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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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弗里曼先生。你是谁?”
他们同时拔出魔杖,在身手矫健的傲罗面前,当然是纽特慢了半拍。但很可疑的是,那位警惕的傲罗并未作出攻击的举动,他举平手臂,保持着笔直向前的动作,反复地强调着同一个问题。
“你是谁?”
“我不是格林德沃的信徒。”纽特委婉地给出答案。
“但也不是代表魔法部。”
他很聪明,纽特在心底叹气,目前是最糟糕的结局。不代表格林德沃的余党,也并非隶属魔法部,当然也不可能属于麻瓜,纽特的立场变成了极其微妙的存在,像是在格林德沃改变世界之前。纽特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他照样能敏锐地察觉到现在的情势下十分糟糕,更让他感到为难的是,纽特感到不适,那是种极其糟糕的体验,冰冷刺激着他的骨髓,那是复方汤剂生效的感觉,这能让纽特清楚地醒悟到——现在的反应理应是药剂失去效用。
他或许会与忒修斯关在同一间牢房中,或许不会,或许他连忒修斯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到,冰冷的尸体就会倒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无论哪种,看起来都是最糟糕的结局。
手中的魔杖是在虚张声势,恍惚间连全欧洲的巫师都知道大名鼎鼎的斯卡曼德兄弟的弟弟失去了身为巫师的记忆,现在不过是将最后的遮羞布在隶属魔法部的巫师面前揭露而已。
纽特放下魔杖。
他不知道该怎么抵抗,哪怕他拥有武器,他喊不出一句咒语,同样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看起来我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救援成员。”
“纽特·斯卡曼德?”
“是的,是我。”
纽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巫师的世界里有一张出名的脸,所以他在被人清楚地叫出名字后觉得诧异,但更诧异的事情是紧随而来的第二件。
朝自己举起魔杖的傲罗放下了自己的武器,他低下头,声音颤抖的不符合纽特形象中强大而冷血的傲罗们。
“您是来救忒修斯·斯卡曼德先生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是忒修斯的部下。曾经是。”他补充了一句。
“傲罗?”
“抵抗军。”面前的人否认了纽特的说辞,同样表明自己的立场,他承认自己是抵抗军的一员,他想要告诉纽特,他是忒修斯那边的。
“我没想到忒修斯现在还有支持他的人,更何况还是……”
“还是看守他的人,我明白,所以我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表明过这个身份。请你相信我,我真的希望他能够……”
“为什么要等到我。”
“留在这里是忒修斯自己的意愿……”
“为什么?”
自我介绍说名叫马蒂亚斯的傲罗只是侧开身子,表明愿意为纽特带路。“我想,也许忒修斯愿意亲口告诉你,也许不会,但我相信只有你能把他救出去。”
“只有我……”纽特咀嚼着这句话,他猜不到马蒂亚斯想要表达的意思,到底是有什么深层的,蕴含在词语之间的含义,还是真的那么露骨的,句面上的意思。
眼前的状况比刚刚还要更加复杂,纽特小心翼翼地前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掉入更加危险的陷阱,他知道这完全没必要,他没有抵抗能力,这里随时都能调动出身手高明的傲罗,他们不需要费多大力气,魔杖只需要转个圈,他就会倒在地上任人宰割。
纽特困惑地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马蒂亚斯,这时候的他已经完全卸下了那副伪装出来的属于弗里曼的自大形象:“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斯卡曼德先生……”
“你可以叫我纽特。”这并非因为纽特完全信任了马蒂亚斯,他只是想简单地区分他和忒修斯。
“好吧纽特,我曾经试过一次,溜进那个房间,偷出了忒修斯的魔杖给他送过去,我相信凭借他,再加上我的助力,完全可以逃出这个几乎没什么防范能力的牢房。”
“但他没同意?”
“是的,他说他必须呆在这儿,他有他自己的立场。”
“立场就是呆在这里迎接死亡?”
“也可能魔法部更喜欢将他终生关押着,作为……魔法部权威的象征。在我看来全是狗屁,那群人,那群只会花言巧语的废物才最适合关在牢底,和老鼠作伴。”
纽特完全能理解马蒂亚斯的心情,恐怕是因为他吼出了大部分人不敢说的话,但在这里,这个暗无天日,缺少教条与规矩的监牢,反而成为了唯一能够松口气的地方。
“他怎么样?”
“不太好。”马蒂亚斯琢磨着措辞,“忒修斯很坚强,这地方不能摧毁他的意识,但相信我,再坚强的人也会枯萎,尤其是这样一个见不到太阳,食物匮乏,细菌到处滋生的烂地方。我曾经请求过上层让圣芒戈分发点药剂下来,但你猜怎么着?他们只是把报告用的羊皮纸摔到我的脸上,告诉我管好自己的事。”马蒂亚斯耸耸肩,“还有比这更糟的,惨死在这里的人有的变成幽灵,但他们同样出不去,所以最大的娱乐项目就是折磨活着的人。”
纽特很快就亲眼见到了马蒂亚斯所说的情况。
忒修斯就在他眼前。
和两人几次相见的情况不同,他变得很瘦,不止是瘦。脸上的肌肤因为营养不良发出不健康的颜色,饱满的嘴唇因为缺水几近干涸,他的身体上有伤,纽特不知道那些伤口是从哪来的,但显然没有得到及时地救治,几乎能撕裂他后背的伤痕贯穿着染红了背后的绷带。
“忒修斯……”
忒修斯同样看到了纽特。唯一和之前相同的是,他的精神仍旧饱满,见到纽特的唯一反应是蹙紧眉头:“你为什么要来。”
他只是问为什么,而不是问纽特是怎么闯入这样危险的地方,似乎笃定自己的弟弟拥有令人骄傲的实力。
纽特紧紧地握紧牢房的栏杆,手指因用力失去了血色。“他们不该这么对你。”
忒修斯突然笑起来,连眼梢都带上喜悦:“你不喜欢政治和魔法部,现在看来是个很明确的决定。”
“什么?”
“所以你不用去动脑筋分辨那些家伙的肮脏思想,这让我很高兴。”
“为什么不来找我?”
忒修斯抬起手腕,锁链的哗啦声响起:“就是你见到的这样。”
“你随时都能出来,不是吗?”
“那些家伙只是太盲目地崇拜我罢了。”
纽特知道忒修斯说的那些家伙指的是谁,看起来愿意帮助他的不止一个,那就绝对不是实力的问题。
“格林德沃也说过同样的话。”
忒修斯立刻站起来,在这同时锁住他脚腕的铐锁再一次将脆弱的刚长出新肉的伤疤磨破,“你去见他?”
“如果能知道你在哪,我见到谁都没关系。”纽特想刻意忽视忒修斯脚腕上的新伤,但显然他做不到。
“你知不知道他对你做过些什么?”
“我不知道,忒修斯,我很抱歉,我还没有恢复记忆。”
“我跟邓布利多说过,不能告诉你……”
“是我拜托他的,忒修斯,这是你的错,你不该去埋怨其他人。”
“纽特!”忒修斯的声音加重很多,可惜这么简单的办法没有吓到纽特。
“为什么不出来?”他执着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这一点和纽特在失去记忆前一模一样,忒修斯在心底叹气,他感到疲惫,这是因为长期被关押造成的副作用,但他仍旧保持笔直的站姿,没有倒下,也没有让纽特看出他正在坚持的难堪。
“我不能,纽特。我不能那么做。”
“所以你放任我一个人,失去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像是傻瓜一样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等着你出现?”
忒修斯将手指搭在纽特握紧栏杆的手指上。
“在你和世界之间,我选择了世界。”
纽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又被忒修斯握得更紧。
“对不起。”
“你永远不需要因为正确的事去道歉。”
“我很抱歉……”
这一次纽特没有回答,这一次的道歉和上一个有微微的不同,所以他心安理得的收下。他没有抽出手指,时间变得宽裕,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去问。
“我赶上了吗?”
“哦纽特。”反而是忒修斯率先放开,在他探进来的指尖上拍了拍,“你永远都不会迟得太久。”
“是因为你一直在原地等我?”
忒修斯抓了抓鼻梁,他在一时间思绪万千,整理了很久语言才透露出来一个信息:“至少这次我等到你了。”
“老实说,忒修斯,告诉我。”
“在那之前。”忒修斯朝纽特摊开手掌,似乎早已明白弟弟会送什么给他。
纽特将魔杖递到忒修斯手中,他看着忒修斯面露复杂地观察着魔杖的每一寸,裂痕,被子弹擦伤的痕迹,弯曲的木纹,好似每一道都是精美的艺术品。“你问吧。”他终于还是放下魔杖,眼前的人对忒修斯来说才是最珍视的。
“我们,我是说,在我失忆之前,在我还是……你弟弟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相处是不是很糟糕,我是指,令人生厌。就像是一般家里关系很糟糕的兄弟那样子。它绝对称得上是糟糕的记忆,对吗?”
“现在你也是我的弟弟,纽特。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无论你是不是记得。”忒修斯这样说着,右手的掌心护住心脏的位置,像是中世纪骑士的宣誓:“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还有更重要的事,纽特,阿尔忒弥斯,我的小月亮。”他移开手心,魔杖换了进去,对上布置着复杂咒语的锁轻轻一挥,破败的铁门发出吱呦的转声。
门开了,忒修斯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他从牢房里走出来,在那一刻束缚他的锁链也破裂开,就如格林德沃说的那样,纽特思虑的那样,这个牢狱对忒修斯来说就是一个无聊的玩笑——他随时都能走出来。
忒修斯走到纽特面前,轻轻的将弟弟抱在怀中,他继续回答着没有结束的问题:“你说那是段堪称糟糕的记忆?不,纽特,不,那是对我来说,绝无仅有,无与伦比,是对我来说最珍贵最美好的回忆。我记得你的点点滴滴,从出生到现在。”
腐烂的潮湿沼气又从谷底涌上来,翻搅着纽特的胃。他被忒修斯抱在怀里,不知道应该是顺从还是挣脱开。如果是“纽特”的话会怎么做?自从他在奎妮口中得知了他们的关系后就不止一次的这么想。
他不知道过去的纽特该怎么办,也不知道现在的纽特能否在忒修斯面前扮演成一个合格的弟弟,他不止一次地考虑过忒修斯会不会认为眼前的纽特是“假”的,他有些不知所措,从失忆以来这还是首遭。
“你会和我走吗?”
“你是指离开这里。”
没有等纽特做出反应,忒修斯抛出自己的问题:“你会责怪我的选择吗?”
纽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他知道忒修斯问及的是关于世界和他自身,“虽然我没有关于你的记忆,但我总觉得会那样做的人才是忒修斯。”
他能感觉到忒修斯的拥抱更紧了一下,纽特这时才能够确认,自己绝对不讨厌这样亲密的举动,他很享受,并且乐在其中。在纽特终于下定决心安静地接受这个拥抱后,忒修斯松开,稍稍后仰地看着纽特。
“你和以前一样,总是能让我……安心去放手做一些事情。”
但那看起来却不像是会令纽特安心的事情,所以他踌躇了片刻又开口:“你可以再抱我一下。”
这像是一句询问,愣住的人反而变成忒修斯,但前任的傲罗迅速地反应过来,他将比自己稍矮些的弟弟重新抱在怀里,“你以前绝对不会这么说。”
“这会让你很苦恼?”
“不,我高兴极了。”
纽特叹了口气,更加猜不透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像一块油画布遮挡住两人探寻秘密的空间,忒修斯又不愿主动揭开。他在诱导着纽特主动,这真是一个恶劣的游戏。
所以纽特撕开遮挡布,主动踏入秘密的一角:“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自私,但我还是希望你和我离开。”
“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那么至少告诉我原因。”
“……”忒修斯只余下叹气,进展一下子又回到开端。
纽特仿佛在原地踏步,这让他焦躁不安,不想要再保持理智,笼罩在整座牢狱中的沉默又让纽特闷的透不过气来,他推开忒修斯,向后退去一步。“你又想要像之前那样,告诉我我没有资格,然后把我推开。不,忒修斯,不,这一次你哪都别想把我赶走。”
忒修斯看了眼身后的牢房,其实他在这里的环境不算差。能够离开魔法部监视的视线,没有没完没了的审讯和精神上的折磨;也没有鄙夷和讽刺的目光——这里有至少一半的傲罗和看守都是信仰自己信念的人;他生活的环境也不算差,在刻意的照顾下,那间过于简朴的牢房中至少称得上干净、舒适。
“看来我没有退路了。”
“格林德沃算是做了件好事。”
忒修斯笑着坐倒在那堆干草垫上。“我不得不佩服一下神奇生物学家的追踪本事。”
“只是因为有很多人帮我。”
“那同样是你的本事。”
“我不这么……”
“纽特,获得别人的帮助有时候比你自己的力量要更可靠,我非常高兴你能学会这一点。”
纽特学着忒修斯的样子坐下来,倚在哥哥的旁边:“很明显的是,你还没学会这个。”
“听起来我像是被训斥了。”
“要我猜。”纽特转头面向着忒修斯:“放在从前,经常被训斥的一方一定是我。”
他们两人的嘴唇突然碰触到了一起,主动的一方是忒修斯,他看着纽特不断开合的嘴唇吻了上去,这是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仅仅是因为阳光永远不会普照到这座阴森的监牢,不见天日的黑暗反而成为他们最好的庇护地。
他们吻在一起,像是在贪恋这不会被捕捉到的拼凑起来的闲暇时光,像是情人般地纠缠在一起。
“所以,我们不止是兄弟那么简单的关系?”
“你很讨厌?”
“正相反,还在心里有点窃喜。看起来我们的关系还是个秘密。”
忒修斯笑得有点狡猾:“不,正如外人告诉你的那样,我们的关系仅仅是兄弟。”
“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我只是……”明显的苦涩流露在忒修斯的脸上,“趁着你还没讨厌我之前,先满足一下自己的私欲而已。”
“听起来像是我恢复记忆就会变得很讨厌你一样。”
纽特看见忒修斯又露出让他不解的苦笑,所以他邀请着,“你可以再试一次,让我来告诉你那种事会不会发生。”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邀请。”狡猾的是,当第二个吻完成,忒修斯才对纽特做出警告。
“烟草。”
忒修斯下意识地闻了下自己的手背。
“你明明告诉过我那东西对身体不好。”
“看起来的确是个排解无聊的好玩意,而且我懂得怎么将它的危害降到最低。”
“这是在强词夺理,忒修斯。”
年纪稍大一点的人露出捉弄的表情挠了挠脸颊,“你还没告诉我答案。”
纽特坐回去,靠在墙根,他在想失忆真是个好东西,可以帮助他将一些不敢说出口的话说出来。这句话他没对忒修斯说,只是藏在心底小声地给自己鼓舞勇气。也许这是一个好机会,也许在自己恢复记忆之后,这些话将永远不会被说出口。
“答案也许……是我喜欢你,忒修斯。”
“那我爱你,我爱你,纽特。”
「是爱,纽特,我爱他。」
纽特突然想到邓布利多的一句话,他愣在原地,比较着内心涌出的热流和邓布利多话语中的重量。
不,也许这个思路本身就是错误的。每个人爱的表现都绝不相同,他不能用自己的感情和其他人的去衡量,更没有重量这样肤浅的说辞。
「你爱忒修斯吗?」
纽特曾经在心底询问过。他的确希望忒修斯活着从这里出去,过该属于他的生活,如果可以再贪心一点,纽特希望他能陪在忒修斯身边,通俗一点来说就是两个人一起从这里出去,生活。
这些也能称为爱的话,纽特想他的爱恐怕就是这么简单又无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