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哈利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同伴，但是光线实在是太暗，让他只能隐隐看到他们的轮廓。他看到赫敏的魔杖正指着他的脸——而不是外面。那根魔杖距离他的眼睛十分的近，让他一瞬间心里升起一丝惊恐，来不及多想，只听“砰”的一声，一道白光炸裂，他捂着脸惨叫一声，剧痛让他立刻弯下腰，双手捂着脸不停地抽气——他感到自己脸上薄薄的皮肤正在手下膨胀，眼泪不断从他脸上的沟壑曲折蜿蜒而下——他睁不开眼睛。
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包围了他们。
“起来！下贱的东西！”一只无比粗糙巨大的手掌猛地钳住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粗暴地拽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抗，那只手已经搜刮过他的口袋，拿走了他的魔杖。哈利只得紧咬牙关，他的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放在脸上，那里疼痛难忍，手下的面部一定变形得已经难以辨认，他感到自己的脸想一个气球一样胀鼓鼓的，眼睛也被挤得只剩下一条缝，几乎看不到外面。眼镜在推搡之间不知掉落到了哪里，不能确定是不是被人踩碎了。他只能模糊地看到四五个人影在眼前摇晃，就在他的耳畔，罗恩的怒吼声和赫敏的尖叫声不断响起。
他的腹部挨了一拳，让他的身体猛烈地蜷缩起来。在持续不断的耳鸣声中，“别碰她——你们别碰她！”罗恩的嘶吼声从遥远的地方断断续续地传来。
他们被食死徒抓住了。
一滴冷汗从哈利的额头上淌了下来。
……
格雷伯克抓住了哈利，他那尖锐可怖的爪子从哈利的腋下穿过，拖着他面朝灯光。哈利还有一些知觉，长时间的拖行磨破了他的裤子和鞋子，伤到了他的下肢。他感到身体无比沉重，又伴随着尖剧的疼痛，就连那盏灯也刺伤了他。他难受地闭紧眼睛，想要躲避那刺眼的灯光，却被强硬地固定住，从肿胀的眼皮间，哈利看到纳西莎·马尔福正在查看他的脸。
“……我的儿子德拉科复活节放假在家，如果真的是哈利·波特，我想他会认得的。”
德拉科？哈利呼吸变得紊乱起来——德拉科怎么会在这儿？毁天灭地的恐惧向他席卷而来，他的伤疤灼痛，提醒着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对抗伏地魔的意识——但是，是在什么时候，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伏地魔还是得知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怎么回事？”一个熟悉得可怕的声音懒洋洋地钻入哈利的耳朵，他一下子就辨认出那是卢修斯·马尔福，他的心已经跌入了谷底，看起来他想要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几乎渺茫。
“他们抓到了波特。”纳西莎冷冷地说道，“德拉科，过来。”
听到那个男孩的名字，哈利剧烈地挣扎起来，他艰难地转动自己的脖颈，想要看清。在他视线中，房间角落的线条动了动，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从背对着他们的扶手椅上站了起来，哈利拼命想要瞪大眼睛，却无济于事。这时纳西莎递过来一盏灯，灯光晃过的一瞬间，哈利还是看清了淡金色头发下是一张面无血色的、苍白尖细的脸庞伦廓。
“怎么样，男孩？”狼人冲着德拉科吼道。
尽管现在的他像个瞎子一样，可是哈利还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德拉科在发抖，他似乎被吓坏了一样，古怪地用手紧紧捂着肚子，站在距离哈利不远不近地位置。男孩颤抖了一会儿，突然的，他伸出那只冰凉的手轻轻摸上哈利严重变形的脸颊。
周围陷入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德拉科做出判断，只有哈利能够感受到德拉科那不同平常的抽气声，仿佛这个一向在他眼前耀武扬威的斯莱特林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就在这个时刻，哈利突然和自己较劲起来，他拼命地想要打破那些附着在他皮肤上的阻隔，想要看清德拉科的样子。然而没有了眼镜，变形的眼眶让他的眼前世界狭窄、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本用来照明的灯光在他眼里晕眩扭曲变成混乱的线，攀爬在站在他面前男孩的脸上，使他无法看清男孩脸上的神情。
“怎么样，德拉科？”卢修斯·马尔福急切地出声询问，“是哈利·波特吗？”
德拉科刚想说什么，却剧烈地摇了摇头，他下意识抓着近在咫尺波特的手，转身呕吐起来。
“你想死吗！”格雷伯克气得大叫，却被纳西莎威胁似的举起魔杖。他只好不甘心地恶声说道，“如果你敢撒谎的话，我一定会挖去你的眼睛，挖去你后代的眼睛，找到你世世代代的子孙挖掉他们的眼睛——”
哈利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想要握住德拉科的手，却被男孩狠狠甩开。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德拉科捂着嘴巴，艰难地说道。
“仔细看呀，走近点儿！”哈利从来没有听到过卢修斯如此激动的声音，“德拉科，想想看，如果我们把波特交给了黑魔王，他就会原谅我们——”
“我不知道。”德拉科似乎不愿意再继续瞪着哈利看下去了，他迫切地想要离开哈利身边，却卢修斯紧紧抓住，就按在哈利的身上，“你再仔细看看！”
有那么一瞬间，哈利想要怒吼着让卢修斯放开德拉科，尽管他无法亲眼看到，但他能够感觉到身边的男孩感到十分的不舒服，他的喉咙深处不断传出干呕的声音，看着他就要窒息，卢修斯无比失望地放开了他。
德拉科从哈利身上爬了起来，他别过脸去，不愿意再看哈利一眼，而是紧紧盯着纳西莎所站着的方向，在得到了妈妈的允许后，他逃似的转过身去。
哈利发誓，他曾拼命想要看清德拉科那时的样子。
艾伦两只手都被装满食物的袋子占用，他迷茫地站在爱尔兰清晨潮湿的空气里，脑海里全是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无视那张从来没有人遵守的工作时间表、在一个安逸美好的早晨，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嘴唇轻吻过妻子的额头，而是非要在大多数人还在沉寂的凌晨五点，被一只狂傲不羁的猫头鹰突袭到自己的家里，然后带来一张又臭又长的采购清单和他那不着调的上司哈利·波特亲笔绘画的可恶便条一张。
他的上司似乎十分心血来潮，要他买了一大堆婴儿用品，但他就是在乱买。从尿不湿到奶瓶、泳圈，艾伦满脸黑线地看着订购单子上那些毫无逻辑的、遍布婴儿各个生长时期的用品，心想要不要提醒自己的上司莉兹小姐已经四岁了？但想了想他还是选择了闭嘴，认命地一通电话把超市老板也从睡梦中叫醒。
——我对不起这个美好的早晨。艾伦欲哭无泪地转过身，再一次用他裸露在外的额头狠狠撞向他的上司现在居所那裸露在外的门铃——上面的白色油漆还是艾伦亲手粉刷上去的，而他现在对这个本来被他视作摆设的东西内心充满怨恨。门铃应声作响，一阵清晨凉爽的风拂过，他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而他思想里可怖的恶魔上司仅仅只是在天蒙蒙亮时起床上个厕所的功夫就顺便给他寄出了一封采购清单，之后，他便抱着自己的枕头呼呼大睡，不省人事。因为那突兀地电子铃声在格外安静空旷的门廊响了很多遍，门里仍然毫无动静。
艾伦咬牙切齿，他挣扎着把手中的袋子放下，用另外一只手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着，他拿出了一串挂在钥匙扣上的钥匙，然后又花了一段时间放在眼底一一辨认，最终他还是找到了这栋房子的钥匙，这不算私闯民宅，他安慰自己，他只是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他作为生活助理的义务。
然而打开门的景象他还是吃了一惊，只见他那个仅仅共事一天就让整个社区状况频频的疯子上司哈利·波特此时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静默地站在厨房中岛，他紧紧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混乱的柜台表面——看起来就像有人曾经躺到上面一样，那些原本摆放整齐的瓶瓶罐罐此刻东倒西歪，而他的完美主义强迫症患者上司却不急于把它们归于原位，哈利抬起手臂，微微蜷曲着他的手掌，正端详着它。
这就有些变态了，看起来就像他对这些柜台上的瓶子做了什么一样。艾伦打了个寒颤。
听到响声，哈利慢慢转过身来，他冷漠地看了艾伦一眼，那眼神像是恶狠狠地警告、将他驱离。
“……早上好，长官。”艾伦连忙朝他费力地举了举手中的东西，连忙扯出一个微笑，“您要的东西我给您送来了，因为按门铃您也不应，我就进来了……”谁让你不开门。他在心里暗暗腹诽。
“……”
艾伦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待着哈利的发落，却毫无指示，艾伦这才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的长官昨天因为过于激动直接失声了。想到这里，他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同时也为自己被迫听到了自己长官如此劲爆的私事而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哈利偏着头打量着一会儿阴沉一会儿微笑的助理，没有做声，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做声，他那墨绿的眼睛里只显示出一个讯息，那就是——快滚。
艾伦摸了摸鼻子，像是完全没有意会到他凌厉的眼神，他自顾自地从放在桌子上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便当盒，然后他转身走进厨房，用哈利的灶台把食物加热。
“格兰杰女士让我给您带来了一些白粥，她让我转告您请您务必遵循医嘱。”
哈利仍然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什么反应，但他还是走到餐桌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艾伦连忙端着那口盛满粥的锅子狗腿地从厨房跑出来，他这只是不想惹是生非，艾伦试图使用精神胜利法，毕竟，他很难不怀疑，哈利的老底在他面前暴露无疑之后，哈利这么早把他叫过来是不是为了刁难他然后把他开除。
想着，他拿过一个碗给哈利盛上。
他那在战争中赫赫有名的上司仍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哈利顺从地从艾伦手里接过汤匙，然后就一口一口把白色米粒送进嘴里，艾伦惊讶地看着他难搞的上司毫不挑剔没有味道的白粥，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纸和笔拿过来，便于他表达自己的不满。在他思索间，很快那碗就见了底，哈利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把碗递给他。
艾伦想要从他的手里把碗收走，但哈利的手自己攥得很紧，他用力拽了拽，这才想起去看哈利的眼睛——原来是再来一碗的意思。
于是艾伦又给他盛了一碗，起初哈利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疑惑他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坐下，但是艾伦不知道在想什么十分入神，索性就由他去了。
他像一台永动机一样又吃了一碗。
艾伦下意识又给他盛了一碗。
……
在艾伦给哈利盛了第五碗粥的时候，他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了格兰杰女士之前对自己的警告——
“你很难摸清楚哈利·波特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见得知道，但看起来他似乎不懂得节制，如果他吃饭的时候吃了超过三碗，记得把他的食物强行收走，不让他会吃到自己的肚子强行炸开。”
完蛋了。艾伦在心底叫唤，他连忙手忙脚乱地收起桌子上的餐具，又抱走了锅子，然后他又折返回来，悄悄抬眼看了看正心无旁骛吃饭的哈利，他心虚地低下头，还是没有勇气上前把他手里的碗抢回来。
而哈利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助理这一早上如此精彩纷呈的思想历程。他吃完了最后一点食物，发现桌子上依然空空如也，他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拿过纸和笔，写了些什么。
艾伦凑过去看了一眼。
——订超市的食物外卖，会有工作人员陪你吃饭吗？
艾伦泫然欲泣，“当然不会！只因为我是你的生活助理啊……”而且马尔福先生是收银员不是外卖员！他顿了顿，一边打量着哈利的脸色，一边继续说道，“……如果您是想约马尔福先生出来，我建议您换个理由。”
好在哈利并没有生气，却也没有对他逾界的话产生什么反应，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想起单身生育的马尔福先生，艾伦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现在，那个瘦瘦高高的金发男人在他心里已经全然变成被恶男欺负堕落的无辜少男，让他心生怜悯——仅从他和哈利共事一天的经验来看，这个波特先生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恶魔！他真的无法想象马尔福先生之前究竟经历了些什么，还要独自照顾有缺陷的莉兹小姐。提起莉兹小姐，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古怪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终于下定决心对坐在餐桌前的黑发男巫露出一个谄媚的微笑，“老大，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工作内容，您看我可以放一天假吗……”
哈利点了点头，不甚关心地扯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艾伦趁他没有过问之前，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哈利也明白自己早上吃的很多，这让他感到有些恶心，于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腹部——战后他的无节制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比如吃饭暴饮暴食，疯狂健身直到筋疲力尽……更多的时候，体现在无论他想要什么，他都会动用一切力量立刻拿到，晚一分一秒都不行。暴力攻击对德拉科出言不逊的上司也是，立刻决定动身搬到爱尔兰也是。万幸的是，在他两位好朋友的监管下，他不至于搞坏自己的身体——他的腹部因为覆盖着肌肉所以硬邦邦的，和昨天他抚摸过德拉科的柔软的肚皮截然不同。哈利再一次看向自己的掌心，昨天德拉科苍白的肚皮仿佛还在他的手底下，金发男人的皮肤之间隆起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德拉科脆弱肌肤里重新生长出来的肉轻轻亲吻哈利的手掌，带来一种诡异又美好的触感。德拉科仰面躺在他的厨房的家具上，却更像是倒在上面，绝望地在他手心下颤抖。哈利皱紧了眉头，他回想起来，在这之后，是自己用手擦去了德拉科眼角的眼泪。
那是他在五年之后再一次摸到德拉科的眼泪，却不像他们在霍格沃茨相依偎在一起时、是情欲、热烈的亲吻组成的水珠，几年过去，从德拉科宛若灰色玻璃弹珠的眼睛中流出的就变成了妥协、无计可施，还有恐慌——哈利有些生气，德拉科怎么敢一见到他就开始恐慌？德拉科有什么好恐慌的呢？
心里想着，他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第一次对自己顺从自己的内心搬到爱尔兰是否是一个正确的主意感到困惑。但这种不瘟不火的迟疑，或者说对德拉科的愧疚很快被他内心麻木的感知冲散，像以往一样他的内心又被一种长久被压抑和被忽视的愤怒填满，他感觉自己那次在马尔福庄园被蜇人咒搞的脸部膨胀起来、他的全身、他的胃部、他的肺都很容易胀起来，像一只气球一样，被狂躁的愤怒所充斥。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是自他起床开始他就无止境地感到愤怒，梦里的内容也只是一段简简单单的回忆。
他猛地侧身避开迎面而来的行人，手肘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到了人，对方发出痛叫。
“对不起！”但是哈利无暇顾及，他一遍奔跑一边回头道歉——战争结束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轻盈，像一个愣头青小子那样不要命得奔跑，罗恩和赫敏尽力紧跟在他身后，口中呼喊着他的名字。“哈利——停下。”
但是那呼喊声并未落进哈利的耳朵，列车的鸣笛声已经响起，他拐了弯冲进站台，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列车已经开始缓缓启动。
哈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刚刚开始他的心脏就在剧烈地跳动——他迫切地想要去寻找那个金色头发的男孩，他听说德拉科一家并没有参加最后一战，那就说明那个男孩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会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正在等着自己，哈利坚定地相信。但是——他等得太久了，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等过了无数个战争中的日日夜夜，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德拉科。
于是他开始沿着站台跟随着已经出发的列车跑动，他大口地喘着气，感到那些氧气仅仅从他的肺部划过，并没有给他带来他继续的养料，他追逐着列车，向列车尾部的栏杆堪堪伸出手，却还要不到半指的距离，让他怎么也触摸不到。
他继续拼命地奔跑。
可是列车越来越快，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也许是之前跑过来的路程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又也许是扑上来阻拦他的列车员，总之他被拦下来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马上要驶向远方的列车越开越远，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哈利撑着膝盖，艰难地喘着粗气。这时赫敏和罗恩追了上来。他们和他一同喘着气，罗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紧，还有下一班呢，伙计。”哈利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而赫敏则是露出了不赞成的神情，“怎么说现在去找马尔福还是太危险了。战争才刚结束呢。”
然后哈利就醒来了，那种极度狂喜之下期待落空的失望感又席卷了他，但他不再感到伤心，而是感到愤怒。他又无法控制自己那想要把当下生活搅得一团糟的邪恶念头。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换上一副假笑着的面具，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准备出门散散心。当他关上门的一刻，他又变成了一副稳重温和的样子。
爱尔兰的初夏有着大片大片碧绿的草地，哈利摘下眼镜，他们在哈利的眼睛里就组成了大块柔软的色块。哈利迎着微风顺着小路慢慢地行走，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欢声笑语的人们，但是人群落进他的眼里却变得不真切，他好像读不懂人们脸上的笑容似的看着人们的倒影在粼粼湖水上摇晃，在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到了德拉科·马尔福现在的家。
他脚下一顿，突然变得迟疑，如果德拉科现在不想见他，他是否应该给德拉科留出一个可供缓冲的距离？
院子里滑梯还是没有被拆掉，看起来德拉科打算和哈利对抗到底——却不知道为什么，哈利舒了一口气。只是原本挂在晾衣绳上的那双小小的袜子也不见了，可能是傍晚时分被系着围裙的德拉科收了回去。哈利想象着，他站在栅栏外面，出神地凝望着那栋像童话里描述的一样美好的小屋。
突然，那扇禁闭的门突然打开了——哈利屏住呼吸，走出来的人却不是德拉科，而是另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他的好部下艾伦正抱着小小的莉兹从那扇乳白色的小门里走了出来。
哈利咬牙切齿地掏出魔杖。
“哎哟，哎哟，要死了……”艾伦用湿毛巾包着冰袋按在自己的头上，那里已经因为充血鼓起了一个大包，他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一边呻吟着。看着哈利并不感到抱歉的样子，他自知理亏地解释道，“……因为马尔福先生白天要上班，您也知道莉兹的特殊性……”
——她正常得很。哈利举起了手中的本子。
艾伦被噎了一下，“……莉兹小姐是最特别的。行了吧。”艾伦继续解释，“您也知道，给她寻找保姆和日托中心并不容易，所以白天的马尔福先生工作的时候，会把孩子送到我这里帮忙照看几个小时。谁让我作为一个社区工作人员无比的善良有爱心呢。”
哈利冷笑了一下。
——你收了他多少钱？
艾伦被戳中心事一样，心虚地低下头，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好在哈利并没有为难他，他继续在本子上写道。
——男女有别，我的女儿如何上厕所？在最后一个单词的末尾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臭流氓。”
艾伦紧紧闭着嘴巴仰头看天，“……这是莉兹小姐的隐私，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哈利冲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而另一边看不见的女孩被他们安置在了滑梯之上，德拉科是对的，莉兹非常喜欢那个滑梯顶端的位置，当她的脚尖一触碰到滑梯倾斜的坡面，她就变得相当灵活地用手紧紧攀住两面的隔板，然后她将自己稳稳固定在那被两面环绕的位置上，等安顿好之后，她朝着空气伸了伸自己的小拳头，像是在与这个世界打招呼。
“一般情况下她可以在上面待上两个小时，甚至更久，足以马尔福先生回家。我的工作就是时刻盯紧防止她从上面摔下来；每过二十分钟给她喂几口水；如果把面包放在她嘴边她肯张嘴吃的话，就帮助她吃一点，以及，在太阳很大的日子里，帮她撑伞。”艾伦一口气说完，连忙喘了口气，“还有遇到莉兹小姐不肯在滑梯上待着的时候，就是我们不能解决的状况了，这个时候需要我一边看着不让暴走的莉兹小姐伤害自己，一边打电话给马尔福先生求助。”
“马尔福先生就只能请假回家了。”
哈利正安静地看着在对着空气自娱自乐的莉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您要不要和莉兹小姐接触试试？”艾伦又说，“我正好去厨房给莉兹小姐准备点吃的。”
哈利总算转过头来，他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莉兹表现得并不需要他——莉兹确实是不一样的，她无法看到、也无法听到，所以连向他表达自己的需求也无法做到。哈利先是轻轻走了过去，把那印着粉色小恐龙的水杯插上吸管，试探性地把吸管递到距离莉兹不远不近的距离。莉兹正在上下挥动着小手碰碰地砸着滑梯，带来细微的震动，然后她被这个世界鲜少给予她的回应逗笑，开心地挥舞得更加活泼。
哈利有些心疼地盯着她泛红的手，他伸出手本想帮忙制造出更多的震动，莉兹却在他敲击滑梯带来陌生震动的一瞬，惊恐地缩成一团。
哈利叹了口气，他端着水杯，没再动了。
莉兹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僵在滑梯上好一会儿，她试探性地向四周摸了摸，正好将那根圆形的吸管握在了手心。也许她确实渴了，于是她神奇的松开手去，把自己肉嘟嘟的脸蛋凑近吸管，哈利悄悄把手往前送了送，帮助莉兹把它含进嘴里。
莉兹很懂得节制，她吮吸了两口之后就放开了吸管。哈利好奇地看着她淡金色发丝中若隐若现的发旋——莉兹很聪明，她知道那是可以供她解渴的水源，她也懂得自己创造震动，这样看来她的智力完全没有退步，他不敢想象德拉科是如何教会她这些的。而且德拉科似乎把她照顾的很好，让她相信自己在口渴时随时都可以喝到水分。
接着，哈利故技重施，他把打开的三明治切成小块放到莉兹身边，但是莉兹在触碰到它时不感兴趣地挥开——确切地说，她挺感兴趣的，她像每一个小孩子一样，对于糟蹋食物很感兴趣，在哈利移开手之前，她都在追逐着哈利的手掌想要再捏一捏三明治中就要掉出来的果酱。
哈利再一次仔细的、近距离地注视着她，莉兹和德拉科小时候很像，至少让哈利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在对角巷见到德拉科时，那个完全被宠坏了的小男孩。那个时候的德拉科脸上也是肉嘟嘟的，不像后来的苍白与消瘦，哈利庆幸自己戴了眼镜，至少他到现在仍然将男孩过去的模样记得无比清楚，就像是现在他也将他们的女儿的样子深深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哈利这时候开始在心中祈祷，希望莉兹长大之后不要变成尖脸才好。他全然忘记了莉兹的不同之处，好像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无比健康的，会度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他陪在莉兹身边，和她一起站在庭院之中，暴露在温暖的阳光之下，哈利也闭上眼睛，他静默着，感到微风拂过他的脸庞，突兀的，他感到手心空落落的，却不敢拉住莉兹近在咫尺的手。他悄悄睁开一只眼偷看她——莉兹，德拉科为什么会给她起这样的名字呢？他们的女儿，可爱的小蜥蜴，坐在最高处守着自己的领地，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自己的快乐。
只是哈利忘记了关于克里斯女士关于莉兹像一只野兽的指控。似乎是中午太热了，强烈的阳光让滑梯上的铁皮开始发热，莉兹像是感到不舒服一样开始扭来扭去，哈利看着她小声地抽着气，想着要不要把她抱下来，送进屋里歇息一会儿。
——然而莉兹爆发出了她想象不到的一面。起先她对突然抱住她的手掌表现出极度的恐慌和激烈的挣扎，她柔软的身体不停地向后仰去让哈利几乎抓不住她，从她的喉咙之间爆发出了巨大的尖叫声、呜咽声，与其说她是在哭，不如说她是在怒吼，哈利担心她会喊坏自己的嗓子，于是只好在她触碰到地面的瞬间，暂时松开了她。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莉兹开始发疯似的在地上翻滚着、拼命摸索着什么。
艾伦也闻声跑了过来，他看到地上应激的莉兹，和一旁手足无措的哈利，还不忘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这是紧急状况！我要去给马尔福先生打电话。”
哈利一边紧盯着地上的女孩防止她伤害自己，一方面又感到无比的挫败，他垂头丧气地靠近女孩，任由女孩踢打在他的身上。
在女孩抓住他眼镜的一刻，她突然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她像是忘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一般，好奇地抓着哈利的眼镜，哈利一动不动，他的睫毛轻轻擦过女孩的掌心。
“诶？”这是哈利第一次听到莉兹说话，甚至不能说是在说话，她只是平静了下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发出音节，又像只是一个巧合，却恰当地表达了她的内心。
哈利再也没忍住把她小小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次莉兹没有挣扎，她习惯了人们的拥抱，又或许德拉科总是把她抱在怀里，她在父亲的胸膛前感到安全，又也许是她和德拉科一样，早在德拉科肚子里的时候她就爱上了被哈利怀抱着的感觉。
哈利从自己的眼镜中挣脱，让她抓着自己的眼镜腿好奇地把玩。而他把莉兹抱在自己的怀里，背部紧紧贴着自己的手掌。
那一刻他听到了莉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结合他的一起，如雷如鼓，刺入他的耳膜。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凑到莉兹耳边，贴着她的耳朵说到，
——我爱你。
莉兹似乎是感到耳朵痒痒的，她猛地夹住脖子，然后开始咯咯笑开，嘴巴也啊呜啊呜地一张一合。哈利喜欢听到她发出那种甜腻的，宛若棉花糖一样的声音，总是想要引导她发声更多，于是他牵起莉兹的小手，把嘴巴贴上去，再一次做出了“爱你”的口型。
“嗷呜嗷呜。”莉兹还在兴奋地挥动着小手。
接到莉兹暴走的消息之后，德拉科火急火燎地从超市赶回了家，当他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哈利穿着袜子坐在地板上，他的臂弯里，衣服因为在地上打滚变得乱七八糟的莉兹正懒洋洋地靠着他的胸膛，悠闲地捧着哈利的手臂把他手中的果酱面包塞进嘴里，一边享受着哈利另一只手呈扇状给她人工带来的阵阵微风。
金发男人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他瞳孔震了震，像是哈利照顾莉兹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他，他难以接受似的退后了两步。
哈利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本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可是真正看到一路跑来、头发凌乱的德拉科出现在他面前时，尤其是男人眼底透露出的浓重的不信任和不欢迎，刺得他连笑也笑不出来，于是他艰难地转过头，打量起四周的装饰。
房子里面很干净，沙发是米色的，桌子也是。一些可以制造震动的玩具散落在地上，所有家具的尖角都被胶带缠起。
正当他走神间，德拉科已经走了上来。觉察到父亲来到身边，莉兹松开了哈利朝德拉科所在的方向张开双臂，“啊呜啊呜。”她大声叫道。
德拉科再也顾不上哈利，他连忙伸手拖住她的身体把她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贴着她的耳朵，“……我也爱你。”他竟然有些呜咽。
哈利神色复杂地望向他，却见德拉科眼眶通红，他紧紧抱着莉兹，却怎么也不肯抬头看他，而是死死抿着嘴巴，固执地和自己较劲。
哈利叹了口气，他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们。
德拉科也自暴自弃地任由他抱住，只有莉兹好像很兴奋似的，挥舞着双手，像是要把今天发生了什么全部和德拉科分享。
他们安静地依偎了一会儿，德拉科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抱歉，我可能是病了……”他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我只是无法冷静下来。”
“……”哈利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所以你差不多应该走了吧。”德拉科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裤子，他冷酷地对哈利下了逐客令。“虽然很感谢你今天照顾莉兹，但对于我来说，你还是不出现比较好。”
哈利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那种愤怒的无力感又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发疯暴走的欲望，竭力让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莉兹的身上。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厨房默不作声的艾伦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那个……马尔福先生，我们谈一下？”
“你不应该赶波特先生走……”
“我不觉得这和你有关系，艾伦。”
“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完全有权利要一些抚养费，而波特先生挺有钱的……”
哈利的嘴角抽了抽，他还是撤下了窃听的咒语，抱着莉兹转身回到了客厅。他把莉兹放在沙发上，陪她玩起了手鼓。
他想起来小时候见过姨妈和达力常玩的游戏，他那肥硕的大块头表哥仰面躺在沙发上，姨妈爱怜地捉住他，口里叫着‘你这个可爱的小王子’，然后把头埋在他的肚皮之间吹气，达力的肚皮翻起波浪，震动着，发出像放屁一样的声响，然后他们互相咯吱着，大笑着滚作一团。那个时候的哈利路过，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恶心，他想。
可是现在，哈利全然忘记了自己刻薄的评价，他轻轻握着莉兹柔软的肚皮，轻轻朝它吹气，也许是痒，又也许因为感受到了震动，莉兹抓着哈利的头发大笑起来。让哈利忍不住伸出手指逗她。
哈利轻轻把她放倒在沙发上，两人无声大笑，却在回头间看到德拉科正安静地靠着门口，疲惫地用头靠着门框，呆呆地注视着他们闹成一团，似乎已经看了他们好一会儿。
看到哈利注意到他，他并没有制止他们的玩闹，“我听艾伦说你的嗓子坏了……”他飞快地说完，又很快的咬住自己的舌尖，别扭地表达自己的关心。
哈利没有说话，但德拉科也没有期待他做出回应。
“你可以来看莉兹，也可以不看，但必须每月支付我们赡养费。”德拉科顿了顿，他看了看哈利的脸色，“……就这些。如果你下定决心想要照顾她，之后我会告诉你一些更加详细的，但如果你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好玩的玩具的话，那我希望你从开始就不要靠近她。”
“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他自顾自地说道，就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哈利开口叫住了他。
“你恨我吗，德拉科？”
德拉科愣住了，他惊讶地回头看着他，又难以置信地望向艾伦。
艾伦瞪了哈利一眼，然后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失声是暂，暂时的。”
德拉科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不那么在乎了。”他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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