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
在阵阵轰鸣声与令人想要尖叫的刺痛中,忒修斯缓慢迟钝地抬起沉重的眼皮。他的头又晕又重,耳边不断嗡嗡作响,就像一发炮弹刚刚落在了身旁。胸口处沉重的压迫感令他有种想吐的冲动。
他在一个房间。并不像是那种廉价旅馆,墙上的油纸开始剥落、屋内的物品始终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还有隔壁房间透过薄薄木板一清二楚传来的声音。也不是那种在战时临时搭建的、摇摇欲坠又岌岌可危的避难所,在寒冷的冬季要随时担心会被暴风雪压垮,或是在炎热的酷夏防止雷雨将其摧毁。
这是个不错的地方,室内的温度适宜,不会出汗也不会觉得太冷,这让他感到满意;高脚四柱床上垂下厚厚的帷帐,床单上印着精致的弧形月亮发着淡淡的光,浮云在上面慢慢流淌;这种图案一般会出现在小孩的房间,虽然少见,但他喜欢这样独特的事物。
陌生的地方没有让忒修斯感到丝毫不适。现在他只需要弄清他在哪,为什么在这,以及床头柜上摆放着的合照中,跟他肩并肩站在一起的陌生男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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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纽特。”
“早上好。”
纽特依然像往常一样神色匆匆,在路过狼人办公室时才礼貌地停下打招呼。阿莫斯好奇地抬头,恰好发现这位有些古怪的同事今天难得没有提着他的宝贝箱子。作为新被招进神奇动物管控司的职员,纽特·斯卡曼德的名字已经被提起过很多次,绝大部分都是称赞;阿莫斯·迪戈里看上去还想再跟他的上司说些什么,但神奇动物学家只留给他一个匆匆的背影。好在棕红色头发的巫师并不在意,只是耸耸肩,继续坐回办公桌前。
…………
“听着,别再跟我说这些了。”
在经历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等待,终于见到魔法事故和伤害司的官员后却被对方操着浓重的苏格兰口音告知他的问题“不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后,纽特终于丧失了耐心。
“我已经在圣芒戈和魔法部之间来回跑了五趟,受够了你们互相推卸责任——我再重申一遍,忒修斯·斯卡曼德是在工作中受到伤害,他应该接受魔法部的治疗与保护,看在梅林的份上这是他该死的权利!我确信在之前的《魔法部员工保护与安置法》里有明确规定!”
”那么,你可以再去神秘事物司试试,” 苏格兰官员的语气带上了浓浓的嘲讽,不耐烦地挥挥手:“祝你好运,跟那群缄默人——现在,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回去工作了。”
魔杖被紧攥在手里,过大的力度硌得掌心生疼。纽特死死咬住嘴唇,拼命忍着朝对方离开的矮胖身影丢一个恶咒的冲动。
“行——谢谢你的帮助,真是帮了大忙了!”
他毫不在乎自己提高的声调惹来了多少目光;如果真要算起来也并没有多少,毕竟大部分人都只是短暂地抬一下头,接着又埋首于堆成山的文件中。
在纽特前脚踏入通往圣芒戈的壁炉之前他还在赌气地想,忒修斯现在的情况也许是种好事。
至少,他不用像个囚犯一样被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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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忒修斯·斯卡曼德。他是个巫师——傲罗。精英中的精英,专门抓捕罪犯。他有一根魔杖,但他想不起来该怎么用。
他曾参战。无数次。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狰狞伤疤。还有无数勋章。他去过很多地方——法国,德国——都是在麻瓜的战争中。麻瓜,不会魔法的普通人。他曾隐藏身份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他有一个未婚妻,有过。但他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也不记得他们如何相识。家里没有她的相片,他试着找过了。
他喜欢深蓝色。深蓝色和灰绿色。他的衣柜大部分被这两种颜色占据。
他的父亲早早去世了。龙痘。母亲现在在圣奥斯瓦尔德安心居住。他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她了。
这几乎是他能从身边的东西、从这个简洁温暖的屋子推断出的一切。他的记忆开始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像碎裂的拼图块正被强行塞进不属于它的位置。脑海中那片迷雾、浓稠得像蜂蜜一样粘在一起,正在分离;只剩下最后、最深处、最要紧的部分——
照片上那个男人。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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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层,魔咒伤害科”
随着冷淡女声的提醒,纽特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深吸一口气踏出电梯。
他走向熟悉的方向,在推开无数治疗师办公室中的一间门时却与一个陌生的人对上视线。
“对不起——也许是我走错了…嗯,请问伯斯德治疗师去哪了?” 纽特有些焦虑地埋头盯着地面上一个小斑点,
“伯斯德治疗师在休假。现在由我接替他的工作。” 冷淡的语气谈不上多友好,这让纽特开始担心起来。
“请原谅,但之前一直是他在处理我们的情况——”
“很遗憾他无法因为你小小的'状况'就放弃自己的休假回到岗位,先生。” 长着尖下巴的女巫锐利的声音像在用玻璃刮擦他的耳朵,干巴巴并且充满怨气与疲惫地炸响:“如果有人注意到《巫师劳动保护法》就会发现,我们每一个人都该休上至少一年的假期——现在,你到底要不要咨询?我还有至少三个病人等着——”
“当、当然…” 纽特赶紧磕磕绊绊地回答,身子向前倾斜:“我是说,谢谢你女士——呃……”
“我姓普威特。”
女巫不耐烦地一甩头,浓密的棕发自动在脑后挽成紧紧的髻子。
“好的…呃,是我哥哥——”
…………
被迫进行社交令纽特浑身不自在,下面坐着的椅子颤颤巍巍、费力地用四条细细的腿支撑起柔软的坐垫,时不时发出催促的啧啧声,加上拥挤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各色患者——不幸中的万幸,大家看上去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没人往他们所在的角落投来异样眼光。
“他,他在工作中被人诅咒了,开始逐渐失忆——”
“什么工作?” 普威特抬起头,身边飘在空中的速记笔也随之停下。
“傲罗。”
纽特看见对方不耐烦地眯起眼急忙开口:“别——求你了女士,不要再告诉我这不属于你们的治疗范围或是让我去魔法部,我已经跑了无数趟了,他们真的不在乎——圣芒戈是我仅存的希望。”
棕发女巫重重地从鼻子里往外喷一口气,感谢梅林,幸好她只是低下头继续指挥着羽毛笔做记录,同时大声说着:“我跟那群长满跳蚤的草包说过无数次了,成立诅咒与魔法物品伤害科,但是没人在乎!哼,要是那些赞助人拨来的加隆没有变成他们古灵阁里的藏品、红酒和妻子的首饰才怪了!……”
纽特抽空向空中的速记本瞟去一眼,上面内容潦草但重点清晰,在“诅咒” “遗忘” 这几个字眼上都着重标出。这位治疗师虽然火爆得像条龙,但起码对自己的职业足够尊重。这让纽特放心不少,继续往下说。
“一开始只是一些小事,他忘了酒瓶放在哪,或是工作是否完成——我还以为他只是太累了,休息一阵子就好……但是最近情况变得严重起来,有时候他忘了自己为什么出现在某个地方,还有些时候他会忘了我是谁……”
“忘了——家人……好吧,”
女巫终于从厚厚的笔记中抬起头,摘下黑框眼镜露出紧皱的眉头:“这不是一般的恶咒或是诅咒,斯卡曼德先生;目前看上去有两种情况,第一,那个对你哥哥动手的人想用遗忘咒,但是中间出了错造成这样的后果;如果你能把他带过来做个检查我们就能知道是不是这种——梅林保佑的情况;第二,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恶毒的诅咒,而且属于黑魔法的范畴。如果是这样…我们将采用保守治疗,明白吗?”
“什么是保守治疗?”
普威特治疗师看着面前人急切的神情耐着性子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位斯卡曼德是被人保护得太好还是天性迟钝:“意思是,我们目前无计可施,只能让他在这里接受长期治疗,明白吗?”
纽特感到喉咙奇异地开始一阵阵收紧,窒息感慢慢涌上来:“就跟那些——”
“对,” 普威特治疗师干脆地点点头,“就跟那些被黑魔法折磨疯了的人一样。”
…………
在他礼貌道谢准备离开之前,纽特的脚步被一个声音叫住。
“斯卡曼德先生,请等一等。”
纽特转过身,看着那个脾气火爆的小个子女巫旋风一样转到他身前:“如果病人的情况没有好转——在检查之后,那么身为医师提醒你是我的责任。”
“你得做好让他接受保守治疗的准备,好吗?” 女巫拍拍他的肩膀,做出了准备离开的姿势:“在情况恶化之前…相信我,那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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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修斯从楼上缓慢走下来,同时观察着房间中的一切装饰。魔杖被他握在手里摩挲,坚硬冰冷的石灰岩手柄被摩擦微微生热。
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说不定这就是自己的家。书房摆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面整齐叠满了羊皮纸和文件夹;架子上全是他的公文与聘任证书,还有一些他喜欢的书;他在床头柜里还找到了一枚紫色的徽章,大大的字母“D”周围绕着一圈小字: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
他的视线停留在书架中央一张照片上,照片中一个是年轻的他,刚刚毕业,脸上写满稚气与冲动,手中还在轻轻冲着镜头挥舞他的证书;他的另一只手搭在一个小男孩肩上,对方的神情看上去就没有那么情愿了,身体微微向一方倾斜,忒修斯从照片中对方别扭的姿势不难推测,如果没有自己的压制小男孩在下一秒就会迫不及待地离开镜头。
他跟床头摆放的相片中那个男人长得很像,黑白照片看不出眼睛与头发的颜色,但那还未长开的棱角令他想起楼上的照片。
门口发出一阵细微响动。不大,却足以让忒修斯眯起眼,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魔杖。一种他说不出从哪来的警惕促使他谨慎又小心地指向大门。对付那未知的恐惧,或是危险。
门外有什么?
门开了。
“忒修斯?”
有着灰绿色眼睛的男人出现在门廊,才刚刚站稳就将目光投在他身上。纽特小心翼翼地走上来,又在他面前几步的安全距离停下,以免对方产生任何应激反应;他试探地问:“你还记得我吗?”
“是的……我记得。”
忒修斯慢慢开口,手从魔杖上移开。危险解除了。他当然记得这个人。
“你是照片里的那个人。”
穿着孔雀蓝大衣的神奇动物学家在经历一瞬间放松后又飞快紧绷,担忧与不安迅速爬上湖水一样的眼眸。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照目前来看忒修斯似乎不记得他们是兄弟,更是——
忒修斯看着对方防备性侧向一旁的身子,熟悉而别扭的姿势令他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
一阶阶楼梯匆匆消失在脚下,高大的男人不紧不慢缩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纽特对发生的一切并不陌生,他只是难以确定忒修斯的状态;而对方只是慢慢地开口,柔和的元音与浑浊的辅音从口中一个个滚落:
“你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