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离潮》02
想通过归还衣服的借口加上好友，宁艺卓心里是一百个后悔，早知道她就不做这新年第一天的好人好事了，金旼炡出去冻得瑟瑟发抖都跟她没关系。
她大手一挥，扬言直接把衣服送金旼炡，回去随便怎么处置。谁知这人穷追不舍，哪怕是为了工作，以后也得频繁联系，不然每句话都通过她的上司或者助理来转告，太繁琐了点。
宁艺卓听明白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跟威胁她有什么区别，但把老板搬出来的情况下，她只能咬着牙关同意。
晚上金旼炡回到独居的房子，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飘窗。离开酒店后她去了趟父母那里，那个出国留学三年没有回过一次的家。
饭桌上三人相顾无言，沉默还是被夹在她碗里的菜打破的，不过话题仅仅局限在日常嘘寒问暖里，她也回答得简短，像是把以前电话中的对白又复刻了一遍。
当年作为分手和出国的交换条件，他们承诺在完成学业后便不再插手自己的生活，说白了大概是认准她和宁艺卓之间再无可能。
实际上这么长时间过去，她对父母的怨怼已然被雨水冲刷稀释，放下而非妥协，因为现在的所有选择权掌握在她手里。
早上对宁艺卓说的那番话同时也是对自己所说，以前的事忘了便忘了，人生列车有无数个站点，那只是漫长路程的其中一道风景。
当缘分化作五颜六色的染料，便注定填补另一方世界里的灰白。她和她，未来能相伴踏过更远的山水。
金旼炡将脸埋到身上的卫衣里，贪婪地吸食着每一分每一寸属于宁艺卓的味道，像是把温度褪下全数包裹进了怀里。她也描述不清这种味道具体是什么成分，只是几年过去并没有发生变化，依然令她过分留恋。
片刻后突然想到重新加上了好友，她拿出手机开始浏览宁艺卓的社交平台，然而一眼被个性签名吸引走了全部视线。她望向窗台外零碎的星星，不禁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可惜啊。
－
第二天尽管宁艺卓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破功于看到金旼炡坐在自己办公椅上的那一刻。后者起身呈现给她一个请的姿势，她迈着不自然的步伐走到原位，尽力维持礼貌道：“如果我没记错，金设计你的办公地点在隔壁。”
“谢谢宁设计提醒，但我是来归还衣服的，毕竟不能白享你的好意，这个就当做谢礼。”金旼炡说着又把桌上放置的两个袋子往对面推进了些。
小包装里是一杯热可可，宁艺卓想起，大学时期只要一到冬季，金旼炡必定会每天早上替她准备一杯暖手，顺便用来提神。
感受到内心产生的异动，宁艺卓移开目光。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太喜欢热可可，金设计的好意我心领了，饮品还请你拿回去。”
金旼炡点点头：“是吗，那连带着也讨厌冬天？”
抬眼正好对上金旼炡的直视，宁艺卓随即晃了晃神，联想到那句签名她的确明白金旼炡想问什么。
手加重了握笔的力度，金属笔杆在手指内侧留下了一道压痕，凹陷处隐隐爬上血色。
“如果金设计问的不仅仅指代季节，那你不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吗？”
“这样的话，我也就先不打扰了。”声音夹带着一丝微颤，金旼炡转身走了出去。
大概不是错觉，她从金旼炡的背影看出了落寞。
有时为了逃避一些烦恼琐事，金旼炡的习惯是不管不顾栽进工作里，人极度繁忙的情况下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考虑。
一直赶工到晚上，可时间长了这层保护膜似乎便失去了作用。
穿在人体模特架上的一边袖子还有几道工序即可收尾，金旼炡却在此时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宁艺卓的话。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早在昨天就该意识到，只是她过于自信，还在可惜对方摆脱不了自己。但从本人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滋味，后知后觉心脏染上迟钝的痛。
真的还爱吗？她有些不确定了。
失神的霎那，手指上传来刺痛感，她盯着伤口处缓缓涌出的血珠，不知做何处理。针头戳破了表层皮肤，也戳破了部分带有雾气的期许。
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像是有巨石从山顶掉下来不偏不倚砸中了胃部，沿着底端破裂开来。金旼炡环抱着手臂蹲了下去，在失去核心后靠在桌腿上颤抖。
她咬着嘴唇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挺过这一轮的折磨至少有力气拿手机呼救，然而没过多久眼前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
宁艺卓站在办公室门口踌躇，虽说她的目的是让金旼炡死心，但总归表达出来是伤人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道个歉。
刚一推开门，看到的却是金旼炡蜷缩在桌角旁，脖子歪向一边。她立即蹲下查看金旼炡的状况，嘴唇苍白，额头产生的汗液致使头发黏在了脸侧，确认后连拨打急救电话的手机都差点拿不稳。
“没事的，别害怕，我在”是每次金旼炡病症复发时宁艺卓安抚过最多的一句话，也包括于当下。
轻轻抚平金旼炡睡梦中蹙起的眉心，又将被子掖紧了些，哪怕现在金旼炡的情况好转了，宁艺卓始终无法放下高度紧绷的担忧。如果她再晚发现一点，这种假设汇聚成一股凉意像毒蛇一般爬上四肢。
宁艺卓瞥向病床旁挂着的输液瓶，里面的药品已经消耗了一半，她其实有金旼炡家人的联系方式，可对着拨号界面，怎么都触碰不到屏幕。
顶灯的光晕扎眼，竟让她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金旼炡母亲的上门拜访，大脑原本设想了许多狗血的情节和台词，结果电视剧里针锋相对的谈判并未发生。
那位母亲已不能说是拜托，言语里对她尽是乞求，乞求她帮忙劝劝金旼炡别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
宁艺卓无法作出回应，因为她的恋人对她隐瞒了相关所有事情。
她只记得刚在一起时，了解过金旼炡的其中一个目标是到法国进修，某一次谈心对方问道，要不要一起去国外念书。
她拒绝了，虽然那边的教学资源与机会也许更多，但这不在她原定的计划之内，改变则意味着打乱节奏。金旼炡表示理解。
知晓了前因后果，宁艺卓沉浸在不可置信里久久无法缓过神。金旼炡为了她，打算放弃来之不易的保送名额，继续留在本地读完大学。
明明是那样一个有追求的人。
晚上她们起了争执，一听到劝说金旼炡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的手被金旼炡紧紧握在掌心里，有一种掉下悬崖的失重感。
“他们跟你说的是如此，可跟我说的条款里还有分手，你知道吗？恋爱即使是两个人的事，谁又能保证异国的一段关系不会发生意外。可以说我安全感不够，相离的孤独和痛苦，我赌不起。”
面前摆放的天平似乎已经严重失衡，金旼炡的担忧同时也是她的担忧，但如果就此放弃，她会认为自己是个阻止金旼炡奔向更好前程的障碍。
惭愧一旦成型，则会变成久久抹不去的印记。既然如此，就得从源头斩断。
“没有安全感本质其实是我们都不够信任对方，如果连最基础的感情都做不到成熟，那我们...还是分开吧。”她挣脱开金旼炡的手，忍受着摇摇欲坠的钝痛，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擦过金旼炡的侧身离开，越走越远。
讨厌冬季，更讨厌自己，在那个冬天的夜晚放开了最爱的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