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7
德拉科和里德尔都没提起那晚的亲吻,当做整件事根本不存在。
但假装也只是假装。他们都清楚,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们不想恋爱,两人似乎也没有爱着对方、喜欢对方,但他们之间无疑存在着些什么,连结彼此,隔绝外界。
两人做出一切如旧的模样,仍会时不时见面,德拉科也会常来里德尔这里住。
后来有段时间她太忙,也没顾得上和里德尔见面。
那时她过得很不顺,连钱赚得都少。麻瓜的世界经济不景气,连带着也让她受了影响。她希望减少父亲的刑期,但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容易,她屡次受挫,在心灰意冷后,她休息几天,卷土重来。
里德尔也在忙着什么。他一面继续做博金·博克的店员,一面做他自己的事。他研究着和永生有关的东西,德拉科只知道一点,也从不想问。她自己身上的重量就够多了,她不想知道别人的麻烦和困扰。再者,里德尔的麻烦也不用她来分担。
周末的一天晚上,里德尔说他已经回到伦敦,并邀请德拉科过去吃晚饭时,德拉科赴约了。
她好久没来过里德尔家了,对这里甚至有些怀念。
吃过饭后,他们坐在餐厅里喝酒,话题先是在学校的日子,然后他们谈起童年。
以及父母。
“我没见过她,”提起母亲时,里德尔说,“她在生我时去世了,我父亲抛弃她,她流落街头,最后停在一家孤儿院门口,生下我,然后死了。”
“我以为我恨她,”里德尔握着酒杯,仿佛自言自语,“我以为我不会怜悯她。”
“‘但是’?”
“但是,我杀了我父亲,为了她。”
里德尔是有怨言的,德拉科看得出。他或许认为母亲既然是女巫,既然有活下去的可能,就不该把他独自留在世上。毕竟,孤儿的日子不会好过,孤儿院的生活也不会愉快。
她爱他,不是吗?她爱父亲,远胜于他。
爱情打碎了她,让她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
“她或许太累了,支撑不住,”德拉科说,“人们有时很软弱……这是可以理解的。”
“你也不过是说说罢了,”里德尔说,“你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放手’,只要是你看准的,你就一定要得到不可。”
“话虽如此,但就算是我也有软弱的时候……说这些没什么意思,我的境况比其他人好,父母爱我,爱得太多,我没办法不相信所有事都会好起来——尽管我也会烦躁、怒气冲冲,但我一直知道事情会变好。没什么理由,不需要理由。”
“你是最应该被毁掉的那个,”里德尔看向窗外,“你嫉妒我,我也嫉妒你。”
“我们在嫉妒对方身上完全不同的东西,”她笑道,“我嫉妒你,只因为你本身,因为你优秀得令人生厌;而你嫉妒我,却是因为我本身之外的人和事,父母的爱,家境,姓氏……”
“男朋友。”里德尔说。
德拉科笑起来。
“现在还没有,你不必提早嫉妒那个人。”
他们继续喝酒,德拉科问他当年是如何杀死他父亲的。里德尔于是讲述了当年的遭遇,他如何找到他舅舅,然后杀掉父亲和祖父母,又嫁祸给舅舅。
“他们的语气很糟糕,你父亲和舅舅在提起你母亲时,”德拉科说,“好像没有人爱着她。”
“这是个一环扣一环的悲剧,”里德尔淡淡答道,“所以,你要爱着我吗?”
“我目前做不到,”德拉科坦诚地看着他,“想想那句话,汤姆,你是个应该被爱的人吗?”
里德尔笑了。确实,他不是,也不需要。
如果有人爱着他,他也无法感觉到。像个坏了的接收器,人们给与他爱,而他无法收到。
他不要任何人的爱。他需要的只有力量和永生。
那晚德拉科去睡觉时,觉得精疲力竭。
或许是因为酒,因为她最近太累,也或许是因为刚刚的谈话。她不喜欢沉重的东西,也不愿应付这些。
她走进卧室,换好衣服,照旧独自在床上睡了。
德拉科睡不安稳,半醒半梦,脑中是一个女人模糊的形象。
风雪夜,女人挺着大肚子蹒跚地走着。那是她在人世的最后一夜。
最后一夜并无怜悯给她。天寒地冻,而她衣衫褴褛,鞋子只有薄薄一层,让她每一步都踏在冰雪中。
夜太深,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风,只有雪,大开杀戒。她的肢体如同玩具,仿佛是假的,没有血肉也没有骨头,不知冷热,也没人在意她的冷热和死活。
她努力吸气,呼吸声沉重又漫长,仿佛患了哮喘。她咳嗽起来,站不稳,不得不撑着路旁的街灯。灯下是盐粒般的大雪泼洒到身上。她没有手套,手掌抓在街灯的柱子上,留下一团指纹。
她在雪夜跋涉,衣衫单薄。她就只是个将死的女人吗?她的手被冻坏,头发蓬乱,肚子鼓起。她就只是个年轻的母亲吗?
再过几个小时,新年的钟声就会敲响。人们欢庆新年,而她只想撒手人寰。她做过什么错事、让她应该死去吗?
她不去找她的家人。是谁抛弃了谁?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吗?
她信仰任何东西吗?那神庇佑她吗?
她离开街灯,继续向前走。孤儿院就在前面。那是她的目标,她的终点,她孩子的起点。
孤儿院或许糟糕,但不会比她的家更糟。一个她失踪了、死去了,哥哥也只在乎她带走挂坠盒的家。那是她所知道的关于家庭的一切,她见过温馨的家庭,但无法相信自己能得到,也无法相信自己配得上。
她饥肠辘辘,连心也干瘪下去。另一颗心在她身体中跳动着,他在她身体里健康地长大,吸取着母亲所能给他的每一点能量。然后在今天,她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她忽然眼含热泪。
就在今天,她会生下孩子。但她不要他了。任由他成为孤儿,任由他不好不坏地长大,成为任何人。
她都不要了,都不管了。
让她生下孩子,她就离开。
确实,她不该放弃孩子,这是她的错,但她再没有力气了,她连痛苦的能力也失去了,她的心早成了碎片。
可在死去之前,她还是给孩子取了那个男人的名字,以及她父亲的名字。
他们爱她吗?
她父亲爱她吗?
如果不爱孩子,可以不孕育孩子。一句话送给两个父亲。
睡梦中,德拉科眼中含泪。她觉得口中又干又苦。
德拉科知道这是梦,是她的想象。可眼泪还是从鼻子上滑过。
她忽然觉得痛苦,真正的痛苦。
她的挫折永远与生存无关,她永远不必担心自己会无处可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她闭着眼,半醒半梦,在睡梦中裹紧了毯子。
门外有人走过。声音很小,过于轻微,仿佛幻觉。
过来。
她在心底疲倦地呼唤着。快过来,到我这儿来。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打开了。
里德尔走进来,在床上躺下,从德拉科身后抱住她。
德拉科翻身扑进他怀里。
她终于离开了风雪夜。
只要黎明到来,只要太阳升起,一切就又都不同了。
新生的太阳,新生的一天。
德拉科睁开眼。她躺在里德尔怀里,手抓着他的睡衣。
他们只是拥抱着睡了,并没发生关系。
昨晚德拉科忘了拉窗帘。现在阳光照射过来,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暖洋洋的。
里德尔也醒了。
“早。”他说。
他们仍拥抱着,像一对新婚夫妇。德拉科也说了声“早”。
里德尔还没有完全睡醒。他抱着德拉科,迷糊地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吻她的颈。
那个早上平静又哀伤,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沉默地拥抱,默然不语地亲吻,然后一言不发。里德尔抱着她,不愿放手。德拉科因为宿醉迷迷糊糊,又短暂地睡过去几次。
什么也没发生。
她一次次睡去,里德尔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发,看窗上流泻的阳光。德拉科睡得很沉,像个孩子,信赖地扑在他怀里。
这一刻她需要他,这一刻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他的位置。
之后他们疏远了彼此很长时间。
德拉科没再去找他,里德尔也许久不曾现身。直到几个月后,他们偶然在一场晚宴上碰面。
最开始德拉科并没注意到他,也不知他来了。她和身旁的人正闲聊时,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向另一边望去,隔着人群,她见到里德尔站在远处,正看着她。
然后向她走来。
“好久不见了。”他握住德拉科的手吻了吻。
“你一直在躲着我。”她说。
“是我躲着你吗?”里德尔微笑着,“现在你会先发制人了。”
他们都笑。两人彼此躲了几个月,也不知是在怕什么。
里德尔问她最近手头的那几件事是不是都做好了。德拉科并不意外,里德尔一直知道她的行踪、知道她在为什么忙碌——他差不多什么都知道。
“除了最后那件,”德拉科说,“但不重要,只是时间问题,很快就能处理好。接下来会有新计划……现在我做事情更有条理了,应该会很顺利。”
“如果需要什么就告诉我。”里德尔说。
“但你也忙着,不是吗?”
“我能抽出时间。我至少不想再见你那么辛苦。”
德拉科想了想。
“这不算辛苦,真的,汤姆,我不能把争名夺利看做一件辛苦的事,我乐在其中。”
里德尔微笑着看她,意味不明。
“你现在心软了。”她说。
“我对你一直心软。”里德尔垂下眼眸,片刻后移开目光,也转移了话题。
那天晚会结束后,里德尔送她回家。虽说只是幻影显形的功夫就能抵达马尔福庄园,里德尔还是把她送到了庄园门口。
庄园高耸的大门紧闭着。他们站在前面,身影渺小得令人惊讶。
月色清亮,雾气飘荡着,犹如亡魂。
离别之前,他们应该说些什么,但两人各自沉默,既不说话,也不道别。
片刻后,德拉科还是开口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们之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雾气又浓了,夜晚又湿又冷。里德尔向德拉科望着,过了几秒,才说道:
“我想娶你。”
德拉科并不惊讶,她看着一旁,静静说道:“那就求婚。”
“现在还没到时候。”他说。
大门上有马尔福家的家徽。在月光下闪烁着流动的金色光芒。
他们在夜色中站着,不知因为什么,有些哀伤。
“你不爱我。”里德尔说。
“你也不爱我。”德拉科说。
然后他们在月下亲吻。
里德尔抱着她,抱得太紧,德拉科连呼吸也费力起来。又被他吻着,更喘不过气。
她轻轻挣扎,里德尔松了手臂,但仍抱着她,低头吻她的额角和头发。
起风了。她把头埋进他怀里,额头贴着他的肩膀。
“我不想爱你。”德拉科说。她在冷风中、在里德尔怀中发着抖。
“你不必爱我。”里德尔抱紧了她。
在晚风越来越冷之前,德拉科离开了。
庄园大门缓缓打开,她走入黑夜,白色袍子随风摆动,然后消融于暗夜。
那晚之后,他们并未约定见面,但至少不再躲着对方了。两人在社交场合又见过几次。在里德尔看来,德拉科的变化越来越大。她愈发成熟干练,稳重又冷静,但在面对自己时,她仍会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快活又任性。
这是他的特权。除了德拉科的父母,只有他能见到这一面。
但他们无法像过去那样随意地相处了,德拉科也没再去过里德尔家。
他们发现了自己的感情,但无疑那感情不是爱。德拉科看似比里德尔正常,却也有怪异的地方,似乎只要卢修斯还在监狱,她就认为自己不该去爱一个人。父亲还在监狱里受苦,她如何能去爱另一个人、去享受爱情?她早就封闭了感情,完全不考虑恋爱,就算里德尔这样的人在身边,她也一直无法动心。
直到最近。
那不是动心的感觉,就只是她发觉自己对他产生感情。她忽然觉得沉重。过去她只将他当做共犯,只与他互惠互利就好,但现在,她将他看做一个特别的人,希望他顺遂,快乐,希望他的每一个愿望都实现。
而如果里德尔的每一个愿望都实现,对世界必然是一种灾难。
德拉科知道她自己也不是好人,但她的程度还不能和里德尔相比。里德尔在渴望更恐怖的东西。
现在她在乎他了,也在乎他的恶意。
盛夏,德拉科终于肯让自己休息几天了。她去度假,但完全闭门不出,只躺在房间里睡觉。
或在外面睡觉。
这座宅子很大,庭院里有长长的葡萄藤架子,遮阳伞似的做成了一条走廊。她喜欢在葡萄藤下睡着,周身都是蔓藤和葡萄的清香。
她一直在睡,似乎失去了少年时的活力。与各种人打交道让她精疲力竭,任何人站在她的位置上都会精疲力竭——当然,除了里德尔,但他从来也不像个人,不用和他相比。
她疲倦,却也满足。
睡醒了,她在沙发上躺着,透过蔓藤与叶子看天,想着她办好的事、办砸的事、即将去办的事。
多么有趣。她做到了,就像她少年时说的那样,她要为名望、地位、权力、金钱夜以继日,呕心沥血。
她的活力没有消失,只是都用在了实用的事情上,用在了人际往来和生意上,用在笼络各种人和各个部门上。用尽了活力也没关系,她会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会让父亲出狱,让马尔福家拥有远超过去的辉煌。
德拉科翻了个身,疲倦又心满意足地合上眼。她永远不想抱怨,她拥有得太多,马尔福的家底也够厚,否则她无法做到今天的一切。
里德尔抵达时,她感觉到了。
她的防御魔法确保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这间宅子,这座庭院,但里德尔是例外。
因此她仍在葡萄架下躺着,困倦地等待着,偶尔睁一下眼。
里德尔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德拉科困倦地伸出手给他。
“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他轻声说。
德拉科笑了下,又跌回梦里。
过了半个小时,德拉科才睡醒。她醒来后,见身前放着一只白色小熊。德拉科拿过来摸了摸,小熊抬起手回应她。
德拉科笑起来,觉得有趣极了。里德尔做了一个仿真的小熊玩偶,仿佛能思考似的。
它背着一个双肩包。
小熊握着德拉科的手指,碰自己的书包。
“什么?这里面有什么吗?”德拉科问。
小熊点头。
德拉科把手伸进背包里,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小熊自己倒立过去。
“把它倒着拎起来。”里德尔从葡萄架另一边走过来。
德拉科把倒过来的小熊拎起来晃。
她惊呼一声。
鲜花源源不断落下,埋葬了她。白的、金的、红的、紫的、蓝的,各式各样的花朵不断涌出。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满地的鲜花,花朵无休止地落下,带着长长的茎,带着清早的露水落在她身上,堆起一座小山。
“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她问。
“永远不会结束。”里德尔说。
德拉科笑了,她把小熊摆正回来,搂进怀里。
她几乎不记得自己上次拥抱一个玩偶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十岁之前,也可能是更早。她对玩偶没什么兴趣,小时候有过一些,也并没有很喜欢。
但这只不同。
小白熊像是活的,会呼吸似的,胸膛起伏着,身上又暖又热,会爬来爬去,会以动作回应德拉科。
很孩子气的一个玩偶。
耗费心思的一个玩偶。
德拉科抱着它,摸着它厚厚的、洁白的绒毛。
夜里,他们在庭院中喝酒。
别人醉酒后发生关系,但他们既不敢喝醉,也不能发生关系。
他们亲吻,然后仍各自靠在沙发上,向夜空望。
里德尔永远都有分寸,在她面前,他可以是个疯子,却不能不是个绅士。
但最近,德拉科也察觉到了。里德尔看她的眼神变了。
德拉科习惯了他的目光。但最近,对上他的眼神时,她吓了一跳。
里德尔眼中有人的情感了。他不再是观察着,探寻着,或简单地注视着。
他眼中多了份缱绻,似乎不舍。
这晚他们在庭院里喝酒、看星星、聊天,德拉科给自己倒酒时,又对上他的目光。
“怎么了?”她问。
里德尔的嘴唇动了动,却像是无法开口。
迟了几秒,他才回答。
“想娶你,想要你,同时恐惧着这一切。”
德拉科回忆着。这几乎是她从里德尔口中听到过的最坦诚的话。她从不知道里德尔竟然还会恐惧。她甚至认为里德尔没有恐惧这种情绪。
德拉科沉默片刻。
“上床不需要结婚。”
“我想要你,不只是性,”他说,“而且你也不想——如果这件事只是为了满足我……”他停顿一下,“我不想让你因为迁就我而做什么事。已经过了我和你‘互惠互利’、让你下海陪我杀猛犸的时候了。”
两人挨得极近,但中间仍隔着距离。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距离。
这是他们都讨厌的一件事,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事:因另一个人而让自己发生改变,因另一个人而影响自己。
可事实如此,他们无能为力。
里德尔能做到任何事,但即使是他,也无法控制情感。
里德尔在乎她。将她当做自己的一部分在乎着,他希望见到她快乐,希望她被珍视,被照料,得到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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