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4
英格兰,小汉格顿
他们站在一条乡间小路上,两边都是高高的、枝叶纠错的灌木树篱,顶着一层厚厚积雪,头顶上是难得的冬日暖阳天空,像勿忘我花一样清澈、湛蓝,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寒意,好像圣诞气氛被阻隔在这个村落之外。
继续前行,走过那段小路足足一英里,向左一拐,他们突然意外发现一座山谷,一览无余地呈现在面前。小汉格顿就在眼前,是个小小村庄,教堂墓地一应俱全。山谷对面的山坡上坐落着一座曾经气派的大宅。
之所以说曾经气派,是因为现在它看上去荒芜,冷清,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周围的草地很久没人修剪已经长满了茂盛的、高高的杂草。
这是他们第一站目的地。里德尔老宅。
魔法部的文件上,开头连正式印戳都没有,只是草草在封面上写着“已完结”便被丢到一边。而现在,当他们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就是面前这幢宅子曾经漂亮气派的模样,地上还躺着三具尸体,周围没有血迹、打斗痕迹,什么也没有。事实上如果不是三位里德尔脸上写满了畏惧与惊恐,纽特会以为他们只是睡着了。
纽特的手往箱子那里伸了一下,他摸到一种滑滑的、冰冷的质感,来自于邓布利多寄存在魔法部,给他们准备的“礼物”。
是件隐形衣。
询问的目光转向忒修斯,他看到对方轻轻冲他摇摇头,示意他拿好魔杖。
…………
沉重破旧的大门甚至不需要开锁咒,在两个成年男子的力度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敞开。屋内的灰尘骤然暴露在阳光下,飞舞着腾空像是被惊扰了一样。
显踪咒仔细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什么也没有。许多年过去了,魔法的痕迹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纽特仍然不愿放弃,举着魔杖四处探索;皮克特从他肩膀上跳下来一起加入寻找的队伍;另一边,忒修斯正对着客厅桌上的一张麻瓜相片思索。是里德尔一家。
“忒修斯?看这个——”
清亮的声音回荡着空阔的房内,使他短暂回过神来。
“我发现了一些——事实上,皮克特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们凑近彼此,直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充斥在交融的呼吸中。纽特举起魔杖,让温暖的荧光照亮一张破旧的、被撕碎的羊皮纸。
“亲爱的汤姆,
……很想你……怀孕……
无论……回来……在…一直等你。无论发生什么。”
爱你的,
M.冈特”
那张薄薄的纸片已经残损不堪,上面有大片的污渍还有被撕过的痕迹,看上去像是收到信的人仅仅是扫了一眼就厌恶地撕碎并丢弃在地,甚至都懒得拿去扔掉。
而他们的注意力被落款所吸引。M.冈特。这是个冈特家的人。邓布利多明确地对他说过冈特家最后只剩下两个成年男性,而这封信显然出自女性之手。
谁是M.冈特?她跟莫芬·冈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的信会出现在里德尔府?
迷雾即将散尽,而盘旋在上方的阴影丝毫没有消失。纽特与忒修斯对视一眼,同样忧心忡忡。他们都知道前往阿兹卡班也许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案。但是——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纽特绝不踏入那个监狱一步。
……………………………………………………
吊死鬼酒馆
忒修斯跟纽特随便要了杯啤酒坐在吧台前。从里德尔府出来后已经是下午四点,他们来到了村口最近的地方整理思绪。这是家典型的乡村酒馆,客人大多数从十岁开始就互相认识并在这里开怀畅饮。因此,当他们踏进这里的第一时间,所有目光几乎都落在了这两个陌生人身上。
纽特在这样的情景下略显不自在,他确信自己跟哥哥的打扮得体——也许对这个村子来说过于得体了一些,但那也不至于引来这么多注意。
万幸,酒杯被摔在地上的声音将他们解救出来。一个高高瘦瘦、像个扫帚杆一样的男人,明显喝醉了酒,将手里的酒杯猛然摔在地上,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大声咒骂:“……简直是胡扯,这样的东西卖八个先令!史密斯,你有什么毛病,是不是把你妈妈的洗脚水倒进来了?”
“滚出去,你个混蛋!”
“……你个该死的强盗——我发誓要告诉地方官!…见鬼的!”
“对啊汤普森,去吧!” 酒吧老板站在破破烂烂的木板搭成的吧台后面粗声大气地吼:“尽管去告吧,你个哭哭啼啼的娘娘腔——我打赌说不定最后你也能像里德尔一家一样有个好下场呢!”
熟悉的姓氏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纽特与忒修斯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放下酒杯来到酒馆正中央。
“呃…下午好,先生。”
先生,我刚才听到您说里德尔一家——呃…是这样,嗯…我们跟里德尔一家,呃……”
纽特开始有些后悔他没有提前想好一些理由,随便什么,只要能让面前的麻瓜脸色不要越来越怀疑就好。
“我们是远房的姻亲,”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你瞧,我的姑母嫁给了老里德尔的妻弟,只是他们一直住在利物浦。我跟我弟弟之前接到发来的电报,告知了里德尔一家的不幸,但是并没有说明具体原因。因此我们在想——”
“哈,利物浦……怎么,从一个鬼地方跳到另一个去了?” 高高壮壮的男人脸膛通红,抽动两下鼻子:“我们都不知道那个老家伙有这么多亲戚……要我说,你们来得可够晚的!”
“是啊,” 忒修斯心平气和地笑笑,纽特注意到他的手慢慢从大衣内侧离开了:“所以,他们到底怎么了?”
“他们死了。”
老板抓起一个脏兮兮的玻璃杯仔细对着昏暗灯光查看,当他的眼光落在忒修斯压在酒杯下的一叠钱时瞬间亮了起来:“是啊——死了!死得透透的,也许现在连骨头都没了……可是当时谁又能想到呢?整个村子都在说这件事,一家三口人身上连个伤痕都没有,也不是被下了毒…我本以为从战场上下来的好歹会像个男人,用子弹朝脑袋上来一枪,嘭!”
酒杯重重砸在木板上的声音令纽特一激灵,皱着眉凑上前:“对不起——什么战场?”
“杀了他们的那个退伍老兵!” 男人轻蔑地瞥了一眼纽特,似乎觉得对方说了再愚蠢不过的话:“那个园丁,弗兰克·布莱斯——我就知道是他!不过,我们现在也好奇他究竟怎么做到的,法官来的时候个个傻了眼,不知道他是怎么一点痕迹都不留就干掉了三个人。”
“是啊,难以想象。” 忒修斯慢慢将那堆钱向着对方又推了推:“不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天杀的知道?”
通红鼻梁上那双贪婪的眼睛盯着忒修斯手下的纸币,发出不耐烦的啧啧声:“也许他就是个疯子,从战场上下来哪有正常人,之前不过伪装得好好的……”
忒修斯的嘴角在听到这无意识地抽动一下,他的眼神变得冰冷,毫无感情地盯着对方,而男人像是丝毫没被影响,依旧擦着酒杯继续大声粗鲁地说:“不过真可惜,当年他们的儿子跟那个神经兮兮的疯女人走了以后老里德尔就有些不正常……后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却碰上这样的事……”
“什么疯女人?” 纽特急切地询问,内心已经有了猜测。
“梅洛普·冈特,冈特家的傻姑娘。” 酒馆老板的语气听上去更加不耐烦了些。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两个斯卡曼德带来多大的触动。
M.冈特。梅洛普·冈特。
“喂,”
过了很久,不怎么耐烦的语气才从吧台后面传来:“我说,你们刚才要什么?”
“没什么。”
纽特匆匆地说着,趁着对方脸色变得阴沉之前赶忙将手里麻瓜的货币统统留下,随后追赶着忒修斯的身影离开。
…………
“所以他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这样随便找了个人把谋杀罪名推到他身上?”
“我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证据。” 忒修斯提醒。
“他们当然没有证据——里德尔一家是被莫芬·冈特杀害,或者起码现在看上去是这样。” 纽特皱起眉:“还有什么能在一丝痕迹不留的情况下夺走三个人的性命,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梅洛普·冈特。莫芬·冈特的姐妹……如果是这样,她现在在哪?为什么邓布利多从没提起过她?
“走吧,” 忒修斯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缓缓消失在空中,“我们去阿兹卡班。”
他的语气如此轻松,仿佛在提议有时间他们应该去度假。
纽特抬起头,看着忒修斯的侧脸渐渐融化在夕阳余晖中。
…………………………………………………………
邓布利多或许早就预见他们要来阿兹卡班走一遭,因此才留下那件隐形衣。不得不说它十分有用,尤其对于两个企图闯入严密把守的监狱中的人来说,节省了不少麻烦。
“现在怎么办?”
纽特趁着看守走远轻声询问,受限于隐形衣的大小,他们又都是成年巫师,于是不得不紧贴着彼此躲在拐角。
“我们不行,这样进不去的。” 纽特轻轻说,“除非特别原因,守卫不会打开那扇门——”
纽特的低语被打断。他眼睁睁看着一只手伸出斗篷,还攥着一根柏木魔杖直指向守卫。忒修斯口齿清晰地念出:“魂魄出窍。”
在他的指挥下,看守的男巫带着茫然与梦幻的表情,摇摆着走到牢门前解开咒语。
“不可饶恕咒,认真的吗忒修斯?!”
嘴上的抗议也并不与他们迅速钻入阿兹卡班深处的动作冲突,在路过那个可怜的男巫时纽特还在低声说:“我还以为你是个遵守规定的傲罗。”
“当在外面的时候,傲罗的一切行动就是规定。”
忒修斯极其敏捷地越过障碍,轻描淡写地继续说:“况且,如果你不记得了——我上过战场,亲爱的小弟弟。与杀人比起来,夺魂咒简直再轻巧不过。”
即便成功进入监狱也没有容易多少。这里至少有上千个牢房,而他们现在只能交叉手指,祈祷梅林保佑。
…………
“莫芬——莫芬·冈特?”
纽特最开始完全没认出蜷缩在牢房角落的那一团黑糊糊的破布就是他们要找的人。牢中微弱的灯光丝毫没有起到作用,如果不是那团东西在听到声音后轻轻动了一下,纽特甚至以为他们找错了地方。
“谁在那?”
低沉嘶哑的声音从牢房深处传来:“过来——凑近点!让我看到你的脸!”
他们对视一眼,双双从隐身衣下走出来。粗鲁又傲慢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开始咆哮:“怎么,现在就要动手?该死的魔法部混蛋、恶心的败类杂碎!”
随后是一串粗鄙污秽的字眼,夹杂着恶咒在监狱内回响。
“请安静一点——冈特先生。”
纽特的话语淹没在又一串蛇一样的咆哮中,照这样下去也许不等他们问出真正有用的信息,警卫已经先发现这两个闯入者了。
忒修斯的手摸上了魔杖,然而不等他动手,一旁已经闪过一道咒语的光。
“悄声细语。”
纽特掏出魔杖指向那个人,被噤声似乎只让那个凶恶的身影更加愤怒起来,为了防止他再做出什么出格动作,纽特又补了一个禁箍咒。
感受到忒修斯投来的眼神,纽特没有转头,只是低声说:“我跟榜样学到的。况且这可不是不可饶恕咒。”
忒修斯无话反驳。
“听着——冈特先生,我们不是魔法部的人,也不是阿兹卡班……邓布利多派我们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好吗?如果你能够配合就再好不过了,毕竟接下来我们要谈的也许与你的刑罚有关。”
挣扎不得而开始颤抖的人在听到邓布利多的名字后奇异地安静下来,透过脏兮兮、纠成一团的长发却依然能感受到带着恶意的眼神。
“好了…我猜我们达成共识,不管怎么样——”
“你是纯血统吗?”
“这跟我们的谈话无关。” 纽特坚决地说,然而对方的脸上又露出嘲讽与带着恶意的笑,似乎不屑于再进一步交谈。他叹口气,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加快这场对话。
“对,我是纯血。姓斯卡曼德。”
莫芬的眼神依旧充满怀疑,但不再那么邪恶而富有攻击性。
“没听过……不过就当你不是那群脏兮兮的杂碎中的一员。”
“你还记得,被逮捕的当晚发生了什么吗?”
纽特试探性地询问,然而对方接下来的一串长长的嘶嘶声只能让他联想到那阴暗的蛇类爬行动物
“我杀了他们——那群肮脏的麻瓜,以为自己能爬到我头上…跟他们离得这么近简直是耻辱——还有那个小荡妇!如果有机会我也想亲手……爸爸会让我杀了她的。”
“谁?马沃罗会让你杀了谁?”
忒修斯走上前,一只手抚上纽特的肩,轻轻询问。
“我姐姐!那个家族的耻辱…愚蠢的哑炮——爸爸如果找到她在哪一定会……”
“父亲——父亲,”
突然,莫芬·冈特哀嚎起来,他的声音像是女妖般尖锐又刺耳:“他不会原谅我,弄丢了家族的象征……再也不会…他甚至不愿见我——”
接下来的话又是一长串像蛇一样的嘶嘶声,谁都无法理解。忒修斯皱着眉盯着眼前脏兮兮像流浪汉一样的人跪在地上嘟嘟囔囔,突然开口:“他在说什么戒指。”
“你听得懂?” 纽特诧异地回头,就在此时,莫芬忽然又喊了起来:
“戒指——我家族的戒指!几个世纪的珍宝——不见了…被偷走了……爸爸,不!不是故意…”
“他会杀了我的…丢了他的戒指……他会杀了我!”
这次是熟悉的英语。
“蛇佬腔。” 忒修斯像是在同意纽特之前的话轻轻点一下头,“很罕见的能力——被视作斯莱特林的后裔标志。”
纽特再次将好奇的目光落到监狱里那个人身上,面前的这个人是萨拉查·斯莱特林,学院的四大创始人之一的后裔?
莫芬还在胡言乱语地说着什么,含糊的声音夹杂着那种难以理解的语言让他听上去毫无逻辑。
“不过人们总是喜欢对这些罕见的能力夸大又加以改编……总之,他的记忆太混乱了,这样是不可能知道真相的。”
忒修斯在尝试听了一会后摇摇头,放弃了与他交流的想法。
“我得进去。进到他的大脑。”
“你又要怎么做到这一点?摄神取念?”
“不,不行……在刚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尝试过了…他的记忆被人修改过,虽然很仔细但是依然能看出修改痕迹。那没用。我要进入他的思想。”
纽特警惕又怀疑地盯着他:“然后会发生什么?”
“老实说,” 忒修斯耸耸肩,脸上出现一种严肃与轻松并存的神色,“我也不清楚会怎么样。”
有一瞬间纽特以为忒修斯回来了,那个魔法部的首席傲罗,他那骄傲的哥哥。
忒修斯举起魔杖,坚韧的柏木尖冲着瘫倒在地上的可怜灵魂。他集中精神,试着去了解莫芬·冈特的思想。
“记忆重现。”
——他是莫芬·冈特,或者说,他正通过莫芬·冈特的眼睛看着外面。黑糊糊的地板沉积着污垢早已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天花板上结着厚厚的蛛网,桌上发霉的食物和生锈的铁锅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屋内散发着阵阵腐朽恶心的臭气——
一阵重重的敲门声。门开了。
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乌黑的头发,脸色苍白,相貌英俊。
在目光接触那张英俊脸庞的一瞬间一阵强烈的厌恶感挤入忒修斯的心中,伴随着呕吐的欲望,还有记忆主人的抗拒与恐慌。另一段记忆强硬地跳进来,逼迫忒修斯一同经历:是那个肮脏的麻瓜。天天骑着马带着不同的姑娘从他们门前经过,他姐姐的目光总是落在他身上……但有一次他狠狠教训了这个恶心的杂种,把那张漂亮脸蛋毁了。
但是之后……在他第一次被阿兹卡班放出来后回到家,却只能看着空旷又肮脏的房子,还有父亲已经腐烂风干的尸体,就在房子里。
那个婊子,荡妇!她竟敢违抗父亲的意愿……玷污了冈特家纯净高贵的血统——他要杀了她……
过于激烈的情感波动马上要将忒修斯挤出去,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再坚持;他要看到能证明莫芬·冈特亲自动手的记忆,或是证明他没有——
当他的视觉再次回到那天晚上,面前英俊巫师手中的魔杖已经抬起来;他想要抵抗,但是大脑被酒精搅混连躲避都做不到;一道红光闪过——
这时,一片无法穿透的黑暗袭来,吞没了他脚下微弱的灯光,吞没了一切。
…………
“……忒修斯?忒修斯!醒醒——忒修斯!”
哈——
他猛然从黑暗中挣脱,大口大口吸着气。
“有人——有人袭击了他。”
忒修斯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而纽特正扶着他轻轻拍打,他的手还有些颤抖。
“他那段真实的记忆还保留着…我知道,我能感受到——他被人袭击了。但是我无法提取出来,这需要大量高技巧的摄神取念……”
纽特明白了。忒修斯的脸色苍白得像个吸血鬼,之前的种种已经消耗了他太多魔力。
“没关系,已经比我们想象得好多了。”
纽特扶着他起身,等他站稳后重新看向那个蜷缩成一团的人影。
“冈特先生,” 纽特蹲下身子,那双格外突出、看向两个不同方向的黑色眼珠,那张野蛮残忍的脸令他颤栗不已,但他却不得不强忍着不适开口:“感谢你的配合——我相信魔法部会重新审理案件,尽快让您出狱。”
莫芬的眼神在听到“出狱”后变得迷茫,还有一闪而过犹豫的光,但接着他又缩回角落,嘴里嘀嘀咕咕着含混不清的句子,怀疑的眼神在他们身上瞟来瞟去。
忒修斯的身子突然轻轻颤抖一下。隔着衣料纽特能感受到。气温降得有些低,也许是因为太晚了——
“它们来了——它们要来了……它们来了!”
莫芬·冈特忽然扑了上来,肮脏粗大的手指捶打着铁栏,这让纽特吓了一跳,而对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只是拼命捶着栏杆发出一阵阵疯狂的嘎嘎大笑。
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好像一切快乐的事都消失了,连同那些逃跑的想法与活下去的信念。纽特几乎是在瞬间意识到,换岗时间到了。他听说过阿兹卡班的巫师很少有完好无损放出来的,绝大部分最终变成了行尸走肉,而一切正因为这里的守卫——摄魂怪。
简直不能再糟糕了。
眼前的场景,几十只披着黑漆漆袍子的生物正向这里飘来,前来吸取囚犯所剩无几的欢乐与生机。莫芬·冈特疯狂的笑声弱了下去,逐渐变成痛苦的哀嚎。寒意顺着脊梁窜上心头,难受的感觉席卷全身——
“忒修斯,还记得怎么召唤守护神吗?”
当看着他的哥哥局促地摇摇头,攥紧魔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时,纽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即便他清楚,凭借忒修斯现在的状态就算记得也难以召出完整的守护神。
“没关系,” 他强打起精神,珍珠母魔杖泛着淡淡的、温暖的光:“我会把我们带出去的。”
但他发现实在很难找到任何欢乐。在阿兹卡班,身边都是犯下种种罪行或是无辜被关进来的人,还有忒修斯在他身边。纽特拼命地寻找搜索每一个记忆角落,快乐的、快乐的记忆,快点……第一次抚摸鹰头马身有翼兽,第一次拿到魔杖,不行,这些都不够;他救下了一窝新生的鸟蛇宝宝,在巴黎他第一次回抱住忒修斯——
然后,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点星火,黎明前撕破长夜的第一束光,一段记忆跳跃着从脑海深处浮现,也许不够快乐,但绝对清晰又强大。
——他刚刚从东线下来,甚至来不及喘息就一刻不停歇赶往法国。边境线的森林正在燃烧,落地的瞬间他就被浓浓硝烟呛得喘不过气;西线无战事…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不到最后一刻战争永不停歇。
在天光一线边缘,周围炮火还在轰鸣的地带,他看到一个站在沟壕中的身影缓缓起身,逆着光走来。接下来的一切似乎变成了慢镜头,他不在乎子弹呼啸着从身边钻过,也顾不上担心碎片瓦砾划伤皮肤,整个视线都被那个身影占满,令他忘记了呼吸。
忒修斯向他走来,脸上还带着鲜血与灰尘;在光明与黑暗交接处,他比初生的太阳更加耀眼明亮。
他的太阳在炮火声中走向他,说——
回忆戛然而止。
“呼神护卫!”
银白色的实体动物从杖尖钻出,发出一声锐利的嘶鸣,随后甩开四肢拼命向前奔去。黑漆漆的阿兹卡班守卫从袍子里发出喀拉喀拉的叫声,四散着溃逃。
“快,” 纽特匆匆拉上隐身衣,将他和忒修斯严严实实包起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不对了——我们离开这,越快越好。”
周围被下了反咒,他们只能一点一点忍着寒冷与绝望的感受向门口走去。或许是为了缓解压抑的氛围,忒修斯低声开口:“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你的守护神。”
“……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个守护神。”
他错了。纽特知道忒修斯见过他的守护神。他只是忘记了。
“我的守护神是什么?”
他们走到了门口,屏住呼吸等待把守的巫师快速越过,然后趁着大门关闭之前溜出去。
“龙。”
纽特在踏出大门的一瞬间便抓着哥哥的手臂幻影移形离开,只来得及简短地匆匆回答。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龙。”
“噼啪”
伴随着空气被撕裂的细小声音,他们消失在原地。
…………………………………………………………
冈特老宅
这个地方并不好找——在没有魔法的前提下。天空晴朗无云,但头顶的那些古树投下了凉飕飕的黑暗浓密的阴影,足足过了好久,纽特的眼睛才循着魔杖尖发出的光线看见一座在盘根错节的树丛中半隐半现的房子。挑这个地方,让那些树长在这是个古怪的决定,树木挡住了所有光线,也挡住了下面的山谷。
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苔藓爬满了墙壁,房顶上许多瓦片都掉了,露出里面的橼木。房子周围长满了茂密的荨麻,一直齐到窗口。
虽然同样是荒废已久,但冈特老宅带给纽特的不适感比里德尔府要强烈百倍。他们静静向前走去,在推开门的时候纽特才注意到门上挂着的黑糊糊的、歪歪扭扭的东西,是条死蛇。已经腐烂干枯,只剩下尸骨。
好在,古老的巫师祖宅总会留下一些魔法的讯息,要比麻瓜的住处强得多。
“所以,根据现在我们知道的……”
纽特拔出魔杖,在空中迅速挥舞,伴随着杖尖轨迹,一道道金丝随之出现。
“我们知道,M.冈特——梅洛普·冈特,是莫芬·冈特的姐姐,嫁给了汤姆·里德尔,也是受害者中的一员——他们的父亲,马沃罗·冈特,一个极端的纯血至上主义者,伴随着危险的攻击麻瓜倾向……莫芬·冈特,简直是他父亲的翻版……”
金线紧紧缠绕着彼此,勾勒出人物之间的联系。杂乱无章的关联令他有些头疼,纽特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关键要素被他忽略了,但他目前还没有想到——忽然,另一道闪着银色的线加入了他。是忒修斯。
“……还有一个人。”
纽特回过头,看着他的哥哥不紧不慢在中间加上一条线,就在冈特家的女儿和那个麻瓜之间。
“——他们有个孩子,男孩。记得那张字条吗,梅洛普·冈特送到里德尔府里的?我在莫芬·冈特的记忆里看到过汤姆·里德尔…或者说,我以为自己看到了。”
“就在那三个麻瓜遇害的晚上…我看到有人来找莫芬·冈特,我以为那是汤姆·里德尔,在里德尔府里我见过他的样子。那时我没反应过来,但是现在看来那是不可能的。”
“汤姆·里德尔是个麻瓜,而且他已经老了……不,那个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是…他的孩子?”
纽特的喉咙一阵阵收紧,空气急促地进出着:“梅洛普·冈特与汤姆·里德尔的孩子,也是个巫师,并且在里德尔一家死亡的夜晚击昏了莫芬·冈特?”
“看上去是这样。”
忒修斯的脸色依旧苍白,不过嘴唇好歹多了些血色让他看上去不那么像个吸血鬼了。
“所以,” 纽特慢慢地说着,“莫芬·冈特根本没对那三个麻瓜动手——是那个,那个男孩?”
“我们还不知道,” 忒修斯皱起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但是,尽管我不喜欢为莫芬·冈特这样的人开脱……我依旧相信他没有犯下杀戮。想想吧,在这之前他已经独自一个人待了那么久,跟里德尔一家相安无事,为什么偏偏在那一晚临时起意,打算杀了一家人?仅仅因为他们是在他眼中无数肮脏的麻瓜之一,或是玷污了冈特的血统?”
“可是,如果那天晚上莫芬·冈特被击昏了,那么……” 越是接近真相纽特就越感到一阵寒意,按照时间推算梅洛普·冈特的孩子那时候甚至没有成年——
“那个孩子,杀了三个麻瓜?”
“我跟你一样不愿考虑最坏的情况,然而有时候排除一切,剩下最不可能的结果就是真相。” 忒修斯握着魔杖将空气中的金银线状物消隐,随后做了几个复杂的起手势继续寻找魔法的踪迹。
“那么他又为什么会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外祖一家?”
“我们所了解的信息太少。最好的办法是告诉邓布利多,我相信他有办法拿到莫芬·冈特那段被隐藏、被篡改的记忆。”
“但是,不妨大胆猜测一下,什么都可以……”
魔咒一遍遍扫过屋内的角落,忒修斯与纽特背靠着背并肩站立,步调一致地挥舞着魔杖。
“好吧……之前我们看到的那张字条,嗯……梅洛普·冈特留下的,虽然破损不堪,但是也许,汤姆·里德尔骗了她?在跟她私奔后又反悔离开了?”
“也许。” 忒修斯仔细端详着屋子角落几个破碎的瓶罐残碎:“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个男孩动手——为他母亲复仇,杀了那个抛弃她的人。”
“但是如果仅是这样,为什么还要继续杀死老里德尔一家?他们与这一切无关。”
“……这就不在我们所了解的范围内了。也许是他继承了母亲这一脉的疯狂,认为麻瓜的血统是一种玷污,因此想要毁灭这一切的证据;或是他的行动被他们发现,在慌乱之下打算将一切目睹他罪行的人灭口…如果真是这样,” 忒修斯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冷漠起来,“那么他比莫芬·冈特要更适合阿兹卡班。”
“我们只是在猜测,对吧。” 纽特提醒道,“无论如何,还是难以相信一个孩子……”
“只是猜测。”
忒修斯的目光落在桌边一把肮脏的扶手椅上。
…………
在那之后他们又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大部分都是围绕着那个男孩的身份。
纽特的箱子被放在一旁,上面的锁扣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嗅嗅趁着没人注意悄悄钻了出来,兴奋地在陌生的地方开始寻宝。
纽特不得不中止他的检查工作,去找回那只小偷。他跟着魔杖指出的踪迹来到客厅拐角,正冲着书架的桌子,热爱珍宝的神奇动物正在上面忙忙碌碌地做着什么——
“忒修斯?”
纽特的声音难得带上一丝惊讶,轻轻唤着哥哥的名字。
“莫芬·冈特是不是说过,有个什么戒指?”
“对,怎么——”
忒修斯的话在目光移过来的一瞬间消失殆尽。那只一直跟在纽特身边的嗅嗅,此刻正对着一个盒子卖力地又抓又划,尖锐的爪子很快将精美却锈迹斑斑的银盒打开,露出里面的内容物。
是一枚金戒指。
然而奇怪的事发生了。嗅嗅并没有急着上前将它塞进自己的口袋,而是绕着它打起了转,黑亮亮的小眼睛冒出警惕的光。
“怎么了,泰迪?” 纽特想要将它抱回来,然而嗅嗅不愿就这么轻易离开。它那四只锐利的爪子紧紧扣住桌面,身上的毛全部炸起来,嘴里发出纽特从未听过的嘶嘶声,充满威胁地瞪着那枚戒指。
他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安抚好对方,让它重新回到箱子里。当纽特再度将视线投向银盒子里的东西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
它是那么美丽又迷人——那枚戒指,泛着淡淡的光,上面镶嵌着一块巨大的黑宝石…为什么不拿起来看看、把它套在手上呢?它真的很漂亮——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纽特着了魔地伸出手。
拿起来、把它戴上、戴上它……这会解决他的一切问题,一切担忧、烦恼与悲伤;它知道纽特在为谁恐惧又担忧,戴上它,戴上它就能看到…已经离开的人,他一直思念的人,想见到的人,渴望已久的答案,只要戴上它——
“别碰它!”
忒修斯突然低声喝道,严厉的声音也将纽特从恍惚中唤醒回来。他摇摇头,再次把目光落到那枚戒指上时才发现,那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镶嵌着黑石的金戒指,指圈内环的周围刻着复杂的,歪歪扭扭的文字。
纽特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好像那枚戒指在诱惑着,逼迫着自己把它拿起来套在手上;那上面泛着美丽的金光,纯黑没有一丝杂质的宝石反射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而现在,它只是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朴实无华。
“戒指飞来。”
金色的指环闪着不祥的光,安然躺在原地。召唤咒的失效令忒修斯脸色更加冷漠。
“原形立现。”
“急急现形。”
“秘密显现。”
…………
他们尝试了无数个咒语,直到天色透出隐隐亮光,戒指依然躺在桌上,一丝一毫不曾变化。它的外表看上去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戒指,上面镶嵌着大到不可思议的黑色宝石,但他们仍不敢轻易触碰或者拿起来。
“看上去只是个戒指,” 最终纽特率先收回魔杖,看着忒修斯轻声说着:“也许他只是尤其看重这枚传家宝。”
“也许。” 忒修斯依然怀疑地盯着金色的指环,“但我不明白,如果仅仅弄丢了一枚戒指就能让他如此难以接受,即便那是几个世纪的传家宝。”
“况且,莫芬·冈特说过他弄丢了戒指——可它就被完好无损地保存在自己家里。”
“他可能只是被搞糊涂了。就像你说的,他的记忆被篡改过;何况还在阿兹卡班待了那么久。”
“至于戒指,那上面继承着莫芬·冈特所谓纯血统的荣耀。” 纽特淡淡地接道:“是他纯血身份的象征——你也见到了他们对于血统有多执着。”
他的意思是,看看冈特家仅存的后代,看看他的外表,他的性格,他的下场——固执坚守纯血至上的下场就是,留给他们选择组建家庭的余地越来越小,最终不得不走上近亲通婚的道路——然后再看看他们的结局。无声无息地消亡。
纽特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我还是想有机会应该告诉邓布利多。”
忒修斯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依旧无知无觉蹙着眉的弟弟,突然伸出手揉揉对方的脑袋:“小月亮,你在想什么?”
纽特有些震惊地抬起头看着哥哥。忒修斯也许无法相信这句话对纽特来说的含义: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在那短暂的、共处的四年时光里,忒修斯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陪伴纽特中渡过;他会牵着纽特的手带他去迪安森林找护树罗锅、霍克拉普,会陪他偷偷去骑鹰头马身有翼兽,会在入睡前为他读一段诗翁彼豆故事……而每当纽特对面前正在做的事有些走神,或是漫不经心地盯着忒修斯扬起的侧颜发呆,对方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然后放下手中的事,揉乱纽特的头发再无奈地笑笑:“你在想什么,小月亮?”
在这样的回忆中,纽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那是什么感觉?”
话音不曾经过思考便脱口而出,等到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纽特知道这有多伤人,然而他硬着头皮继续说:“……开始,逐渐忘记一切?”
忒修斯看上去依旧平静,他的目光越过纽特,移向身后:“感觉就像……”
“感觉就像,脑海里都是蜂蜜,所有事都黏在了一起。”
空气安静了下来。
…………
“莫芬·冈特不应该这样。”许久, 纽特忽然开口,突兀的话题转变令忒修斯并不意外,他安静地抬头看着对方。
“他不应该——如果我们所猜测的一切是真的,那么他就不该顶着一个他没有犯过的谋杀罪名屈死在狱中。我是说——”
“纽特。”
一只手抚摸上他的脸颊,打断他的话:“冈特家的结局不是因为你想象中的原因造成,而是源于自身的悲剧,不仅出于顽固地拒绝改变又愚蠢地坚持纯血理论……你忘了他们悲剧最根本的源头。”
忒修斯像是知道这段没头没尾的对话源于何处,继续轻轻地说:“这个家族没有爱的存在。”
“而我们不一样。”
“你说什么?”
纽特震惊地抬起头,他不明白对话发展的方向,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忒修斯的眼神会变得如此悲伤。
“你在骗我…我知道的。”
“你不是我弟弟——不只是。”
真相呼之欲出,而纽特依旧在逃避,不敢直视即将让他们彼此遍体鳞伤的、血淋淋的事实。
最终纽特闭上眼,明白自己之前的一切尝试都被付之一炬。而他就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对方逼迫自己放弃抵抗,无处逃避。
“你是我的爱人。”
纯粹的爱就像纯粹的恨,一个人解脱,另一个陷没。
“呼神护卫。”
忒修斯轻轻一抖魔杖。他们站在一旁,灰绿与蔚蓝的眼睛有着相似的形状,一同注视着银白色的庞然大物从杖尖呼啸着钻出,在空中飞翔,直至奔腾着消失在远方。
这是纽特第一次见到忒修斯的守护神。
是只马型水怪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