“今天早上有个泽塔科技的客户来访，所以穿得人模狗样了一点，完事之后也懒得换了。”注意到黑客的眼神，V有些不自然地笑着解释，“走吧，别在门口傻站着了。”
V领着宋昭美往酒吧里面走，白天的来生酒吧显得有些冷清，只有两三张桌子前坐着人。一个看起来是酒保的女人正在吧台后面擦着杯子，有一搭没一搭和一个坐在吧台前，身穿明黄色上衣，有着一头灰白色头发的女人聊天。
“嘿，V，这是哪位？”酒保笑着朝两人大喊。
坐在吧台前的女人闻声同样转过头来看向两人，随后轻呵了一声，“还真让你给等到了。”
宋昭美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来生的前任女王罗格，但她没敢听懂对方的意思。
“罗格，克莱尔，这是宋昭美。”V走到吧台前，坐到了罗格左手边，“昭美，这是罗格和克莱尔。”
“下午好。”宋昭美朝两人打了声招呼，坐到了V旁边的空位上。
“喝点什么？”克莱尔放下手中擦干净了的杯子问。
“嗯……”
宋昭美正思考着怎么拒绝，就听到V在一旁说：“她有阵子没喝酒了，咱这的都太烈，上杯柠檬水给她吧。”
“行啊。”克莱尔说，“那你喝什么？”
“老样子，先来一杯杰克·威尔斯。”V敲了敲桌子。
黑客朝V感激地笑了笑，接过克莱尔递来的加冰柠檬水。
“我还有事，先走了。”罗格在一旁静静地打量了两人一会，突然开口说，“克莱尔，你来帮我一下。”
酒保接收到前老板的信号，把酒杯放到V面前，转身从吧台后面钻了出去。
V对着罗格点了点头，无声说了句谢谢，在两人走远后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侧过头对宋昭美说：“我们去里面的包间吧，这边人多。”
“听你的。”
听到宋昭美的回答后，V率先端起酒杯朝酒吧深处走去，掠过几个开放式的包间，领着人来到了一处看上去就做足了隔绝视线和声音准备的房间。
屋子里的温度有些高，V走到一旁的空调面板前调试着，转过身后就看到宋昭美已经脱掉了略显厚实的黑色外套，露出了她在狗镇时穿的那一身衣服和半身义体。
时隔近五个月，再看到这样的宋昭美仍然令V的心脏狠狠一抽。新任来生女王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宝石青酒会上见到她的感受，是与现在别无二致的震撼和抽痛。
“怎么了？”背对着V的宋昭美转过身来，微笑看着不远处正呆愣愣望着她的V，“因为我来不及剪的头发？”
“快坐吧。”听到这句熟悉的明知故问，V充满怀念的笑着说。
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心里都有千言万语，都有无数对彼此的关心，但却又都不约而同的不知如何开口。
包厢隔绝了所有外界声音，极致的安静让空调运作的微微响动清晰可闻。
“Relic的问题解决了吗？”最终先憋不住的是宋昭美。
“解决了。”V立刻回答，表情有些落寞，“强尼已经离开了。”
“对不起……”宋昭美虽然狠狠松了一口气，但看到V的表情后也跟着失落起来，“我知道他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
“是啊。”V重重叹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说这个了，你呢？彻底好了吗？”
“嗯。”宋昭美发觉自己现在非常想要给V一个拥抱，“只要不再使用黑墙协议，应该就没问题了。”
“那就千万不要再碰那个东西了。”V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你不用担心迈尔斯会找你麻烦了，她现在正一边忙着往荒坂的漏洞里钻，一边忙着处理我时不时给她找的麻烦，夜之城里的眼线也基本都被我拔干净了。”
“我走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宋昭美的心脏狂跳，她不敢想像V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里蕴藏着多少鬼门关。
“简单来说。”V把酒杯轻轻放在茶几上，整个身体放松的靠进沙发背里，“我和强尼单枪匹马把荒坂塔捅了个对穿，干掉了亚当·重锤，炸了神與，把荒坂搅得一团乱。”
宋昭美震惊地盯着面前正笑得得意洋洋的女人。
“之后罗格说她要退休了，就把来生交给了我，我呢，自然得过一把小人得志的瘾。于是就把NUSA在夜之城的所有据点都清理了，顺手又炸了几个城外的驻兵基地。”V的绿眸中闪耀着快意的光芒，“夜之城是独立城邦，几个大公司本来就不愿意NUSA的手伸到这里来，我明确表达要对付迈尔斯，他们自然乐意给我暗中提供些帮助。来来往往打了几回，迈尔斯也知道这么消耗对她来说没好处，表面上握手言和，背地里想渗透又进不来，最后就只能放弃了。”
“你没必要这么做……”
宋昭美之前那种喉咙被堵住的感觉又回来了。V和迈尔斯原本无冤无仇，如果不是因为被她拉下水，如果不是为了给被迈尔斯折腾到差点死掉的自己报仇，宋昭美想不出V还有任何要这么明确的和NUSA总统对着干的理由。
“别说那个。”V有些不高兴的戳了戳宋昭美的肩膀。
而宋昭美拽住她戳自己的手，一把将V拉入了怀中紧紧抱住。
“谢谢你，V。”终于不用再担心自己随时会被抓走的前FIA特工真诚地说，“谢谢你做得所有的这一切。”
“不客气。”V把下巴垫在宋昭美肩头的衣服上轻轻笑着，“谁让你也是在我脑子里住过的朋友呢。”
朋友。
宋昭美听到这个词，瞳孔微微放大，她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这个身份了，她没想到V竟然真心实意的把她当做朋友在看待，在她做了那一切之后，在她欺骗利用了她之后。
“对了……”V抓住宋昭美的双肩把她微微推开，“李德他……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
“我的记忆只停留在火车上。”宋昭美看着V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一紧。
“我……杀了他……”V的双手垂下，捂住了脸，“我没办法，他当时拿枪指着我，不允许我带你进登月舱，我们最后都开枪了，我比他……快一步。”
“不怪你。”宋昭美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着，“是我的错。”
“不。”V一把抓住那只黑色义体手紧紧攥住，不顾掌心被硌得生疼，“李德不可能不知道你如果留下会面临什么，迈尔斯不会放过你，他也口口声声说你犯下了判国罪。他选择了他根本不值得为之牺牲的国家，他死于自己的忠诚。”
“他是因为要抓我而死。”宋昭美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其实很尊重他的忠诚，却因为我又背负了一条人命。”
“别再这么说了。”V今天不知第多少次重复，“如果你的记忆停留在火车上，那你应该记得我说过什么，那不是安慰你的话。”
V想要喝酒，却发现自己的酒杯已经空了，她烦躁的给埃默里克发了条消息让他拿一瓶百酒神龙舌兰进来。
“你的演技真的很不怎么样。”V起身走到包厢门口，伸手接过酒和冰桶后摆了摆手让埃默里克离开，“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没全说真话，但我还是一路帮你到底了。就算你告诉我神经矩阵只能用一次，我也还是会帮你的。”
V往自己的杯里塞满冰块后倒了些酒，瓶子刚放到茶几上就被宋昭美抓过去也倒了一杯，新任来生女王挑了挑眉，没有阻拦。
“我不明白，V。”宋昭美喝了一大口酒，“你既然知道我骗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V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混合着冰块的酒一饮而尽。
空气又回到了先前的沉默，两人安安静静的一杯接一杯给自己灌酒。
“可能是因为我还挺在意你的吧。”V终于回答了先前的问题，“我觉得我们很像，同样倒霉，同样身不由己，莫名其妙的就成为了这些巨头公司眼里的工具。我们都只是想活命而已。”
V端着酒杯笑意盈盈的看着坐在身边的女人，“如果我说我们就像是镜子中的彼此，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自恋？”
“当然不。”至少五个月没有喝过酒的宋昭美在猛灌了几杯后已经感觉到了一丝醉意，她幅度很大的摇了摇头，紫红色的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我说过，我信任你，是因为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感受。所以我才愿意把命交到你手上，不管你最后怎么选，我都认。”
“幸好我选择了救你。”V伸出酒杯轻轻和被义体手握住的杯子碰了一下，“要不然哪会有今天呢。”
两人借着酒劲笑做一团，双双将杯子里的酒喝尽。
“V。”宋昭美觉得自己现在胆子比脑子还要大，“罗格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V的眼中透着茫然。
“她看到我的时候说，「还真让你给等到了」。”宋昭美一字不差的重复了那句她在清醒状态下无论如何也不敢信的话，“那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V有点慌乱，试图拿起酒瓶再倒一杯酒，但扑了个空。
“V。”宋昭美手里握着抢过来的酒瓶，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红发女人，“你一直在等我？”
已经有一阵子没被人这样紧逼的新任来生女王有些自暴自弃的盯回去，“是又怎么样。”
“……”前一刻还寸步不让的女人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V一直在等她。
宋昭美迷迷糊糊地想，V相信她会回来，一直在等她，就这么等了近五个月。
「你醒得比医生预料的早」。她的脑子里闪过蓝眼睛先生的话。
幸好，幸好她醒得比预计得要早，没有让V等得更久。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昏迷的时间更长，如果自己没有一醒来就要求回地球，V还要在这里等多久，会不会久到她对自己失望，久到她认为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再也不会回来找她。
手里的酒瓶被抢走，V把酒杯里剩余的冰块全部倒掉，自暴自弃的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一口喝光。
“我……”宋昭美看着对方灌酒的样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回来了。”
V想要再倒一杯的动作顿住了，她低着头，额前的红色碎发遮住眼睛，“那你还会走吗。”
“可以待一段时间再走。”宋昭美说，“我需要回去还治疗欠下的债。”
“多少钱？”V猛地抬头，“我的资产现在数都数不清楚，可以帮你还。”
“不是钱。”宋昭美摇头，“他们要求我在月球上帮助完成科研项目。”
“谁？”V眯起眼睛问。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称呼他为蓝眼睛先生。”宋昭美说。
“呵。原来是蓝眼睛们。”V把酒瓶和酒杯一并放在茶几上，“我会跟他们好好聊聊的。”
“你认识他们？”宋昭美问。
“嗯。”V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自我接手来生之后，他们的人就找到了我，因为荒坂的乱子他们可靠我捞了不少。早知道你在他们那里……”
“我一睁眼就要求回来了。”宋昭美的手放到V的膝盖上，“早知道的话我也只能昏迷着躺在月球上而已。”
“但至少我能知道你怎么样了。”V瞄了一眼她膝盖上的手，模糊地嘟囔，“总之我会跟他们说的，如果他们坚持要你留在那，就别再想从夜之城捞到一分钱。”
“别犯傻了，V。”宋昭美语速飞快，“他们在月球上有一片基地，研究流窜AI和其他很多非法改造药物，没人知道他们的实力有多强，你得罪他们……”
“我现在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V打断她，眼中是睥睨一切的狂妄，脸上染着醉酒的通红，“不管他们研究的是什么，多有实力，有种就甩颗轨道武器到我脑袋上，把整个来生都炸了！不然谁也别想再把你困住！”
宋昭美怔愣着说不出话，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的V也愣住了。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了嘴。
“你住在哪里。”见宋昭美不再出声，V讪讪开口。
“没地方住。”宋昭美说，脸上除了酒气的红以外又爬上了一些窘迫，“我……我没钱……从月球跑回来的时候也没想着这事……”
“住我那吧。”V听上去并不像是在商量，“我那地方特别大。”
宋昭美感觉自己的脑子糊住了，V刚才近似发誓的话语还回响在耳边，现在又要带自己回她那住。
“好。”嘴比脑子的反应更快，思维还在身体后面试图追赶，同意的声音已经回响在包厢内。
在短短几个小时里经历了被治愈，苏醒，签了一份卖身契，进行了一趟太空旅行，喝了半瓶龙舌兰和进行了一次让人不知所措的对话，宋昭美的脑子像被身体一脚踢出去一样不知飞到了哪里。她只能迷迷糊糊的跟着V沿着一条和来时完全不一样的路上了来生酒吧顶楼的天台，然后坐进了一辆浮空车。
“晚上好，V，还有这位尊贵的客人，我们要返回了吗？”
宋昭美看着窗外高耸的楼层，听到她来时在出租车上听过的合成音再次响起。
“嗯。”V说，“别说话了，小德。”
德拉曼非常配合地不再开口，浮空车缓缓起飞，带着两人穿梭在夜之城的半空。
还是地球上的景色更好一些，宋昭美迟钝地想着。
空中行驶的速度快到让人感觉屁股都还没坐稳，目的地就已经到了。宋昭美看着眼前这座可以俯瞰半个夜之城的豪宅眨了眨眼，今天已经受到足够多冲击的她决定什么都不评价。
V的脑子好像也并没有追上她的身体，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向屋里走去。
“浴室在那边。”V指了个方向，“你先去洗个澡吧，里面有干净的浴巾和睡衣，洗漱用品你随便使。”
宋昭美点了点头，迈步往V指的方向走去。
终于得到时间能松口气的新任来生女王把自己摔进豪宅一楼的沙发里，双手捂住脸，之前说过的话和现在的所作所为混杂着一点点清醒的意识追了上来，她的脑子正喘着粗气质问她是不是疯了。
隐隐的水声从浴室方向传来，V把自己埋得更深。
我确实是疯了，稍微清醒了一些的V对自己说。
折磨了她将近五个月的，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她不疯的几率等于零。
在神與里，她得知自己即使回来也只能再活六个月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身体交给强尼，但该死的银手在她几乎已经要走向那束光的时候对她说，你还有个人要等。
她愣在那里看着那束光，只要再往前一步，强尼就能获得新生，带着她那具残破的身体好好活下去，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但他按住自己的肩膀，低沉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嘲弄和玩世不恭。
“你还有个人要等，V。”强尼说，“我可不想在她回来之后亲口告诉她，你死了，只有我活着。”
“只有六个月，我甚至不一定能等到她。”V咬紧牙关。
“就算你等不到她，也别把这烂事丢给我。”强尼翻了个白眼，“到时候你要我用你的身体站在她旁边，然后告诉她你早死了？你说她会不会直接对我来一枪，让这颗脑袋再开一次花。”
“她不会。”V从嗓子里挤出三个字。
“也许不会。”强尼耸耸肩，“但说不准会再给黑墙凿个洞，然后非要出去找你，啧啧啧，到时候可就不知道能不能再有个神经矩阵救一次她的小命了。”
“她不会那么不惜命。”V转过头看着强尼，“她想活着。”
“之前确实是想活着。”强尼点点头，“但李德死了，你也死了，她连只是听命行事，被迫害李德留在狗镇七年都能夜夜做恶梦，对欺骗只认识了一个月的你都内疚的要死，最后还没憋住告诉了你实话，把小命都交到你手上了。V，你扪心自问，她如果知道你死了，真的不会发疯，把自己也害死吗？”
V沉默了。
她在那束光前站了不知道多久，最终转过身，常常带着笑意的绿色眼眸里盈满了痛苦和泪水。
“回去吧，V。”强尼推了推她的后背，“回去等她。”
V一言不发地向着那口代表着回归身体的井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炽热的螳螂刀上一样痛苦。
“晚安，瓦莱莉，今天是个好日子。”强尼坐在井边看着躺在那里的V，喃喃的说。
水声停了，陷在沙发里的V张开双眼。
那双绿眸里仍然盛满了痛苦，她回来了，强尼走了，宋昭美回来了，但她却最多只剩下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她要做些什么才能确保宋昭美能面对她的死亡，她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同样关心着自己，一睁眼就立刻回到地球来找她的人能从容的面对她永远离开。
她会不会把这些又都怪罪到自己头上？认为是她的欺骗导致V没有活下去的机会，然后带着这份痛苦活一辈子，或者为了救她去做什么愚蠢的，会让自己丧命的事？
思维一片散乱中，V听到了浴室门打开的声音。
她闭了闭眼，把那些纷乱的情绪通通压制下去，挣扎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对我的浴室还满意吗？”V看向从浴室门里走出来的人笑着问。
“非常棒。”宋昭美穿着一套纯白色的浴袍，手里拿着一条墨绿色毛巾擦着头发。
“冰箱里有喝的。”V迎着她走过去，每一步都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湿润加强了一分，“你先随便坐，我也去冲个澡。”
“嗯。”宋昭美点点头，脸上仍然透着酒精带来的潮红。
V只看了一眼，就快步逃进了浴室。
门在身后砰得关上，宋昭美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但过于疲惫又充满了酒精的一天让她没有办法思考，即使洗了个澡，她的脑子仍然顿顿的。
她脚步略微有些虚浮的走到冰箱旁拿了一瓶真水出来，然后摇摇晃晃的挪到沙发边坐下，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又将冰凉的水瓶贴在自己额头，舒适地叹息了一声。
丝丝凉意把她的理智带回来了一些，宋昭美环视这座豪宅一圈，心里对V能说出那样狂妄的话又有了几分理解。
V看起来真的成为这座城市的女王了，她想着。
回忆起V先前说的话，宋昭美的眼神又开始变得迷茫，什么叫「谁也别想再把你困住」？听上去……V好像对自己有非常强的保护欲。
不过她对这话好像不怎么反感，宋昭美眨了眨眼。她从不愿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她一定会嗤之以鼻甚至当场回怼。但说这话的人是V，她只感觉到茫然和震惊。
「可能是因为我还挺在意你的吧」。
V的话又一次响在宋昭美耳边。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她模模糊糊的琢磨，曾经冰凉的水瓶已经被她脸上的热气蒸腾得接近室温，再也没有帮助她恢复思维的能力。
这座房子的隔音很好，黑客没有佣兵那么灵敏的感观，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丁点水声。
我也挺在意V的。
宋昭美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沙发上，她望着天花板上巨大的环型吊灯，眼前闪过狗镇的一幕幕。
V的脸摸起来很软，很舒服。她想到宝石青酒会上借机重新连接Relic的那一刻。那时她挑挑捡捡几小时才选中了那套裙子作为和V第一次见面的着装，想让自己以一个尽量完美的样子出现在V面前，从V当时赞叹的眼神和话语里，她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她为什么那么重视和V的第一次见面？
宋昭美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手里的水瓶已经不知道滑落到了哪里。
水声停下，浴室的门被打开，同样穿着一套纯白浴袍的V走了几步就看到已经窝在沙发里昏昏欲睡的宋昭美。
“起来啦，去床上睡。”V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看到那双棕色眼眸迷茫的张开。
“好……”
宋昭美缓缓坐起身，跟在V身后往楼上走。
“你这里……呃……”困到马上就能睡过去的人迷迷糊糊的问，“就一张床？”
眼前的床铺还有些凌乱，散落在上面的几件衣服明明白白告诉她，这是V平时睡觉的床。
“是的。”V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随手把床上的衣服收了起来，“没想着还能来客人。你在这睡，我去楼下睡沙发就好。”
“别开玩笑了。”宋昭美拉住转身就要往楼下走的人，“我来你家住，还要你睡沙发，我下去。”
“不行。”V甩开她的手，把人摁到床上坐下，“你累了一整天，睡沙发会不舒服。”
“那一起睡。”宋昭美拽了V一把，毫无防备的新任来生女王就这么被歪斜着拉到了床上，“我睡这边了。”
宋昭美随便选了一侧躺下，把脸埋在了枕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好闻。”她模糊地嘟囔，意识顷刻间离她远去。
V僵硬的躺在一边一动不敢动，直到听见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后才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个霸占了自己平时睡觉那一侧的人。
好闻。
宋昭美刚刚的呓语正中V的眉心，让她的脸红得比醉酒时还要厉害。
V躺在离宋昭美最远的位置，脑子里因下楼睡沙发还是就在这里睡而天人交战。
还没有争论出个结果，她就已经闭上了双眼同样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