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我梦到自己奔跑在一片荒原上。
有人在追我。
我听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刺骨的寒意穿过我薄薄的衣服，扎在我的骨头上，穿进我的骨缝里。
我被他狠狠扑倒。
好痛，地面的泥泞沾了我一身，好脏…
路灯的光线被那个人挡在身后，我挣扎着，被他拖拽了很远，狠狠压在身下。粗糙的手把我的脸压在沥青路面上，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的大脑像是从未被打扫过的地下室，在强烈的地震中烟尘飞扬，混乱不堪。
他像是在喊着什么，刺耳的嗡鸣声在我的耳朵里乱撞，我听不清……
“Jinx！！Jinx！！！”
……Sevika？
“如果你再半夜三更乱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她的声音像是从天外飘来的。
地震停止了。空气中震荡的烟尘降落下来，荡了我一脸，窒息感让我忍不住张开嘴发出一声悲鸣。
啊…原来不是梦……
*
“你半夜发什么神经？”Sevika瞪着眼睛看了眼蹲在浴缸里无精打采的瘦猴子，左手的义肢抱着她脏成一团的衣服，翻来覆去检查上面有没有破洞。
“……”
Jinx环抱着自己，冻到发紫的嘴唇还在颤抖，牙齿不停地打颤，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水泥。
“怎么会跑到操场上去？健身器材那边的沥青还没干呢！”Sevika拿着毛巾，抓起她的手臂准备擦拭上面的脏污，Jinx不配合地想要抽回手，却被她用毛巾狠狠抽了一下脑袋“幸好只是摔进泥坑里，如果是掉进沥青里我非要扒你一层皮。”
“什么摔进去？我是被你按进去的！”Jinx不满地瞪着她，脑袋上立刻又挨了一下。
“如果你不乱跑怎么会被我按进去？”Sevika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眶，毛巾在她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多大了还哭鼻子？”
“烫！”Jinx哑着嗓子喊着，带着点鼻音。
“烫个屁，”Sevika把她转过去，手在浴缸里晃了晃，又往里面加了点热水“你想感冒吗？”
小混蛋闭了嘴，Sevika拿着毛巾开始清理她瘦骨嶙峋的身上残留的水泥“怎么就不长肉呢？不让你去做广告就对了，不知道以为我们这里虐待儿童呢。”
“疼。”Jinx把脸埋进手臂闷闷地说“你太用力了…”
Sevika翻了个白眼，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不少。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她不由得想起5年前的那个雨夜，这个本该在温暖的新家幸福酣睡的小兔崽子，一个人不知道跑了多久回到了这里，两只脚上被磨得全是水泡。
当时的Jinx浑身湿透，脸上身上全是淤青，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样一声不吭，直到Sevika为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一颗从她裤兜里滚出来的，已经烂掉生蛆的眼珠子。
Sevika自然是不在乎那个混蛋被伤成了什么样，既然没有找回来就说明没什么大事，随便他是残了还是死了都和她没有关系，但是Jinx……
Sevika永远记得她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掐痕和咬痕…
“aww…”Jinx感觉到Sevika突然捏紧了自己的肩膀，忍不住回过头瞪着她“轻点！食人魔！”
“你这不知感恩的小混蛋。”Sevika忍不住又用毛巾打了她。这次她没有忍耐，而是一把抓住了毛巾的另一头，在和Sevika争抢了两轮后松了手。
Jinx看着摔进身后成堆的脏衣服里的大块头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然后歪头躲开了对方丢过来的一团臭袜子。
“真想赶紧把你送走。”Sevika骂骂咧咧地重新坐回小凳子上，捞起一盆水从她头上猛地浇了下去。
“其实我可以留下和你一起照顾其他人的。”Jinx拨开挡住眼睛的长发，被水刺痛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说实话…我不想离开这里，永远不想…”
“你？快算了。”Sevika用力揉搓着她的头皮，把她的脑袋压了回去“你就该祈祷哪个傻子愿意把你带走，给你优质的生活，让你也幸福到像个傻子，哦，最好还能上个学什么的。”
“…昨天的广告拍得怎么样？”Jinx生硬地转移了话题“Isha表现得好吗？”
“笑得像个鬼一样。”Sevika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谁教她那样笑的，加上那孩子不上镜，不过总体来说居然意外地讨喜。”
“希望她能去一个健康的家庭。”Jinx不由得勾起嘴角。
“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Sevika叹了口气“哦，对了，明天跟我一起把那些衣服洗了。”
Jinx看了眼她的身后堆成山的衣服，忍不住露出一个皱皱巴巴的表情。
“是谁说想要留下帮忙的？”
“fine fine…”
*
“这里居然这么偏远吗？”Mel看着车窗外的荒凉忍不住看向正在停车的Caitlyn“已经开了一个小时了，你每次都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上班？”
“是啊，但环境真的不错，空气也好，远离城市的喧嚣，对孩子们的健康有好处。”Caitlyn解开安全带，转头看向Mel“我早上和院长打了个招呼，不过还没来得及和那孩子说这件事…”
“嗯，希望她不会讨厌我。”Mel下车后便帮着她从后备箱里取出几个大袋子，里面是满满的玩具和食物，还有纸尿裤之类的东西。
“放心，她讨厌所有人…”Caitlyn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提前为Mel打起预防针“不过她不会针对你的，而且只是先聊一聊，我会跟在你们身边的。”
……
此时的Jinx正颓丧着脸跟在Sevika身旁往后院走，一人抱着一只硕大的盆，里面塞满了刚洗完的衣服。
“你少给我那副表情，”Sevika瞪了她一眼，顺手从她那里抓过一堆衣服放进自己的盆里，嘴里叨叨个没完“干点活能把你委屈死，乞丐命生了公主病…”
“我这不是在帮忙嘛？烦不烦啊？”Jinx忍不住对着她的大腿就是一脚，却被对方结实的肌肉震得小腿肚都抽筋了“啊，你这个大黑熊！”
“滚远点！你这颗蚂蚁屎！”Sevika腾出一只手按着她脑袋，想要把她推到一边，但在看到从正门进来的人后就松了手，从Jinx怀里接过了衣服“你的客人来了，算你走运。”
“客人？”Jinx顺着她的视线看去，Caitlyn正大包小包地从门口走进大厅，旁边还跟着一位高挑优雅的女士，同样拿着一堆东西。
“别…别告诉她我在这！”Jinx连忙躲到Sevika身后，双手紧紧攥住她后背的布料。
“啊？你又抽什么风？”Sevika扭过头去看她，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抓小鸡一样把人扯了出来“她都帮你请好假了，识相的话赶紧过去跟人家打招呼。”
“啊！Jinx！”Caitlyn远远就看到了那个蓝色的小身影，当然，主要是因为Sevika目标太大了。
Jinx浑身僵硬着转过身“…你怎么会来…”
“你好，Sevika，”Caitlyn抬头冲Sevika打着招呼，手摸了摸一旁的Jinx的脑袋，随后把手伸向一旁的Mel“这是我的好朋友Mel，Mel，这位是Sevika，这里的管理员。”
“你好。”Mel冲她投去一个得体的微笑，Sevika哼哼了一声“嗯，这小鬼就交给你们，我去忙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嗨，Jinx，”Mel弯下腰，视线和Jinx平行“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Jinx不太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更何况她还离自己这么近。于是她往后退了一步“出去玩？你是想要观察我是吗？”
Mel摇摇头，平静地看着她“是互相观察，Jinx，我们可以一边玩一边确认彼此合不合拍。”
“听上去像相亲…”Jinx瞪了Caitlyn一眼，双手抱在胸前“我不想去。”
看到Caitlyn为难的表情，Jinx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捏了一下。
「所有人都只喜欢乖孩子…」
一个沙哑的男声在Jinx耳畔响起，她的脖子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只觉得鼻腔里突然涌起一股烟味。
“我也会一起去的，”Caitlyn揽过她的肩膀让她贴在自己身上，感觉到她僵硬的身体软了下来“你也很久没有出去过了吧？我们可以去给你买点新衣服，吃点好吃的。”
“…你也一起吗…”Jinx脸上出现了一点松动，写满警惕的双眼在Mel身上扫视了一圈，终于是叹了口气“好吧…但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把我推出去而已。”
Mel和Caitlyn对视了一眼，语气放得更加柔软“没有人想把你推出去，Jinx，如果你不喜欢逛街的话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哈，你当我是小孩吗？”Jinx翻了个白眼，插着腰摆了摆手“我劝你还是别浪费时间，我…”
“我听凯特说你很喜欢画画，不如去我的画室看一看？”Mel继续温柔地看着她“我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天然颜料哦。”
不得不说，她那双透着一圈温暖金色的绿眼睛这样看着别人的时候的确很难让人跟她发脾气。
“画室？”Jinx不由来了兴趣“你还有个画室？这个听上去还蛮有意思的。”
“那我们就出发吧。”Caitlyn松了口气，开心地放开她，手中的车钥匙转了两圈，迈开腿就往大厅走去。
Mel敏锐地捕捉到Jinx被松开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眉尾不由轻轻挑起。
“What？”Jinx猝不及防和她对视，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没想到你很黏她嘛，”Mel站直身子，和她并排跟在Caitlyn身后，小声调侃起来“也许我该说服她收养你？”
Jinx愣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没有那个心思别人怎么说服？而且我才没有黏她，更不想被任何人收养，包括你。”
“你还真是个难驯服的小猫。”Mel被她的态度逗笑了，背着手偏过身子，在她的头顶低声说道“你不要和她怄气，相信我，她其实很关心你的。”
“我不需要别人关心，而且不要那样叫我。”Jinx轻哧一声，看到迎面跑来的Isha不由停下了脚步“嘿，小鬼，今天过得怎么样？”
Isha兴奋地举起Caitlyn刚刚发给她的玩具熊，炫耀似地晃了晃。
“它和你一样可爱，”Jinx摸摸Isha的脸，指了指后院的方向“说到熊，Sevika正在那边晾衣服呢，你要不要去帮帮忙？”
Isha撅起嘴：我才不要呢，她太凶了！
“如果你去帮忙的话也许能得到奖励呢，”Jinx眯起眼睛做了个可惜的表情“既然你不想去，那我就只能独享了，今早我看到她往兜里塞了一大把麦芽糖…”
Isha的金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快速比划了个「再见」然后忙不迭地跑没影了。
Jinx笑了一声站起身，却发现Caitlyn和Mel正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尤其是Mel，脸上的笑意直接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什么看？”Jinx的脸拉得老长。
*
“你是晕车了嘛？”
Caitlyn看了眼从坐上车就脸色煞白的Jinx，抬头和坐在后排的Mel交换了一个眼神，打着方向盘在路边停了车。
“哈…我才没那么没出息…”Jinx扯着嘴角摇了摇头，眼睛紧紧地闭着。
“你出了好多汗…”Caitlyn摸了摸她的肩膀，却惊觉手底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查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医院…”Mel连忙掏出了手机。
“不需要…开你的车就好了…”Jinx只觉得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忍不住松开了安全带。
「Jinx…我漂亮的小女孩…看到那个房子了吗？以后那里就是你的新家了。」
「没错，以后这个副驾驶永远都是属于你的，开心吗？」
「哦，我不是在惩罚你，我是因为很爱你才想留下痕迹的。」
「不要害怕，我敢保证你会喜欢上这种感觉的。」
「一开始可能会有点痛，不过我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女孩。」
Jinx猛地睁开眼，驾驶座正坐着一个干瘦的男人，他咧着嘴，露出满是烟垢的黄牙，冲着她伸出手「所有人都只喜欢乖孩子，你要听话…」
“Jinx！！”
视线重新聚焦，Jinx皱着眉从Caitlyn手里夺下压在她脸上的纸袋子。她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Mel腿上，三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车上下来了。
“干什么？”她挣扎着从Mel身上爬起来，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肿胀的喉咙里还蔓延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我还没死。”
“你过呼吸了…”Caitlyn看到她醒来的样子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眼尾因为激动还泛着红，那双总是冷静的蓝眼睛也盈着一股水光。
“什么呼吸？”Jinx捏着喉咙想要清清嗓子，却咳嗽个不停。
“我们还是送她回去吧，至少那里有医生”Mel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来“幸好没开出去多远，我们走回去吧。”
Caitlyn点点头，看了眼坐在地上咳嗽得涕泪横流的Jinx蹲下身去“我背她吧，不要让她乱动了。”
Jinx只觉得视线一阵阵地发黑，耳朵里也乱嗡嗡的，震得她头疼。
“你还真是会给人惊喜啊。”Caitlyn调笑着背她站起身，却发现她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轻，不由得握紧了她的大腿。
“我就是个麻烦精…”Jinx闭着眼，在她耳边悄悄说着，带着笑意的自嘲配合上她喉咙里发出的哨鸣声让她听上去委屈巴巴的“我跟你说过我不是个乖孩子…”
Caitlyn愣了一下，看了眼Mel，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不乖也没关系啦，你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