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
多卡斯在和小天狼星谈论维也纳,她出生在那里。
那是一座阳光下明亮的,浑浊的城市,就像多瑙河,不同族群的人们结成一个个小小的团块,像拼图那样搭在一起。——你早上在塞尔维亚人开的甜点店吃一块栗子蛋糕,中午在土耳其人的小店里买丝绸和地毯,会有一个保加利亚人负责把它们送到你的公寓里,晚上你们就会去希腊人的小酒馆里吃饭。
所以怪不得没有皇帝了帝国就会解体。
这里不像巴黎,人们被打成更小的颗粒,像点彩画,也不像柏林,人们像被随便压成方块的垃圾,这里是维也纳。
奥地利人用红瓦和青铜来铺就屋顶巴洛克式优雅的线条,电车轨道也是曲折的,日光下象牙白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墙壁映着浅砖红的屋顶,穿行的有轨电车下半部分也是红的。到秋天的时候,椴树一半是黄色的,一半还是绿色的,像最手工最好的金匠费心血打造的工艺品。
而萨尔茨堡是纯粹的洁白,这是用盐搭建,青铜铸造,黄金妆点的城市,中世纪时期城堡在山巅上闪闪发亮。
现在在夏天,从十年前开始,雨果·冯·霍夫曼斯塔尔和马克斯·莱因哈特 就试图在王宫广场上演戏剧《杰德曼》,中间经过了数年的间断,但是在现在已经成为了一项相当稳固的传统——他们想要用这种方式连接巴伐利亚和奥地利,追忆过去的那个宽容、多民族的旧帝国,一个更温和的,但也同时崇高而神圣的音乐节——和只上演瓦格纳作品的拜罗伊特完全不同。
“你觉得詹姆能成功吗?”小天狼星在问她。
“我其实不那么当回事——”多卡斯坐在他腿上,在玩他手指,一个一个的捏那些因为做实验和在演算纸上大量书写留下的茧,“我觉得他人生中有这么一项缺憾会更可爱。”
“好像不是你把莉莉要结婚的消息告诉詹姆的。”小天狼星在用鼻子碰她鼻子,两个人蜷在同一张扶手椅上的姿势太缱绻了,腿贴着腿,但是从她怀孕以后他们确乎是如此,可能比之前还要如胶似漆,仿佛两个人都预感到了某种未来的威胁,“你确实是个小坏蛋。”
多卡斯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把头放在他颈侧,这样就能被小天狼星身上的味道包围着,“我确实是觉得,莉莉和詹姆,都应该有再做一次选择的机会。”
“你知道我并不那么为詹姆感到值得。”小天狼星伸开双手把她在怀里圈的更紧了一点,“所以让他断了念头不好吗?”
“他只会更加变本加厉的去纠缠的。”多卡斯蜻蜓点水的吻他颈侧,鼻子能蹭到那些发青的胡茬,嘴唇下隔着温暖的皮肤就是跳跃的动脉,下巴抵着浆洗的发硬的衬衫衣领,膝盖和大腿附近那一部分能感知到重重布料下升腾的反应,破开壳发芽的种子,她肚子里就孕育着这样被他埋下的生命,但无论如何,什么都不会发生的,他们都心知肚明。
“你确实是个小坏蛋。”小天狼星绝对想拍一拍她的屁股——然而门铃响起来了。
多卡斯在他的怀里再蜷了一蜷,“等客人上楼了我再下来。”
无论如何詹姆进入他们这间旅行期间住的公寓二楼的时候男女主人都已经整理好他们的衣服了,多卡斯在摆弄着她的小提琴,面前的乐谱是维瓦尔第的《四季》,他们其实是正经来萨尔茨堡参加音乐节的,当然,是作为观众而非演员。
“你完全可以上去演出。”詹姆波特的赞赏总是有些过分夸张。
“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讽刺。”多卡斯给他倒了一杯伯爵茶,他们总是自己做这些轻便的工作,因为不喜欢被服侍的外人介入。
“我真得相信这一点。”詹姆在笑,伸手摆弄自己的头发,弄成更乱糟糟的样子,好像刚从摩托车上下来,“就像我相信莉莉最终结婚的对象会是我。”
“虽然我不反对伯伦特-奥布里是个完完全全的白痴。”多卡斯和他见过一面,就觉得已经愚蠢到令人难以忍受了——莉莉伊万斯以后就要嫁给这样的人,简直是不能接受的事,“但是我觉得你比他可能也好不了多少。”
“是我那段时间对她关注太少。”詹姆摆弄着手里的银质鼻烟盒,“你知道,我父母过世了,我要处理一大笔财产继承上的事情。”
“我一直觉得你这个理由是自欺欺人。”多卡斯皱着眉毛把小提琴夹到下巴上,准备试一下声音,在之前的长途火车旅行中她也确实没有那么多兴致练琴。他们来到此地之前去了一趟巴登-符滕堡,因为小天狼星的母亲坚持要见一见她,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即使他的弟弟雷古勒斯已经在其中尽力斡旋了。
“啊。”詹姆居然和小天狼星在相视而笑,“那是你不懂女人。”
“我不懂女人。”多卡斯觉得自己确实要有点生气了。
“我跟莉莉,结婚了三年。”詹姆讲这种话的时候得意之情简直摆在脸上,“她和你是不一样的,多卡斯,她是个漂亮女人。”
“小天狼星。”多卡斯放下了小提琴,“我可以让他出去吗?”
“他的意思是,莉莉被宠坏了。”英俊过头的男人把他怀孕的妻子拉近了一点,伸手捏着她的脸晃了晃,是让她安心的意思,同时也在表达他没有办法改变他朋友的观点,“她觉得自己想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弄到手。”
“这是你说的。”詹姆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放下来,“我的意思是,她要事事都合她的心意,由她自己做主说了算。——这不是一件坏事。”
“男人。”多卡斯决定带着自己的谱子走到窗边去,“听你们谈论这些我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脏了。”
“你们是准备生出个莫扎特来吗?”詹姆把脚伸开,在和小天狼星继续他们兄弟之间的谈话,“还跑到了萨尔茨堡。”多卡斯觉得自己已经被气得重新踱步回来,要接话呛他,只有小天狼星才会觉得这是在夸自己的孩子以后会是个天才。
“看起来我错过了什么有趣的话题。”讲话的人声音并不是洪亮那一类的,但总是清晰风趣,所以朋友们也总是原意安静下来听,穿着粗花呢外套的莱姆斯-卢平走进了门,身边跟着彼得-佩蒂鲁。他把帽子挂到墙上,依靠着着手杖站在起居室门口,捻了捻胸前的表链,笑得很厉害,“詹姆,恐怕你的大麻烦来了。”他有意的停顿,然后继续往下讲,“西弗勒斯-斯内普也在这里。”
现在轮到多卡斯发笑了。
如果说这个名叫“掠夺者”的小团体有什么仇敌,那当然是这个叫西弗勒斯 斯内普的同龄人。
他是索邦的法科生,喝墨水吃黑面包,住在狭小的阁楼上那种——就像是在一百五十年前,罗伯斯庇尔、马拉、丹东那个时代一样,贫穷的法学生永远是社会革命的积极参与者,充满野心又不安分的人,革命分子。掠夺者们每次在他走过他们聚餐的小酒馆的时候都会嘘他,开他不洗头和肮脏衣物的玩笑,因为他甚至请不起一个帮他处理这些事情的浆洗女工。
而多卡斯也清楚的知道,詹姆和他跟着起哄的朋友们的理由,除了个人卫生问题这一确凿的部分之外,更大的原因是因为西弗勒斯是莉莉 伊万斯的前男友。
詹姆似乎很在意这件事情,所以多卡斯才回去在意,所以她从莉莉那里断断续续得到了一些消息。
西弗勒斯斯内普和莉莉伊万斯出生在蒙马特高地同一栋公寓楼里,父亲都是清寒的小职员,不然也不会住到巴黎北区去。他们都是同辈人中学习成绩最好的,自然也就有了离开这片世界的希望,他们确实同居过一段时间,斯内普刻苦读书,莉莉上班工作,贴他一份钱,法科生学习的时间总是很长,他们那个时候靠斯内普毕业以后当上律师、公证人、法官,过上好日子的梦想活着。
至于为什么分开——莉莉的回答很简短,“他总是会和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混在一起,那些人看不起我。”
多卡斯也没有再问了,只是留了一个浅淡的印象。她其实一直对斯内普没有什么恶意,毕竟她从来只在别人嘴里听到对他的评价,直到他们在左岸一家面包店里的偶遇。他大概恰好没有在身边带够钱,面包店胖胖的老板很不耐烦的拒绝了他记账的要求,多卡斯主动上去让把那两条面包记在她账上,两条法棍并不是一个大数字,她靠闲暇在街头拉琴卖艺也能挣得到。
更何况她确实对小天狼星和詹姆开得那些过头的玩笑感到抱歉。
然后她听见了他牙缝里轻蔑的掉出来的,“蛀虫。”
多卡斯确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多看了他两眼,“请问你在说我吗?”
斯内普一声不吭的走掉了,仿佛接受了她恩惠的不是他一样——但是那份钱确实在第二天出现在小天狼星家的信箱里,整整齐齐,两倍数目,包着法郎的纸条上只有一个简单的单词“剥削者。”小天狼星一周后把这封莫名其妙的信当成笑话讲给多卡斯听,多卡斯才意识到送钱的人大概是斯内普,可能是因为他们那个时候虽然还没结婚,但是已经经常挽着手臂在塞纳河边逛了,她才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所以他为什么不去苏联呢?”多卡斯百思不得其解,“那边总是很欢迎各种各样的建设人才。”小天狼星也有几位俄国同学据说计划毕业后准备回去。
“他只是想要权力。”小天狼星总是有一阵见血的时候,“又不愿意真正参与劳动和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