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NO.2 渡鸦Raven
CASE NO.2 渡鸦Raven
Newt给三年级的学生安排了一次野外实践，虽说搭乘火车35分钟就能到达的伦敦近郊并没有太多野生动物可供观察，进入到自然生态环境当中对于这群长在城市的学生仍旧有点意义。
努力把小学生春游的概念从脑海中抹去，Newt如此安慰自己。
然后在发现他们一边架望远镜一边铺野餐毯的时候彻底放弃。
不过确实没有多少野生动植物可供观察，这里多少算是远足胜地，游客量增长意味着野生动物数量的必然下降，加上很多生活在山地环境里的小型动物都有夜行习性，不能指望他们在早上10点有出来活动的好心情。
放任学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在野餐毯上聊天，Newt坐在树边掏出了他的素描本，铅笔握在手里许久也没有落在纸上。
不知不觉便溜进了回忆里。
在Newt的年纪还理应出去春游的时候，如果他想，Theseus就会趁着周末带他到山里去进行一场两天一夜的小型露营，妈妈会为他们准备三明治和一些方便的罐头食物，Theseus带他出门采购并且纵容他多装几袋零食。
也许这就是有一个年龄差距比较大的兄长的好处，之一。
山谷中到了夜晚非常安静，他们大多数时候会把帐篷搭在水边，湖心的月亮和天上的一样明亮，Theseus认识很多星星。
那里能听到青蛙、以及很多当时的Newt还不能全然分辨的动物叫声，算不得安静，但他们总是睡得很好。
这个愉快的活动在Theseus念大学之后被迫中止，要到记忆侵袭的当下，Newt才意识到自己仍旧在想念它。
流水般蔓延的记忆被突然聚集的学生们打断，Newt合了素描本站起身，「怎么了？」
「那边有一群乌鸦。」他们指着山脚的方向，黑色羽毛的鸟类在半高空盘旋。
Newt接过来一个学生的望远镜，调整焦距仔细观察，「首先，那是渡鸦而不是乌鸦，从他们的提醒和颈部相对蓬松的绒羽可以判断，其次……」
他收起望远镜，也挡住了其他学生探头探脑的动作，「报警吧。」
虽然不是主要食物来源，但是渡鸦确实和乌鸦一样有食腐的习性，会有这种规模的聚集至少也得是跟成年女性体型相当的动物。鉴于这里并没有中体型动物出没也不允许狩猎……
何况没有任何中体型动物会穿薰衣草色的POLO衫。
Newt思考片刻，还是给Theseus拨了个电话，「午安。」
「怎么了？你不是应该带着学生春游吗？」电话那边的人应该不算太忙，至少有心情和他开玩笑。
来历不明的心虚让他捂了下手机以防身边的学生听到，「那个……我就是确认一下，灌木公园归苏格兰场管吗？我们刚刚在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
Theseus在电话里叮嘱他们不要靠近现场，Newt伸着脖子看了看直线距离至少还有700多米、渡鸦盘踞的地方，含混地应了一声。
相对于恐慌，这群年轻的学生对于即将涉足刑事侦查领域显然兴奋居多，Newt反复强调他们不可以「过去看看」，更不能拍照片，也不可以在即时通讯软件上跟朋友「炫耀」，最后不得不拿出日常表现分数作为威胁，才把这群不到20岁、精力旺盛的青少年控制在视线范围内。
公园的巡逻队比警察到得早一点，他们动作迅速地封锁现场，在周围几条散步道上安排了人手，避免其他游客误闯。
Newt的手机上跳出一条「到了」的信息，看来灌木公园确实归苏格兰场管。
在Theseus沿着步道走上来的大概3分钟时间里，Newt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如果不是他哥哥，其他任何人在正午阳光最炽烈的时候穿着成套西装和布洛克鞋登山都会显得有点滑稽……
果不其然旁边百无聊赖的学生们已经开始小声讨论那个警官是谁他真的好帅了。
Newt侧头想要藏住一个窃笑，Theseus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我是苏格兰场特殊行动部指挥官Theseus Scamander，是你们首先发现的尸体吗？」他扫视了一圈大学生们的青春面孔，最后才把视线落在完美融入其中的Newt身上，好像刚刚才发现他也在这里一样挑了挑眉，「Hi Newt.」
又来了，又来了。
Newt有时候真的很好奇，Theseus是不是有一个「工作用」的惺惺作态模式，否则怎么可以这样拿腔拿调地说话而完全不笑场。
「对，就在那边。」他远远指了下已经被巡逻队封起来的区域。
仍旧是一副警官做派，让跟着来的鉴证人员先去现场，Tina拎着法医箱经过的时候也跟Newt打了声招呼。
「你等下跟我回去做笔录？」他站在Newt身边问。
点点头，「那我可以让学生们先回去吗？我想今天的……野外实践大概也没办法继续了。」
「当然。」抽出一次性手套戴上，「我也先去那边，你如果不想跟的话就去停车场等我，Queenie在。」
Theseus迈开一双长腿朝着尸体发现地走去，俨然是要把着几百米的距离走成巴黎高定发布会现场的T台。
Newt差一点就要翻白眼了。
同样不出意料地，他的学生们立刻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刚才那位警官既然也行Scamander跟他是不是有什么亲属关系年纪多大有没有女朋友可不可以给一下电话号码？
「对，那是我哥哥。」Newt这个白眼终于还是翻了出来，「33岁，没有女朋友，不可以给电话。不要干扰警方办案了你们快点回家。」
「诶————不要嘛——」
现场物证搜集的进度很快，Newt和Queenie在车里做了基本的笔录，就看到Tina带着人把尸体装袋运回去做进一步解剖，走在最后面的警员稍显狼狈地提了几个装着渡鸦的笼子。
「哇。」Queenie扒着车窗朝外看，「乌鸦也要带回去吗？」
「……那是渡鸦。」Newt小声纠正，把其他的解释都咽了回去。
Theseus跟公园巡逻队的负责人一起回到停车场，交谈片刻之后方才离去，他敲了敲Newt所在的警车车顶，「你坐我的车。」
没有主语的祈使句让Queenie侧头朝着Newt吐了吐舌头。
回程的路上，Newt抱着iPad做了一份简单的渡鸦习性规划，帮助法医那边判断尸体的损毁情况判断死亡时间。到了市区逐渐开始有堵车的趋势，Newt眼前的屏幕突然被一把抽走。
「别看了，一会儿会晕车的。」Theseus说。
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有点头晕的Newt感激地看过去。
Theseus这才扬起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升职最直接的便利，就是现在的Theseus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虽说面积不大放了一张桌子和一个靠墙的双人沙发就没有多少空余，也比之前大厅里的一张办公桌好了太多。更别提四面墙壁隔绝出的安全感，对于不得不留在这里的Newt而言有多重要。
「你先呆在这里，一会儿可能还需要重新做一次笔录。」Theseus把西装外套挂在门口，「有些程序还是要走的，理解一下？」
他转回身朝Newt眨了眨眼。
「配合调查是公民义务嘛……」Newt把自己缩进Theseus的办公桌后面，「我今天也没有别的事情。」
「电脑你随便用，上次你要看的书我已经买了，就在那边。」凑过来揉了揉他头发，「我还要忙，有事给我打电话。」
挣扎着躲开他的手，「不要把我当小朋友！」
他的哥哥眼神如同湖光似的闪了又闪，像是在说我怎么可能不把你当小朋友。
并没有什么工作的心情，Theseus的电脑又整洁到他想帮忙也不知从何下手，只能把整摞文件移开翻出塑封还没拆的小说，斜靠在沙发上读了起来。
“他的眼睛深不可测，有如梦游者的眼睛迷蒙而深不见底，给人的感觉又好像我曾经读到过的对一口井的描述：那口井在古堡中存在了九百年，你可以丢一粒石子进去，然后等待着，静静倾听。”*
约莫一个半小时之后，房门突然被扣响，Newt弹跳似的坐了起来。
「抱歉——」刚要去开门，Tina就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好的，可见即便有4面墙壁的遮挡，苏格兰场对于员工的隐私保护也就那样。
「他人呢？」Tina捏着一份报告问。
「Theseus有事在忙，你可以给他打电话。」Newt把书反扣在沙发扶手上，面对这位在工作场合干练利落的女法医，即便私下也算相熟，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局促和紧张。
「我发过信息，他没有回。」Tina低头看看报告，又看看Newt,「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Newt一愣，「我？」
「对，你不是生物学家吗？帮我个忙。」Tina二话不说拖着人就走，完全不给Newt时间解释生物学家的主要研究对象并不包括人类……至少他的研究领域内不包括。
所幸Tina也并不准备用刚刚解剖过的尸体吓唬小Scamander先生，她把人拉到自己的办公室，按在椅子上坐好，「我之前拿到了你给的时间表，你对渡鸦很熟悉？」
不明所以，稍显犹豫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Tina在一摞打印的照片里翻了翻，抽出一张递给他，「死者的两个眼球都已经被移除，眼眶周围有一些鸟喙的痕迹，但是专业所限我无法确定是不是他们吞食的。」
「如果不是，这可能是凶手犯罪手法里非常关键的一环。」她抬眼，认真地看着Newt。
照片上，毫无生气的死者青白的面部皮肤上两个血淋淋的黑洞，Newt只瞥了一眼就飞快移开视线。
他嘴唇抿紧，不自觉地咬着牙，最终下定决心似的放下照片，迎上了Tina的视线，「照片不够，你带我去看看尸体。」
声音里竭力压抑却还是透露出些许的颤抖，让Tina后知后觉的涌起了罪恶感。
「抱歉Newt，如果你不想——」
「没事。」他勾勾嘴角，挤出了一个温和到接近微笑的表情，「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现实比他做过的所有心理建设都要残酷一点。
Newt很努力地压抑住了反胃感，却没能控制自己在走出法医办公室的瞬间，脚一软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
他热爱生命，任何一种形态的、不一定美好的、鲜活的生命。但是他很清楚像Theseus和Tina这样大多数时间都在和死亡打交道的人，也不过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实践相同的热爱。
只不过、只不过——
他这口气还没缓过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沾了灰土的布洛克鞋就站定在他面前。
「Newt？」Theseus把他扶起来，眉心拧得可以夹死任何一只路过的飞虫，「怎么回事？」
放心地把身体的重量交到哥哥手臂上，Newt几乎是虚弱地笑了笑，「他的眼睛是被凶手挖走的，渡鸦的鸟喙跟伤口有重叠，但是他们很少可以直接切断肌肉组织完整地吞下眼球。」
Theseus神色愈发严峻，「我是问你，怎么回事？」
很奇怪，他的哥哥在生气，他却被那双酝酿风暴的蓝色眼睛安抚。
「你不要生气。」他伸手抚平Theseus紧皱的眉头，双腿仍旧乏力得难以支撑身体，「我只是在履行一位恰巧在动物学科有所建树的好公民应尽的义务。」
Theseus勉强一扯嘴角，表示自己接收到了他试图活跃气氛的努力。
他有些恼火，不是针对Tina，更多地针对自己。他当然知道Newt有着充沛的共情能力和几乎称得上泛滥的正义感，只不过他所有想要保护公民安全的职业道德，追本溯源其实建立在保护一个能够让他的小弟弟平稳生活的社会的梦想之上，眼下这些丑恶的、痛苦的实实在在给Newt造成了负担，他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对不起。」他说。
对于Theseus突然的道歉，Newt并不感到奇怪，他年长的哥哥对于他的保护欲有目共睹。
只不过……
他主动伸手环住Theseus的肩膀，把自己挤进他的怀抱里，「不用跟我说抱歉，我也长大到偶尔想要帮助你、保护你的年纪了。」
Newt埋首Theseus的颈窝，感觉到的侧脸挤压着自己的头顶，感觉到他轻轻摇了摇头。
「讨论结束。」他赶在Theseus出声之前开口，「如果有下次，我还是会帮忙的。」
他用儿时讨要糖果的表情看着Theseus，百试不爽。
果不其然，这一次Theseus也选择了投降。
「不过，」Newt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一会儿回家的时候可能需要你背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真的腿软了，哥哥。」
tbc.
*是雷蒙德·钱德勒的《再见，吾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