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燃
1.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早晨。
纽特急匆匆地从楼梯上跑下来时,忒修斯已经等在客厅了。
“你慢点。”忒修斯无奈地笑道。
纽特摇摇头,对着楼梯口的镜子,随意地抓了一把头发,自顾自地说,“今天不行,忒修斯,我今天要去拜访邓布利多。啊,你怎么都不叫我,已经这个时候了!你饿了吧,忒修斯?煎蛋和牛奶可以吗?”
“我都可以。”
纽特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厨房。他熟练地用魔杖控制着生鸡蛋从篮子里跳出来,一个个地磕碎在铁锅上。热油发出滋滋的响声,蛋清边缘慢慢变成熟褐色,金黄色的蛋液慢慢在铁锅里融化。生菜被无形的手撕成小块,和牛油果一起搅成沙拉。
纽特端着两个盘子走出来时,正巧看见忒修斯坐在餐桌前。
桌子上还摊着一份报纸。
忒修斯抬起头,正巧对上纽特的目光。他的眼眸里流转着不知名的意味。
纽特扯起一个笑容,他将手里的陶瓷盘放在餐桌上,“忒修斯,这都是很久之前的报纸了,我正要拿去扔了——啊,你怎么都不冲牛奶?”
忒修斯摇摇头,“你知道的,纽特,我已经……”
“你已经累了,我知道。”纽特突然打断他的话,旋即他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抿抿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抱歉……我又说你了。没关系,我来就好了。”
纽特打了个响指,忒修斯常用的玻璃杯便从碗柜中飞出来,落在他的手边。玻璃杯里渐渐的涌出一股牛奶,到杯子的三分之二时堪堪停住。
“那么,请用早餐吧。”
纽特在忒修斯对面落座。在他坐下的那一刻,桌子上的那份报纸自燃起来,化成一堆冒着火星的灰烬。
忒修斯叹了口气。
不可否认,纽特的手艺非常不错。在纽特还避着忒修斯的那段时间,忒修斯就曾无比想念自己弟弟做的煎蛋。简单的做法,尽管尝试了很多次,但忒修斯始终无法复制出那份特有的味道。
那是独属于纽特的味道。
纽特咀嚼着食物,他的嘴边出现了一圈奶渍。他一直盯着忒修斯,好像只有看着他兄长的脸才能让他多吃一点一样。
看着他脸颊鼓鼓的样子,忒修斯托着脸笑起来。他向纽特伸出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抹去他嘴边的奶渍。手指却不知道为何停在半空。
纽特注意到了。他抽了一张纸,自己擦了擦。“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我想帮你,纽特。”帮你认清楚。忒修斯的脸上闪过几丝黯然。
“没事,不用……”纽特垂下头,又感觉自己好像拒绝的太过干脆了。他才跟忒修斯说要学会做一个合格的恋人!于是纽特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种小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毕竟我们才刚开始交往……我、我其实没有那个意思。”
忒修斯微笑一下,“我知道。”
纽特看起来像是放下心了,他舒了一口气,又提议道,“等你病好了,我们去丽兹酒店用晚餐吧,好吗?到那时……我就不自己擦了,就得拜托你了。”
忒修斯只是点点头,维持他的微笑,“好。”
“叮咚——”
门铃响了起来。
纽特匆匆擦了擦手,站起身,“我去开门。”
忒修斯没有回答他。
纽特没等到那声“好的”,他立刻转过头去,待看到忒修斯的身影还端坐在餐桌后时才松了口气。
门外站的是邦缇。
“嗨,纽特。”这位有些娇小的女人低声打了个招呼。
“哦,嗨!邦缇,你……有什么事吗?”纽特站在门前,堵着门,显然是不想让邦缇进去。
邦缇咬着嘴唇,看起来很不安,“我只是……我只是来看看你,你知道,蒂娜和奎妮她们都联系不上你,她们都……很不放心你。特别是你哥哥的那件事情发生了之后……”
“不,我很好。”纽特拒绝了她的关心,“谢谢你们,但我和忒修斯过得很好。我刚刚还在跟他一起用早餐呢,煎蛋和牛奶,英国人吃的那些。”
“可、可是……”邦缇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可是报纸上都传遍了,你哥哥……”
“我哥哥很好。”纽特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邦缇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泪花凝在她的眼角。她低下头,用指腹抿去那一滴眼泪,“你明明知道……纽特。有时候你明明知道。”
纽特生硬地说,“我没事,邦缇,真的。告诉蒂娜和奎妮,还有雅各布他们,我过得很好。”
他后退一步,将自己的身影淹没在阴影里。他的脸被明显地分成光和暗两面。
“再见邦缇,我还要去用我的早餐。”纽特垂着眼,轻轻地掩上门扉。
他转过头,正对上忒修斯的脸。纽特被吓了一跳,他连连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抵上冰冷坚硬的门板。
“怎么了?”纽特眨着眼睛问他严肃的兄长,他伸出手挡在胸前,似乎是想要推开忒修斯,但又无缘无故地放下了。
忒修斯盯着纽特,他的眼底翻涌着浪潮。狂热的、炽烈的期待和伤痛在他的眼里凝聚成风暴。忒修斯看着纽特不知所措的样子,叹息着闭上眼睛。他后退几步,又睁开眼睛,眼底那些强烈的情绪便一下子都消失了。“没事,只是想告诉你,我早上没什么胃口,就先不吃了。”
纽特点点头,“好吧,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忒修斯深深地凝望着他,“我没事。”
他转过身,走上楼梯。楼梯口的镜子忠实地照出纽特关切的脸,却没能映出忒修斯的身影。
纽特目送着他哥哥走上楼梯,他突然说,“如果可以,忒修斯,我今天去拜访邓布利多时会问问他关于你的事——我是说,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忒修斯没有回头,“我知道了,阿耳忒弥斯,我会在家里等你的。”
纽特满意地笑了。
就连倒掉那份根本没被动过的煎蛋和那杯没有任何变化的牛奶时,纽特的脸上也依然挂着笑容。
2.
许久没有踏进邓布利多的校长室了,这里的装潢比纽特上次来时还要眼花缭乱。
金属质地的椭圆形星轨和晶莹剔透的行星挂在校长室的穹顶上,古旧的藏书塞满了两面墙。漂浮着的几支蜡烛和明黄色的玻璃窗为校长室带来明亮的光。无数壁画和壁画上的前任校长们原本正在假寐,此时看到纽特进来,纷纷出声。小小的空间里立刻嘈杂起来。
“看呐……是小斯卡曼德!”
“斯卡曼德?忒修斯·斯卡曼德?他不是已经……?”
“那是他哥哥啦。”
“真是可惜,这孩子……我还见过呢……”
“格林德沃可真是……”
“安静!”看着纽特越来越白的脸色,邓布利多站起来阻止了壁画的议论。他这才有空看一眼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学生:纽特还跟以前一样穿着那身棕色马甲、系着那个黑色的领结,但他换了一身黑灰色的风衣,邓布利多眼尖地发现那身衣服他曾在忒修斯身上见过。纽特比以前更瘦了一点,颧骨有些微微的凸起,他脸上那片星辰般的雀斑都暗淡了不少,就像是被仙子蒙上了一层乌云。
“纽特。”邓布利多朝他点点头,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沙发椅。
纽特有些局促地坐下了。他谢绝了邓布利多要和他共享蟑螂堆的邀请,直截了当地开口,“我要见格林德沃。”
邓布利多的眼睛闪了闪,他回避了这个话题,“慢慢来,纽特。比起这个,你愿意告诉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吗?”
纽特固执地说,“我要见格林德沃,邓布利多,我知道你可以让我见他。”
邓布利多叹了口气,“那你至少给我一个理由。”
“我哥哥病了,只有他可以治好我哥哥。”
“可是,纽特,那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应该向前看,你哥哥已经……”
“邓布利多!”纽特突然吼道,“我哥哥很好!”
邓布利多默默地将装满柠檬雪宝的玻璃盘推向纽特,他安抚道,“先吃一块吧。甜食,总会让人的心情好上许多。”
纽特深吸一口气,他捡了一颗小的糖块含在嘴里。
邓布利多安静地等待着。
纽特逐渐平复了下来,他的胸膛开始平稳的呼吸,心跳也不再剧烈。他含着糖块,有些羞赧地低下头——这使时光在他身上倒流,他又变回了那个内向的神奇动物学家,“抱歉,教授,我又失控了。”
邓布利多微笑地看着他,“这没什么,纽特,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时候。你知道,蒂娜她们很关心你,你也许可以和自己的朋友聊聊。”
“我知道……”纽特的目光凝在自己的指尖,他的指甲被他啃得坑坑洼洼的,有些地方还结了痂。“我不想跟她们聊,她们都说……说忒修斯……”他说不下去了,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
“我知道,纽特,她们只是不放心你。”邓布利多看着这位曾经敏感而强大的学生,纽特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布满泪痕。他递给纽特一方手帕,白色的丝状物上还残留着乌木和佛手柑的香味。“我想,你哥哥也一样。你不能……不能让他走得不安宁。”
“你怎么会有这块手帕?”纽特接过它。乌木和佛手柑,厚重而柔和的味道,是忒修斯最常用的那支古龙水的香气。
“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他觉得你并没有做好失去他的准备。”邓布利多回答他,“他让我将这块手帕留给你,托我告诉你,你其实什么都清楚,你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留个纪念吧,纽特。”
“你在骗我……是不是……如果这是真的,忒修斯为什么不亲口跟我说?他今天早上还在跟我一起吃早餐……”纽特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林中迷途的小鹿。
在纽特痛苦的目光中,邓布利多有些不忍,但他还是沉默着摇摇头,“这是你哥哥的选择。”
纽特攥紧了那块手帕,他紧闭着双眼去咽下心中的苦涩。骤然被揭开的疤痕带来了剧烈的疼痛,他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纽特猛地抬起头,“我不愿意,邓布利多,我不愿意这么做。忒修斯没有死,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能看到他!他就在我的身边!”
邓布利多仍旧是摇了摇头。
纽特突然出声质问他的老师,他的声音冷而硬,“我要见格林德沃,他在哪里?”
“纽特……”邓布利多劝阻他。
“我要见格林德沃。”手里的那块丝绸手帕都快被纽特扯烂了,他坚定地重申道,“我一定要见到他。我会向你们证明的,忒修斯没有死,他只是病了。我会治好他的。”
谈话又回到了最初,邓布利多自己没办法再说什么劝阻的话。爱情带来的伤痛他自己也有,他和格林德沃好歹还经历了一段玫瑰般的岁月,而纽特只能独自咽下皤然醒悟带来的苦果。他叹息道,“只要这样做能让你好受一点,那就去做吧,纽特。忒修斯曾一度要求我在他死后对你施一忘皆空,但我不愿意那么做。爱和爱的回忆是不能磨灭的,哪怕这对你有害。”
他苍老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一段泛着红光的花体字渐渐浮现。
这段文字像是一个古老的符咒,它扭动着缠绕上纽特纤细的手腕,在那上面刻下一个火红的烙印。像是一个金色的镯子,又像是一段无形的手铐。
“这是进入纽蒙迦德的方法,希望你能在那里找到你想要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人,邓布利多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最后叮嘱纽特——他最喜欢的学生,斯卡曼德的末裔,“注意安全。”
3.
纽蒙迦德是阴森的,冷峻、漆黑、远离人烟。
这座塔楼矗立在奥地利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冷漠而严酷地看着来往的人群。
纽特拢了拢大衣,自那镂刻着“为了更伟大的利益”的入口处进入这座巫师监狱。
他沉默地走过一级又一级台阶,走过一个又一个狭窄的方窗。外面的阳光透不进纽蒙迦德,到处都是一片暗淡的灰影。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冰冷,不参杂一丝一毫的情感。只有纯粹理智的人才能在这里生存而不至于发疯。
爬上这座塔的过程很枯燥也很无趣,但这里不能使用幻影移形。纽特一边抿着嘴涉阶而上,一边在这枯燥乏味中放空大脑。已经中午了。纽特在想,他得赶紧结束和格林德沃的谈话,回去给忒修斯做三明治……毕竟,忒修斯没办法碰到任何东西。
得了这样的怪病,纽特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这段时间忒修斯的阴晴不定和反复无常。
纽蒙迦德的最高处,这里的主人和囚徒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他在安静地等待着他的访客。
“格林德沃。”
脚步声停下了。
格林德沃转过身,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你好,斯卡曼德先生。”
纽特在格林德沃面前站定。阳光勾勒出格林德沃的身影,他仍旧意气风发,甚至比以往更加骄傲——他跟纽特在战场上见到的没什么两样。
“看来你在纽蒙迦德过得很好。”纽特忍不住出声嘲讽他,“不愧是黑魔王?”
“好,也不好。”格林德沃环顾了一圈狭小的石室,独自在那张硬板床上坐下,他的目光眺望着窗外的云和蓝天,“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纽特垂在腿边的手攥紧了。
“我想斯卡曼德先生过来一定不是为了和我唠家常的吧?是邓布利多派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纽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复活一个人?”
格林德沃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在这石室中回荡,显得有些震耳欲聋。
“复活一个人?”格林德沃想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为了你哥哥来的吧?战争英雄,死得其所的斯卡曼德先生。叫什么来着?忒修斯·斯卡曼德?”
“别叫我哥哥的名字!”纽特冲动地抽出自己的魔杖对着格林德沃,他的声音骤然抬高,显得尖锐而突兀。“是你,都是你害得他……”
忒修斯就像是一个禁词,特别是从格林德沃口中说出来。纽特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如果不是有求于他,纽特觉得自己一定会上去狠狠地揍他一顿。
“害得他怎么样?害得他死亡吗?”格林德沃举起手,明明是一个投降似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像是在宣战一样。“明明是你啊,小斯卡曼德先生。你我明明都很清楚你哥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没死!他只是病了!”纽特红着眼睛大喊,“我可以看见他!”
格林德沃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你可以看见他?”
纽特点点头,他垂下眼帘,一遍又一遍机械般地重复道,“他就在我身边……”
“这还真是一个意外的情况。”格林德沃感到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我从未听说过能够逃脱死亡的人……”他突然抬起手,墙壁上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堆得高高的藏书。一本古旧的书从书堆里面飞出来,摊开在格林德沃面前。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纽特面前。纽特感受到了强烈的威压,他的面前似乎只留下了格林德沃带来的阴影——纽特这才知道,国际巫师联合会对格林德沃设下的禁锢魔咒根本就是个笑话。
是他太过天真了。
格林德沃的手在半空中挥了挥,一段影像便浮现在纽特的脑海——佩弗利尔三兄弟的故事,也是死亡圣器的故事,是忒修斯小时候给纽特讲过的睡前故事。
纽特知道这个故事,知道它的结局。没有一种方法可以摆脱死亡。但忒修斯……忒修斯总归是不一样的,纽特希望梅林能赐予他奇迹。
“死亡三兄弟的故事,也是圣徒的标志。”格林德沃在空中画出一个燃烧般的三角形。
“我知道。”纽特决定来找格林德沃就是因为这个标志。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对它们很有研究。”
“邓布利多告诉过我。”纽特坦然,“是他给了我这里的钥匙。”
格林德沃的手突然卡在纽特脆弱的脖颈上,纽特平静地承受颈间的压力和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他的目光坦坦荡荡地迎上格林德沃眸中的愠怒。
大概只过了一秒,但又好像过了很久,格林德沃骤然松开纽特,任由他大口大口地、狼狈而痛苦地喘息。
他转过身,随手将手里的书扔给纽特。“既然邓布利多让你来找我,就说明他默许了这件事。带走这本书吧,书上有你想要的东西。替我向邓布利多问好。”
纽特剧烈地咳嗽着,因为缺氧,因为脖颈间的淤青。他伸手接过那本书,眸光晦涩不明。良久后他才说道,“你欠我的。”
格林德沃只是摆摆手,纽蒙迦德的传送阵自发运作起来,他送走了他的访客。
4.
那天回家后,正赶上下午茶时间。
纽特狼狈地出现在地板上,他一手攥着手心里的书,一手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脖颈间有些疼痛,纽特并不在意。他常常在想,也许以后他再也无法感到痛楚了,因为忒修斯的离去已经带走了他全部的痛苦。
“纽特,你还好吗?”忒修斯弯着身子,想拉起他的弟弟,但他的手却穿过了纽特的手臂。
“我还好。”纽特看着那错位的指尖和手臂,苦涩地笑道,“你肯定饿了吧?抱歉我来迟了,错过了午饭时间……我会立刻去做的……”
“纽特,没用的。”忒修斯无奈地摇头,他注意到纽特口袋里的那块手帕,“明明邓布利多已经告诉过你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
“因为我不想这样……”纽特抬起头看着他的兄长,透过朦胧的水雾,他能看到他哥哥的身体正在散发着珍珠般温润的白光,“我已经找到办法了,我会治好你的,你会像以前那样……像以前那样陪在我身边的……”
“阿耳忒弥斯……”忒修斯不赞同地看着他,但在纽特恳求、期待的眼神底下,他终究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忒修斯最终只是长叹一声,“那么,你愿意告诉我你找到了怎样的办法吗?”
“我去找格林德沃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纽特吐吐舌头,飞快地补充,“是邓布利多允许我去的,他给了我纽蒙迦德的钥匙。我去见了格林德沃——你知道,他对死亡圣器很有研究。我便常常在想他是否对死亡和新生也很有研究,毕竟他确实很擅长夺走他人的生命。然后他给了我这本书,他说书里会有我想要的东西。”
忒修斯不置可否,“你可以参考参考,但不要做傻事,纽特。我现在……我也没办法阻止你。”
纽特笑起来,他知道这代表着忒修斯的默许。
在自己的房间,纽特翻开那本书。
泛黄的纸张上写着冗长的符文,细细密密的符文弯弯扭扭地堆叠在一起,像是一首首古老的悼亡诗。若是在以往,纽特是不会看这样深奥的、无意义的魔咒书,这往往是忒修斯会研究的东西。但现在,这本书是纽特最后的浮木,他必须牢牢抓住它,在上面寻找自己的方向。
在这本有些年代的书上,透过灰尘和岁月,纽特看到了许多类似于死亡三圣器标志的图案。页边写满了上一个主人留下的批注,包括对死亡的猜想,对幽灵存在的定义和对生命的否决。他一张又一张地翻过有些破损的羊皮纸,想在那些悼亡诗中找寻生的颂歌。但上面的字迹实在是太多了,在昏黄的烛光下,纽特看得头昏眼花。
“阿耳忒弥斯,你应该休息一会儿。”忒修斯的声音突然响起。
纽特回过头,看见他哥哥正坐在他的床沿上,身上一如既往地穿着那套西装。
“忒修斯,你怎么来了?你怎么……都不敲门?”纽特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忒修斯果然无可奈何地笑道,“你的门根本拦不住我。”拦不住我这个没有实体的幽灵。
纽特撇撇嘴,不再执着于这件事情。他转过身继续研究那本堪比砖头厚的书,“我等下再休息,忒修斯。我想让你快点好起来。”
忒修斯凝望着纽特有些忙碌的背影,唇边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得到这本书,好像让纽特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他脸上重新焕发出神采,鼻尖和颊边的斑点也像星辰那样熠熠生辉。他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时光,回到忒修斯没有死去的时候,他的心又开始为一个人而跳动起来。
忒修斯知道自己不能阻止他,也无法去阻止他。
就像纽特见到忒修斯时选择性地忽略了忒修斯的异常,像是对待一个正常人那样对待他并问他要不要试试看交往的时候,忒修斯犹豫着还是答应了纽特一样。他需要给纽特找点事情做,不然长此以往,纽特很可能会在孤独和痛苦中去追寻死亡。
算了,在纽特发现死亡是没有办法扭转之前,还是不要给他泼冷水了。忒修斯暗暗下定决心。就当这是他最后一次宠他弟弟吧。
知道哥哥就在自己身后,纽特看起来安心了许多。但他还是每隔一会都会转头,直到看到忒修斯微笑着朝他挥手时才放下心来。
纽特知道自己也病了,病得不轻。他整日整日地恐惧、担忧,整日整日地沉浸在失去的可能中,他已经没办法对其他事情做出回应了。
但他愿意这样做。
这是纽特的选择。
是他后悔以往对忒修斯的避而不见和退避三舍后,对自己做出的惩罚。
“找到了!”
在看完整本书后,纽特大致了解了复活仪式的内容。巨大的坩埚,家里有存着;火龙的鳞片、凤凰的羽毛、雪莲的蕊心,这些都可以去找;魔药制作他也可以自己试试。但这个仪式还缺少一件东西,这幅拼图还缺少最核心的那块碎片。
最后,在封皮的夹层中纽特终于找到了那张破损的羊皮纸。
那张羊皮纸更像是一张草稿。上面有凌乱的线条,有随意的涂鸦——纽特觉得上面画的人很像邓布利多——当然也有纽特最关心的东西。
上面写着——
“父亲的骨,无意捐出,可使你的儿子再生。
仆人的肉,甘愿捐出,可使你的主人重生。
伴侣的血,虔诚献出,可使你的爱人复活。”*
纽特将这几句话默念了几遍,确保已经牢牢记在心里后才去看其它的内容。
他翻过面,只见纸张的背面还用蓝色墨水写着一句力透纸背的话——
“爱人的血,根据这本书后面的内容,我猜测这里带来的影响是一对相爱的人共享还活着的人的剩余寿命,也许用仇敌的血会好很多。另外,我发现幽灵的状态总是不稳定,白光的消散意味着幽灵的逝去。如果要使幽灵一直活着,那就得用自己的血液去滋养他。这很痛苦,也很难做到。因此复生的条件才总是那么苛刻。”
纽特默记下这几句话,他知道这张羊皮纸不能再留着了。
他垂下眼帘,魔法为他烧掉了这张羊皮纸。
燃烧着的纸张散发出木头灼烧的气味,这张小小的纸片很快化作一捧灰烬,无风自散,消失不见。
5.
纽特收拾了行囊,带着忒修斯一起踏上寻找材料的旅途。
说是行囊,其实也就是他最常带的那个手提箱。纽特的每一次冒险都会带着它,这次也不例外。
漂浮在半空中,忒修斯低头盯着纽特的发旋,问他,“我们去哪儿?”
“去赫布底里群岛。”纽特看了看手中的羊皮纸,回答他的兄长,“那里生活着赫布底里群岛黑龙,非常好斗,但它们的鳞片对你来说是最合适的。”
“如你所愿。”
这一次,没有忒修斯牵着他幻影移形,纽特只能自己前往目的地。
赫布底里群岛是一个很美的地方,翻涌的海浪,耸立的礁石,柔软的沙滩还有成群的海鸥,这里符合一切对海洋的想象。
纽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在一战的时候,纽特就曾来这里训龙,那时他的兄长正在离他十万八千米的前线作战。
纽特向跟在他身边的忒修斯介绍道,“上一次我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几十多年前的事情呢。那时候这里还没什么人——虽然现在人也不多。我们要去拉姆岛,一个自然保护研究中心。要注意的是,我上一次来这里曾发现过塞壬的踪迹,不知道经过这么多年,这个种族是否已经在这里繁衍生息。”
忒修斯静静地聆听着,他看着纽特柔和的侧脸,在心底勾勒弟弟的轮廓。海风吹拂而过,忒修斯飘渺的身影有一瞬间像是被吹散了那样,散发出大量珍珠般的白光。
纽特注意到了,他一下子紧张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他慌忙地想去拉起忒修斯的手,却只能穿过他透明的手掌。
忒修斯见状,伸手虚虚拉住纽特的手,从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他们十指相扣了一样。
“想带我去哪儿?”忒修斯鼓励般地问道。
纽特来不及回答他。他抿着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玻璃试管,拔开塞子将这管暗红色的液体倒在忒修斯的头顶。
红色的液体顺着忒修斯的身体往下流,蜿蜒而曲折,像是密密麻麻的血管。大量的白光从这些液体里流入忒修斯的身体。就像是从试管里生长出来的树一般。这暗红色的液体是枝干,而忒修斯的身体就是枝叶。枝叶得依附着枝干才能活下去。
看着忒修斯的身体凝实了许多,从原先虚无缥缈的月光凝聚成一捧牛乳,纽特总算放心了一点。他将试管塞回口袋里,挤出一个笑容回答他的兄长,“去海的对岸。”
6.
赫布底里群岛黑龙并不是那么好找的。它们行踪不定,而且天性好斗,往往每一百平方英里的土地上只能拥有一条赫布底里群岛黑龙。
纽特带着忒修斯入住拉姆岛上的一座靠海的树屋——那还是纽特临时搭建的。
每一天,纽特都会带着忒修斯去寻找黑龙的踪迹。在这陡峭的礁崖上和翻涌的海浪边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
寻找黑龙的旅途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拉姆岛上有温顺的动物,也有评级为XXXXX的危险生物。更别提这里的地形环境和恶劣的气候。
纽特就曾在悬崖上身入险境。他踩空了岩石,身体不可控地后仰。忒修斯那时就站在他的身边。他想拉住纽特,碰不到的手却提醒他这一切都是徒劳。
还有塞壬。这些美丽而危险的物种,她们的歌声会引诱心智不坚定的人。忒修斯曾眼睁睁地看到纽特双眼空洞地朝海里走去。他冲上去大喊,按着纽特的肩膀想让他清醒过来,但纽特穿过了忒修斯挡在他前面的身体,执着地走向那一片深蓝。幸好最后皮克特叫醒了纽特,要不然他的月亮就真的会成为水中的倒影。
纽特的身上增添了几道伤痕,有从山上跌落造成的擦伤,也有凶猛的动物留下的抓痕。在那个树屋里,纽特每一次都只能独自舔伤。白鲜和绷带,还有愈合如初,已经是纽特最常用的东西了。
尽管一路上无数次的想要出手,但忒修斯知道自己帮不了纽特。他已经是徘徊在人间、苟且偷生的幽灵了。他根本没办法碰到纽特,不要说念出魔咒去救纽特了,他甚至连给他弟弟一个温暖的拥抱和一个安慰的吻都做不到。忒修斯日夜煎熬,每次陪伴在纽特身边时都只能强颜欢笑。其实他的内心早已心急如焚,深恨自己无能为力。
忒修斯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是否还有意义。他好像给纽特带来了太多麻烦。
这样的质疑在忒修斯看着纽特划开他的胳膊时达到了顶峰。
忒修斯早就发现纽特有些不对劲了。他每一天都跟纽特呆在一起,他是纽特的哥哥,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更别提他还是位精英傲罗。
不管纽特有什么秘密,他都瞒不过忒修斯。
曾经,纽特自以为隐蔽地躲开忒修斯、避免和他碰面时,忒修斯就觉察到纽特的想法。他知道他的弟弟在避开自己,纽特无法接受他的情感。到最后纽特甚至连话也不愿意跟他说,只是让猫头鹰带着寥寥几句问候飞来。忒修斯知道了,自己在月光下对纽特说出的“我爱你”后纽特的答复究竟是什么。因此忒修斯也贴心地不再和他碰面。
那些不伦的情感就这样深埋在心底,在凛冬中早已被放弃。
但死亡又使这段灰烬般的情感重燃。
因为一直没有发现黑龙的踪迹,纽特和忒修斯不得不滞留在拉姆岛上。从前几天开始,纽特就会找借口独自出去。
“我要……嗯我是说,我要去一趟锥形礁石那里,我在那边发现了爪印——没准会和黑龙有关。”
“需要我陪你去吗,纽特?”忒修斯问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用,我可以的。”纽特对他笑了笑。
目送着纽特的背影,忒修斯选择跟了上去。他半透明的躯体无声无息地走在纽特的身后,跟他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纽特看起来很不安,他步履匆匆,隐没在黑暗中,四下寂静无声。
他在一块礁石边停下。
今夜的月光很亮,亮到忒修斯足以看清不远处的纽特在做什么事情,但忒修斯情愿今晚不要有如此美丽的月光——
他看到纽特在用自己的魔杖划开自己的手臂。一道疤痕在纽特的胳膊上绽开,血液立刻顺着他苍白的皮肤往下流。纽特看起来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手臂上的血迹,那些暗红色的液体在重力的作用下一滴一滴地滴进他手里的试管中。
忒修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他从来没有想到,每当自己身上发出白光时,纽特往他身上倾倒的东西竟然是他自己的血。
他的弟弟在用自己的血供养他。
虽然幽灵是没有嗅觉、味觉和触觉的,但他应该早就想到那些液体的不正常,他以前可是一个傲罗!忒修斯麻木地扯起一个笑容,他的脸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扭曲。
纽特靠在那块礁石边,等手臂上流下的血灌满了整根试管才停下来。他对自己的手臂施了愈合如初,并撒上一些白鲜。确保自己手臂上不会留有任何痕迹之后,纽特才直起身往回走。
忒修斯见状,连忙跟上去。
在海浪和塞壬的歌声中,忒修斯听到纽特对皮克特的安声——
“没关系的,皮克特,一点都不痛……嗯,我知道……这是我自己想做的……这是……这是为了我的爱。”
7.
又是一个夜晚,夜空中只挂着寥寥几颗星子,连月亮都隐去了踪迹。
忒修斯坐在纽特身边。纽特刚处理完身上的伤口,连日地奔波和探索让他异常疲惫。在温暖的火堆旁,纽特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像是随时就要倒在地上睡着了一样。
忒修斯靠了上去,半透明的手臂揽过纽特的肩膀。
像是意识到忒修斯就在身边,纽特不自觉地往忒修斯的方向靠过去,头部却骤然落空。纽特被惊醒了,他有些迷茫,“抱歉……我好像睡着了……”
“累的话,不如去好好休息一下。”忒修斯温和地建议道,他的目光还落在自己那半透明的肩膀上,晦涩难明。
纽特打了个哈欠,“没事,我可以。我晚上还要去东部的森林,昨晚我好像听到了龙吟声,大概是从那边传来的。跟我一起去好吗?”
忒修斯拒绝了他,“我想,我还是在家里等你吧。”
“那好吧,不要乱走,我会尽快回来的。”纽特心里有些忐忑。忒修斯最近很不听话,每当纽特想将试管里的血液倒在忒修斯身上时,忒修斯都会抗拒和挣扎。他总是在想,这是否代表着忒修斯发现了什么,但忒修斯一如既往的温柔目光又渐渐打消了纽特心里的那点疑虑。
忒修斯笑着答应了他。
那确实是黑龙,庞大的、美丽的生物。赫布底里群岛黑龙长着黑色的鳞片,脊背上还有许多锋利的脊隆。它亮紫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就像是一轮紫色的月亮。
纽特尝试安抚它,但它的鼻息却很快灼伤了纽特。为了获得它的鳞片,纽特不得不对他举起魔杖。面对着好斗的黑龙,纽特的身上又增添了几道新伤——他的手臂上传来剧烈的灼烧感,焦糊的血滴在地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圆形的深痕。
最终,在不伤害这头黑龙的情况下,纽特取得了它尾巴上老旧的鳞片。
他往手臂上撒上白鲜,灼烧感很快被一丝清凉取代。他的胳膊抽搐着长出新肉,血液又重新在他的血管里奔流。
凤凰的羽毛邓布利多就有,雪莲的蕊心前几天就拜托蒂娜取到了。纽特开心地盯着手里那块黑乎乎的鳞片,手指在上面不住地摩挲。他的哥哥,忒修斯·斯卡曼德,很快就可以回到他的身边了。
他们会像以前那样,过得很好的。
纽特心里甜滋滋的,像吃了邓布利多办公桌上所有的柠檬雪宝一样。
他现在只需要尽快回到忒修斯身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就可以了。
然而纽特一回到树屋,入眼的却是忒修斯几乎透明的躯体。
“忒修斯!”纽特扑到忒修斯身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几支试管,一支支地倒在忒修斯身上。
像是泥牛入海,这些血液甫一接触忒修斯的身体,就伴随着一阵白光消散了。而忒修斯的身体只是凝实了一瞬,随后又变得虚幻起来。
纽特这才彻底慌了起来,他红着眼眶呢喃着忒修斯的名字,他想将手按在忒修斯的胸膛上,却穿过他的身体按在冰冷的地板上。他这才发现忒修斯的身体上出现了几道很长很深的伤口,大量的白光从伤口里疯狂地涌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出去了一下,忒修斯就变成了这副模样!纽特心里不住地自责。他就不应该让忒修斯一个人呆在这里!他应该,应该永远让忒修斯呆在他的视线里。就像格林德沃的那次也是这样……如果忒修斯在他的视线里,忒修斯就不会为了救他而死了……
“阿耳忒弥斯……”忒修斯虚弱地睁开眼睛,这个动作好像花了他很大的力气,他的手颤抖着抬起,却始终无法触碰到纽特的脸。“没事的……”
“发生了什么……忒修斯,你告诉我!”纽特吼道。
忒修斯只是摇摇头,“你应该放弃我……你应该……向前看。忘了我吧,纽特。我对你的爱、你对我的爱,已经成为禁锢你的牢笼。不要活在记忆里,往前走吧……”
“不行!我不要!”纽特低下头,眼泪在他眼眶中打转,“这都是我自愿的,忒修斯……”
一滴泪花顺着他的脸颊滚落,恰巧落在忒修斯的左胸膛。明明不会有感觉了,但忒修斯还是像被烫到那样瑟缩了一下——
“——如果爱是牢笼,那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囚徒。”
看着自己固执的弟弟,忒修斯叹了口气,“你不应该这样,不应该用你的血来养我……我是你哥哥,我怎么看着你受伤!阿耳忒弥斯,我已经……已经是幽灵了,我需要往前走,你也是。”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的。”纽特颤抖着说道,“你死了,我本来应该与你同死,但那天你又如此突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幽灵,本来就是因为心里有放不下的东西才会成为幽灵的。你肯定也是因为不愿意往前走才留下来成为幽灵的!你回来了之后我跟你表白也是想留住你,我常常在想,我一定要将你带回来。”
往前走,谁不愿意往前走呢?
执迷不悟的不止是纽特,还有忒修斯啊。
“死亡是没办法逆转的……你不记得我跟你讲过的佩弗利尔三兄弟的故事了吗?”忒修斯想抹去纽特脸上的泪滴,手掌却无法像以前那样碰到他。
“梅林会赐予你奇迹的。”纽特虚虚地贴上兄长的手,蹭了蹭。然而空气只会带来空虚,而不会带来温暖。“我已经找到了火龙的鳞片,你马上就会好的。”
“以伤害你的方式好起来?我宁愿不要。”
“但你现在的样子,也在伤害我……”
忒修斯沉默了。
“忒修斯,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请你像以前那样尊重我的选择。”纽特说道,他总是很坚定,一旦做出了选择就不会改变。“死亡是可以逆转的,用爱。我会向你证明。”
“我相信你做出的决定会是正确的。”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忒修斯笑起来,“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阿耳忒弥斯,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会祈求梅林……”
“不要说下辈子。”纽特打断他的话,“这辈子你还得陪我过完。”
他用飞来咒召来格林德沃给他的那本书。
纽特一边割开自己的手腕,一边阅读那本书。他发现忒修斯变成幽灵只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忒修斯没办法阻止他。
“在哪呢……我明明看到过……”纽特喃喃道,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在这里!”
他将流着血的手腕横放在忒修斯的伤口上,对忒修斯说道,“快说点会让我伤心的事情。”
“啊?”忒修斯愣住了。
“算了,我自己想吧。”纽特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下,泪水立刻从他的眼角滑落。真是奇怪,纽特还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呢。但只要一想到最后射向忒修斯的恶咒和忒修斯青灰色的脸,纽特的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这些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在即将滴落的那一刻,这些晶莹剔透的液体颤动着飘了起来,像是被人串联在一起。泪水化作一串漂亮的珍珠链,和血液一起缝合着忒修斯身上的巨大伤口。温和的白光氤氲其中,不过片刻,忒修斯身上的伤口就消失了。
“爱人的血和绝望的泪,能让幽灵在世上徘徊。”纽特睁开眼睛,他碧绿的眼睛有如水洗一般干净纯粹。
忒修斯坐了起来,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已经凝实不少的身体,“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要对我说抱歉,忒修斯。”纽特膝行上前,轻轻搂住他白雾一般的兄长。“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8.
回想起那个夜晚,忒修斯都会不由自主地叹息。
他从不后悔伤害自己的决定。如果这样能让纽特走出来,能让他心上的伤口结痂,那忒修斯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
他只后悔自己没能下手更狠一点,没能……在纽特来之前就离开人间。
忒修斯知道这一切都是错误的,从最初开始。成为幽灵本就是因为无法活着也无法真正死亡。在那片白色的空间里,忒修斯面对着新生时第一次犹豫了,他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人。只有胆小的人才会成为幽灵,勇敢的人会坚定地走下去。而忒修斯,他因为对纽特的爱而变得胆小,为了自己的私心而选择成为徘徊在人间的幽灵。
然而,在变成幽灵的这么长时间里,穿透的墙壁、触摸不到的肌肤,还有纽特跟他聊天时旁人奇怪的眼神,无不在鞭笞着忒修斯的内心。
忒修斯开始羡慕以往的自己,那个还活着的自己能够敲开纽特的房门,能碰到纽特的肌肤,能和纽特正大光明地行走在路上接受旁人的祝福。
那个活着的忒修斯,能在白蔷薇和月光之下,对纽特说出“我爱你”,哪怕没有得到回应。
这样的羡慕,在忒修斯看到纽特伤害自己、身入绝境时变成了痛苦和酸涩。
忒修斯的心智发生了动摇。
他原本只是想默默地陪着纽特,再多看他几眼,但也许死去的人就应该去往新生,而不是继续徘徊,这只会为他人带来伤害。
毕竟,他该拿什么去爱纽特呢?拿他已经深埋土中的躯体,还是拿他已经化为一捧余烬的心?
所以当海岸上又一次响起塞壬的歌声时,忒修斯的理智开始消散。他目光空洞地做出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他割开了自己的身体,在自己身上留下数道伤痕。大量的白光从伤口里涌出,生命开始慢慢流逝,忒修斯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
死亡,熟悉的词汇。
忒修斯的眼前走马灯般的闪过生前的时光:被纽特送给雅各布的金色飞贼、写着“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的信纸、原封不动被退回来的月亮乳糖。记忆破碎成大片光斑,在朦胧的目光中,忒修斯好像看到了纽特焦急的脸。
纽特,对,这一切都是为了纽特好。
忒修斯永远不会后悔在最后的战场上,他替纽特当下的那个索命咒。
为了纽特,他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不管他是人还是幽灵。
9.
回到伦敦,纽特立刻开始火急火燎地准备仪式。
他从蒂娜手里接过装有雪莲蕊的玻璃瓶,凭借着邓布利多的允许拿到了福克斯的羽毛。再加上他自己拿到的火龙鳞片,仪式前期最重要的三样材料已经准备好了。
至于父亲的骨、仆人的肉和爱人的血,纽特的心里也早有准备。
忒修斯陪着他一起熬那锅魔药。顺时针旋转三圈,逆时针搅拌四圈半,纽特掐着表,以一万分小心对待那锅粘稠的、散发着红光的液体。在他搅拌完最后一圈的时候,坩埚里沸腾的液体平静下来,变成凝重的黑色,并开始冒出珍珠般细小的彩色泡泡。红光也渐渐黯淡下来,成为灰烬中的点点星火。
纽特知道这锅魔药完成了。
“站进去吧。”纽特指了指坩埚。
忒修斯顺从地在坩埚中站定。黑色的液体只将将没过忒修斯的膝盖。那些液体一接触到幽灵乳白色的躯体,便立刻剧烈地沸腾起来。
“父亲的骨,无意捐出,可使你的儿子再生。”纽特举着魔杖,一块膝盖骨从旁边的小盒子里飞了起来,落进坩埚中的液体里。那些魔药立刻从黑色变成一种暗淡的灰。
“你去刨了父亲的坟墓?”忒修斯挑眉,他还有精力跟纽特说笑。
“我相信他会愿意的。”纽特一边搅拌着魔药,一边说。他又往坩埚里放入一把头发。“仆人的肉,自愿捐出,可使你的主人重生。”
“这是什么?”忒修斯实在想不到自己家里还能有什么仆人。
“是家养小精灵的头发,毕竟我们家也没其他的仆人,而我又不可能真的割家养小精灵的肉——虽然它们一定很愿意。”纽特回答他。
“好吧。”忒修斯哭笑不得。
坩埚中的魔药变成了一种介于黑色和白色之间的灰色,其中的点点星火也越燃越亮。趁着魔药还在冒着灰色的气泡,纽特又一次割开自己的手腕。血珠滴进坩埚,泛起的涟漪将这里面的魔药染成纯正的白色。
这是最纯粹的颜色,是生命的颂歌。
“伴侣的血,虔诚献出,可使你的爱人复活。”
纽特呢喃着,像是情人间的絮语。
坩埚里的魔药突然像是要炸开了一般涌出来,那些牛乳似的液体散发着馥郁的香气,构成一个巨大的茧将忒修斯包裹在其中。
“阿耳忒弥斯,等我醒过来后,我会让你付出伤害自己的代价。”
在茧还没有闭合之前,忒修斯深深地凝望着他的弟弟。纽特的脸上充满着憔悴,却也充满着希望。
“由你处置。当然前提是你要醒过来……”纽特对他的兄长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我等着你。”
等着和你去丽兹酒店,去霍格沃茨,去一切能去的地方。
等着你,去未来。
10.
“唔……这个羊排的味道真的很不错。”纽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鲜嫩弹牙的羊肉还带着一股青草的清甜。
他喝了一口手边的牛奶,嘴巴上立刻沾了一圈奶渍。
“我来吧。”
一只手伸了过来,用一块白色的丝帕温柔地抹去纽特嘴边的奶渍。
纽特有些不好意思,“我感觉这样有点太故意了。”
忒修斯收回手,闻言只是满意地笑道——他终于可以再一次碰到纽特了,“这有什么,你不乐意吗?你之前不是还说要跟我一起来丽兹酒店吃饭的吗?”
“我只是以为你会喜欢这里……”纽特又喝了一口牛奶,这次他的嘴巴上没有沾上奶渍了。“这种豪华酒店我是欣赏不来的。”
“还行。”作为魔法部曾经的傲罗办公室负责人,忒修斯来这里参加过很多次应酬。他盯着纽特红润的嘴唇,最终还是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他一口,“我还是喜欢跟你一起来。”
“别说这么奇怪的话……”纽特侧过脸避开忒修斯过于灼热的目光。
“在交往的时候,说这种话是很正常的,阿耳忒弥斯。我会让你习惯的,就像让你习惯我的'惩罚'那样。”忒修斯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纽特连忙转移话题,他实在不想继续在这个危险的话题上聊下去,“你原先在魔法部的职位怎么样?死亡证明去注销了吗?”
“已经注销了。”忒修斯举起手边的红酒杯,向纽特致意,“就说我只是重伤昏迷,他们就信了,并且给我升了职——正好特拉弗斯调去了别的地方。你面前坐着的可是现任法律执行司司长。”
“恭喜。”纽特举起自己的玻璃杯,和忒修斯碰杯。
“我们晚上可以好好'庆祝'一下,你觉得如何?”
纽特嘴里的那口牛奶差点被他喷出来。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惩罚',纽特有些颤抖地说,“还是不了吧,我们明天还要去拜访邓布利多呢。”
“说到邓布利多,他最近好像去了纽蒙迦德。”忒修斯毫不留情地戳破纽特的借口,“我估计他最近是回不来的。”
“他去那里干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他只是一时兴起。好了,既然明天不去拜访邓布利多,那晚上……?”
“……能不能不要'庆祝',也不要'惩罚'?”
“我的小月亮,你必须得选一个。”
“……我只想睡觉。”
“'睡觉'?当然也可以啊。”
11.
过了半过月左右,邓布利多从纽蒙迦德回来之后,纽特如约带着忒修斯一起去拜访邓布利多。
“我的证明。”纽特举起和忒修斯牵在一起的手。
“真是了不起的奇迹。”邓布利多赞叹道,“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纽特。”
纽特和忒修斯相视而笑,然后异口同声地回答这位睿智的老人——
“因为爱,教授。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
end.
*改自《哈利波特与火焰杯》