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
“小天狼星-奥赖恩-布莱克。”莉莉在王宫广场的大理石喷泉上看到某个黑发男人的身影的时候已经接近遏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任何人如果在结婚前一周在千挑万选的僻静度假地看见某个自己千方百计想要避开的某个人恐怕都是这个态度,“我想知道为什么詹姆-弗立蒙德-波特会出现在萨尔茨堡。”
“Well,Madame(好吧,夫人)”是的,这个英俊过头的黑发男人当然不在原计划邀请名单上,但是他夫人在,“你当然不能阻止你的前夫出现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当然,除了你的卧室。”
莉莉觉得自己正在无法自控的想要扇面前的人一巴掌,但是小天狼星已经及时的找到了他的挡箭牌,多卡斯-梅多斯在他的臂弯里,柠檬黄的棉纱低腰日装连衣裙外面套着开司米的白色毛衣,“Shi——shi——shi——”现在是他的气势压过她了,“她怀孕了,不要吓到小宝宝。”
“会有人愿意和你结婚都已经是你的福气了。”莉莉觉得自己余恨未消,她还记得小天狼星拉着詹姆去拉丁区的小酒馆跟那些女招待胡闹的事,”居然还有人会给你生崽。”
“我一直觉得你们离婚就是因为没有生育的原因,啊——”高而削瘦的男人摆出这样的神态简直白痴得难以忍受,“多卡斯她打我。”
年轻的妻子对着莉莉伊万斯摊开手,脸上甜蜜而无奈的神情只能激起莉莉心中某种清淡的酸涩感,她刚结婚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而面前栗色鬈发的女人更带着了一种母性的神采,身边的黑发男人的目光简直是黏在她脸上。
他们很快的告了辞,小天狼星和多卡斯走向莫扎特雕像边上的小花园,莉莉决定去主教官邸的画廊。
然而詹姆波特刚好从里面出来——提着手杖,当着她的面摘下帽子,他穿着日装礼服的黑色法兰绒大衣,打着红金配色的领带,玳瑁细边眼镜下榛绿的眼睛闪闪发亮,配上那头永远无法梳理整理的乱糟糟黑发,活像个花花公子。
“哦,这位美丽的女士,你要往哪里去呢?”
“地狱。”莉莉面无表情的转身,她知道如果进了画廊,结果就是会被面前的人跟上,喋喋不休的点评每一幅她驻留的艺术品。
“那怎么不能由你亲爱的梅菲斯托引路呢?”你看,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办法摆脱的,他就像一只看见鲜肉的苍蝇,只有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才会安静下来。和他结婚简直就像是进了马戏团表演的帐篷里,到处都是歌舞女郎,骑独轮车抛球的小丑,演滑稽戏的人,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嘉年华。
然而就算是最热情的观众也会对此感到疲惫的。
“是什么能让你如此自信呢?”莉莉停下来,自知失言,她印象里同样的问题她在巴黎也问过他一次,那个时候他们在铁塔二楼的餐厅吃完饭出来,美国航行家查尔斯·林白独自驾驶单翼机“圣路易精神”号首次完成从纽约到巴黎的不着陆飞过大西洋的伟绩,历时33小时39分,两个人都兴奋极了,当时时兴仅仅过膝的裙子,钉珠面料,她还举着蕾丝阳伞,新式的电灯把整座烟雾缭绕的城市照得通明。
她提起墨绿色的薄纱裙子跳上了一辆马车——现在的时尚里裙子又长回来了,在膝盖的位置收束,有漂亮的鱼尾裙摆——莉莉知道詹姆的视线落在她屁股上,曾经欢好时他在她背后的的赞叹好像还回荡在耳边,游走的手掌确实会令她全身发烫,曾经的激情现在仿佛还残留在身上。他们睡得很合拍,显然,他很愿意服务她,但是又有恰到好处的支配欲,令人惊叹的是她可能是他的第一口苹果,但这一切都改变不了他是个讨人厌的自大狂这一事实。
而莉莉可能就是受不了詹姆的百依百顺,仿佛她是他受宠的女儿。
马车踢踢踏踏得向前运行着,莉莉握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奶油色手袋,詹姆可能在后面追着跑了一段,但最后还是无奈的离开了。
她已经忘记了他在巴黎有没有追过她的马车,但是可能追得是汽车,她在后座,和那些不够塞进后备箱的大小行李挤在一起,离开了他,和他们结婚三年居住的“爱之巢”。
他们简直有点新式夫妻的那个味道,在大战后的巴黎,一间爵士酒吧里相遇,周围都是吵吵嚷嚷没有礼貌的美国人。他遇见她的时候她在背对着他点烟——他来借火——莉莉想在手袋里找自己的烟盒,然后意识到她已经戒了有几年,他们刚结婚那阵是抽得最凶的时候,然后她发现他会因为房间里的烟雾咳嗽却强忍着,也就此戒掉了——他来找她借火只是搭讪的一个借口。
他们跳了舞,去看了夜场的黑白默片,半夜不睡在塞纳河边上散步,圣母院的尖顶倒映在黑色的河流里。
他们是先上了床然后再结婚的——但是在战后的年代里好像没什么,他不是她第一个男人,她倒是他第一个女人。他的房间在圣日耳曼岛上临河奥斯曼式公寓的三楼,不好也不坏的位置,但是空间很宽敞,贴着时兴孔雀蓝几何花样的墙纸,摆着几张线条简洁的椅子,像每一个男人的房间一样东一件西一件丢着东西。第二天早上她从床上赤裸的爬起来,掀起毯子打算是不是应该直接溜走的时候,他跟她说他决定跟她结婚,莉莉几乎要把这当成这是在取笑她,而他是认真的。
所以他们当天下午就去市政厅登记了。
詹姆是个嫩得不行的雏儿,在索邦读书,却没有沾上大部分学生的坏习气,守着万贯家财和一对无条件宠溺他的父母,但是大部分钱都用在听音乐和请朋友吃饭喝酒。
莉莉那个时候干一份报社打字员的清苦工作,梦想成为一名女记者,但是只能在工作过程中学习这些。她上完了文理中学,然后就要挣钱补贴家用了。伊万斯家是土生土长的巴黎人,他们住在左岸,父亲菲薄的薪水也就够堪堪把两个女儿养大,她的姐姐佩妮也有工作,但是大部分薪水可能都花在自己的穿着打扮上了,一支丹琪唇膏、一套蜜思陀佛化妆品、一双丝袜、一顶时兴的帽子,就足够花完一名女速记员一个月的薪水。——所以可以想象她意识到自己的妹妹傍上了阔佬的继承人的时候有多羡慕嫉妒,用怎么样酸溜溜的语气谈论他们家随季节更换的的鲜花,但是佩妮又离不开莉莉,因为她每次来拜访,不是带走一小瓶香奈儿的香水,就是一段尚蒂伊的蕾丝。
那个时候小天狼星和詹姆在同一个实验室,他们和隔壁用粒子流轰击原子核的彼得 佩蒂鲁与莱姆斯卢平几个同龄人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帮派,可能每天闲暇之余的日常就是骑摩托车、逛游乐场、泡咖啡馆、游泳、练习拳击、调戏小酒馆里的女招待——简而言之就是每一个正常左岸学生平时都会做的事情,但是不会像那些文科学生一样喜爱高谈阔论之余,对投身社会革命和哲学试验过度感兴趣。
所以可以想象莉莉打算离婚的决定给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那个时候小天狼星找到他的命中注定也不过半年,多卡斯 梅多斯都被找过来劝她,她显然也是为难的,“我以为你们这次也是和之前一样,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过不去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可以当我的daddy。”莉莉觉得自己也是无理取闹,但是她真得受不了这种讲不通道理的相处方式了,她就是觉得不合适,不想再过了。
“那么,你找好房子了吗?”多卡斯在他们房间的壁炉边烘脚,1928年的冬天相当寒冷,她的靴子带着外面的雪和泥,化了以后在木地板上就是湿淋淋的一个脚印,莉莉觉得她的婚姻生活仿佛也是如此,某些晶莹的,美好的东西被融化了,只留下一个湿淋淋的脚印。
“玛丽在她家附近的公寓给我找了一个房间,”玛丽 麦克唐纳,是当年那家她工作的英国面料进口公司老板的女儿,她们在她结婚辞工后还保持了联系,“顶楼,不带家具。”是她给出的预算里能找到的最好的房间了——詹姆在签赡养费的钞票的时候很爽快,但是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用他的钱。她要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方式去。
那个冬天相当难熬,接下来还是大萧条,她找不到工作,只能日复一日的在卢森堡花园漫步,观察那些画家画架上的速写,还是詹姆带她去看印象派和立体派的画,讲解马蒂斯和毕加索。
詹姆的钱还是每月准时到账,但是她除了必要的食宿,几乎不愿意去动它,只是丢在银行账户里。
直到她遇见了伯伦特 奥布里。
遇见他是她的幸运,莉莉这么觉得。他是个好人,性格温厚,在喝了一点昂孺葡萄酒之后会有适度的自大。做一份保险精算师的工作,按时上下班,晚上总是在小酒馆里点上一份撒了迷迭香的阉鸡,搭配橄榄油煎得蘑菇和土豆,然后在杜乐丽公园里散步消化,回家,正是他的谨慎可靠让他在大萧条里也没有丢掉工作,最近还被升成了主管——这也是他求婚的契机。
无论如何这总比有事没事跑到卢森堡公园里试图蹲守她的前夫看着靠谱。
她的生活总要回归正轨,莉莉伊万斯这么想,就像她身边所有的童年伙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